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月光如练波茫茫。
王樟换了身云雷纹沙青锦袍,月白腰带上挂了一枚古朴的墨玉。
西风卷起,他执剑振臂,时而轻盈绝尘,时而沉静如山。衣角飞扬之际,耳畔皆是剑气破空之声。
片刻后,剑舞暂歇。
宁真忍不住拍手称赞,又快步跑上前,从怀中掏出锦帕。
王樟微微俯身,任由她擦拭额角的汗珠,唇角略带笑意。
宁真也笑,弯起的眼眸像是藏了蜜,拭汗的动作也愈发轻柔。
她张口说了什么,惹得王樟笑意越深。
半晌,两人又不说话了,四目相对之时王樟抬手正了正她发间的玉簪。
是了,她还穿着那身内侍的宫服,玉簪也是内侍监统一的式样——早上萧景润亲手给她簪上的。
……
“陛下,陛下!”
萧景润从梦中醒来,胸中一口浊气也倏地发散。
怀中,宁真的脸都憋红了,她的手也使劲儿推着他,“陛下,我喘不过气了!”
萧景润松手,坐起身时惊觉自己出了不少冷汗。
再回头看宁真,她似乎真是憋坏了,此刻扶着床沿舒缓呼吸。
“陛下做噩梦了么?为什么勒我?”
其实不是勒,是抱得太紧了。
至于噩梦的内容,萧景润觉得离谱极了。
今晚歇在帐中,她依然与他同榻而眠。软玉在怀,他竟然做了那么个稀奇古怪的梦。
“陛下?”
宁真看他不言不语地坐着,便探了探他出汗的额头,“好凉。”
那就是真做噩梦了吧。
宁真叹了口气,点亮烛火,下榻去找了一角干布巾,对着折叠了两次后给他拭汗。
“陛下,我师父说了,出汗了要赶紧擦干,不然吹了风容易生病。”
萧景润怔然。
她刚才还那么恼怒,怪他弄疼她了,现在却不计前嫌给他拭汗。
她总是这么良善。
但他清楚她的良善是对所有人的,他算不得特殊。
“帐中哪来的风,况且朕也不像你那么体弱。”
他垂下眼眸,不再看她。
“那……”
她沉吟了片刻,“那陛下若是染了风寒,我又体弱,不就很容易被陛下传染到了吗?”
“……”
见他吃瘪,她笑了声拿着布巾重又抖开,绕着他的头轻晃了一圈,跟哄小孩似的,“好,梦魇消散,可以睡觉了。”
萧景润失笑,“你这高招,尊师知道吗?”
“陛下不向我师父告状,那师父就不知道嘛。”
两人躺下,烛火未灭,偶尔传来噼卜细响。
“捻儿,你觉得骑马有意思吗?”
晚上他带着她快马奔驰了一个时辰才回来,落地时她两颊发红,不知道是被风吹的,还是因为运动过后身体的兴奋。
宁真有些困了,含糊地说了句:“还好,就是腿上磨得疼。”
“疼?”
萧景润诧异,怔了一瞬才想到自己忘了她是位娇客,太医都说了禀赋素弱嘛,自然是简单骑个马肌肤都会被磨伤了。
“朕看看严不严重。”
“不用,没有破皮,陛下快睡吧。”
她打着哈欠转过身去。
萧景润担心她介意男女有别,不想给他看,便道:“朕叫军医来?”
可话音刚落,又想到军医也是男子。
于是他只好摇了摇帐中铜铃。
在门外守夜的内侍立马躬身进来,听了吩咐,出去寻药膏了。
夜里营中自然有值守的军医,药膏送得很快。
宁真无奈,让萧景润背过身去,她自己给大腿内侧上药。
“捻儿,朕欠考虑了。只是为何朕问了你才说?既然磨疼了,早些取药涂上才是。”
宁真低低地嗯了声,“下回知道了。”
“还有下回?”他心里一喜,回过头问:“所以捻儿愿意学马术吗?”
一抹春光尽现眼前。
宁真低喊一声,拉了被子盖上,“还没涂好呢,陛下怎么这样!”
“……”
萧景润默默回头,抱着膝低语,“朕五六岁就学骑射了,个子还没马高呢,那会儿最怕的就是日日早起天天不停。但你若是跟我学,我必然做个好说话的老师。”
宁真放下裤腿,拍了拍床铺,“好了。”
军营比不得深宫,没有云山雾绕的熏香,只有夜里的深寒,此刻则是混合了一股淡淡的药味。
“那陛下逃过课吗?”
听她这么问,他干笑:“朕那会儿已是皇太子了,就朕一个学生,其余皆是侍读,朕逃课会不会太过明显了些?”
嗯,有道理。宁真笑了起来。
萧景润戳了戳她的额头,谁知她皮肤果真细嫩,瞬间红了。
他只好欲盖弥彰地揉了揉。
“看你的样子,必然逃过早课吧。捻儿居士,你不是潜心礼佛么,怎么也会如此行事?不怕菩萨怪罪?”
“菩萨慈悲为怀,怎会和我一个小小人儿计较?不过师父会罚我们。”
她没有避开他的手,想必揉揉脑袋这样的亲昵动作她已然接受了。
“朕听懂了,你的意思是菩萨依旧慈悲为怀,慧慈师太却心狠手辣。”
“!”
宁真负气转过身,不再理他了。
萧景润低低地笑了声,隔着被子抱她。
“陛下,各睡各的。”她往另一侧拱了拱。
萧景润便追过去,埋在她颈间轻嗅。
晚上跑马出了一身汗,两人都沐浴过了,她和他用的是同样的澡豆,此刻应是同样的气息。
然而他觉得她的格外清甜。
“陛下……”
他打断她,不想听拒绝的话,“捻儿,朕方才做了噩梦,现在怕得很,不敢一个人睡。”
“我不是在这儿吗?”
“梦里朕又被抛弃了,漆黑的夜里,朕看着……朕看着你们携手而去,一次都没有回头。”
他的嗓音低沉,就附在她耳边。
宁真耳热心软,“‘我们’?有我吗?我做什么了?”
“嗯,好多人。”
他含糊地说着,箍紧了她的腰肢,被子轻移,他咬上了她的耳垂。
她嘤宁出声,伸手拂开,却被他握住了葱白指尖,十指相扣,摩挲交缠。
“陛下……”
“捻儿,我的表字是时序。”
“所以呢?”
“所以你可以唤我时序。”
既然不愿意叫夫君,那么叫表字也是一样的。
“陛下,你就是九序八序,也请放开我呀。”
依言松开她,萧景润看着她白皙耳垂上的浅浅齿印,目光幽深,用指腹揉捻了片刻。
宁真用手挡开,捂着耳朵缩到被子里,声音传出来闷闷的,“陛下怎么跟虎子一样。”
萧景润凝眉,他要是虎子倒好了,可以正大光明在她怀里打滚,她还会捏捏虎子的小肉垫呢。
薄被一抖,他也埋入其中。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只余两人的呼吸以及愈加升高的温度。
他拉过她的手亲了两下还不罢休,竟真像猫儿似的啃噬起来。
只是他的牙没有虎子的尖。
“陛下!”
“唤我时序。”
他的唇就在她手边,唇瓣触动之际,她觉得痒得很。
“捻儿,不要推开我。”
也请不要离开他。
离得那么近,宁真听得真切,又想到刚才他说的梦境。
他为什么会做那样的梦呢?梦里除了她还有谁呢?他做这个梦难道……缺乏安全感吗?
趁着宁真走神之时,萧景润已然得寸进尺。
他在黑暗中寻到了她的唇,单是用指肚轻抚,他都觉得异常满足。
感官被放大,她的体香渺渺清浅,却呼啸着向他袭来。缓缓描摹着她的唇形,柔软的触感让他战栗。
忽的,萧景润感觉指尖一股温热。
他猛地掀开被子起身,烛光摇曳,映得她眼中水雾更甚。
“捻儿。”
他全身的潮热散了大半,头脑恢复了清明,“别哭别哭,我不碰你了。”
宁真盯着他看了片刻,在下一滴泪水落下之前推开了他。
紧接着,她就这么穿着寝衣夺门而出。
“捻儿——”
萧景润来不及自责,拿了挂架上的薄氅便追去。
走得匆忙,宁真没穿鞋袜,赤着双足往人少的地方跑。
砂石磨脚,夜里又起风了,吹得人直哆嗦。她跑不了多远便停下,蹲在树下抹泪,既觉得自己没用,又觉得自己轻率了。
明明欺负人的是萧景润,被逼走的却是她。
天空渺远,骤风似乎把云层都吹散了,空留一弯明月挂在九霄。
萧景润追来,将氅衣给她披上,“外头风大,我们回去再说。”
“回哪儿去?陛下,我无处可回。”
她鼻尖发红,使劲儿擦了擦眼睛,连眼尾的泪痣都给擦红了。
萧景润伸手想抱她,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只帮她把氅衣紧了紧。
“我不碰你,你也不要作践自己。在这儿吹风就比和我呆在一处要好受吗?”
“嗯。”
听她这声带着哭腔的嗯,萧景润连叹气都叹不出了。
他看了她的双足,被砂石路磨得通红。
开口时也带了愠怒,“那你就在这儿幕天席地过日子好了。”
几个内侍正好赶来,捧着氅衣、外衫并鞋袜停在不远处。
萧景润收了声。
他拉不下面子,孙玄良便陪着笑上前来。
“娘娘,”孙玄良矮身劝道:“就算和陛下有气,也请穿了鞋袜再气吧。”
孙玄良今晚不当值,早就下去歇着了,是守夜的内侍见主子都跑出去了,才急匆匆找他过来救急。
因此孙玄良只是简单地束了发,连袍角的褶皱都没有掖平。
宁真从他手里接过鞋袜,又由他扶着穿上,随后低语:“辛苦大监。”
“娘娘言重了,娘娘万万注意玉体啊。”
“知道了。”
往回走时,萧景润和宁真并排走着,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身后的内侍也是缄默着。
萧景润拢在氅衣中的手微动,却想着半刻之前才刚允诺过不碰她的,只好收起心思,闷头前行。
忽然路过一顶营帐,里头军士们还没休息,吵吵嚷嚷谈天说地。
萧景润没有在意,白日里选拔暂时定了一批人,现在他们讨论讨论也是正常。
然而他听了两句便停了脚步,眸色渐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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