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是日,建安帝亲谒崇善寺及玉清观,举行祈雨仪式。
辰正时分,一队马车自朱明门出缓缓驶出,沿着御街穿过大半个中都城,于清和门停下。
此行为求雨,为苍生请命,天子仪仗一切从简,未见黄缯车盖,也无金铃横木。
虽有禁军开路护送,不少百姓仍一路追随,伸长了脖子想观上一眼龙颜。
只可惜天子下了马车后便被礼官们簇拥着走远了,只能隐约见到一个高大背影。
看热闹的人群怅然收回视线,交头接耳。
“这是建巳月的例行祭天祈雨吗?”
“非也,若是例行的话肯定往圜丘去了。这回应是为了河东道的旱情吧。哎哟,眼看天热起来了,河东道若是起了蝗灾可怎么是好。”
“说得是啊!沈兄,别说河东道了,咱们还是赶紧回去往家中水缸多储储水吧。”
“看这架势,圣上要徒步前往崇善寺?可得走上一两刻钟呢。”
“可不是说呢嘛,圣上真是诚心可鉴。”
一个汉子望着长不见尾的队伍,朝远处努了努下巴,“怎的不去京郊庆云庵,那儿不是皇家庵寺?”
同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庆云庵住持出事了你不知道么?停棺快半月有余了吧。”
人群中又是一阵唏嘘。
入夜,建安帝也不得安生。
枢密院呈上军报,近一月来,西戎正式分裂为南北两部。
几年前西戎被征服后,愍帝于边境设了羁縻州,都督、刺史由西戎本部落人任之,可世袭。
今年正月,建安帝对羁縻州有所增置,大者为都督府,小者为州,共二府二十三州,皆归属奚川道。
一月前分裂出的北部其实人口及土地相对南部较少,然拥有多个善战部落。
北部新任首领朗察尚未公开表明心迹,但近来已与大雍守军发生过两三次小摩擦,想来其不愿向大雍俯首称臣。
以西戎土地所建的羁縻州绰、鲜二州更是遭游骑远袭。
枢相的意思是先按兵不动,加固城防,着临近州县守将多加留意,看看北部是存了全力以赴的心思还是仅仅为了在内部立威。
萧景润允了。
议事结束,萧景润独自坐于天井中,抬首望月。
小狸奴原本蹲坐在杌凳上,却没他能熬,早早地蜷在他膝上打瞌睡,斑纹背毛略有起伏,偶尔发出舒服的咕噜声。
“没有牵挂就是比朕强些。”
萧景润轻笑了声。
小泉子今晚值夜,见天子闲坐许久仍未有回屋的意思,不由地和春姚咬耳朵,“起风了,你说要给陛下披件衫子吗?”
春姚皱了皱鼻头,反对道:“陛下说不定在乘凉,别多事了。你不见白日里多热呀,真是怪哉今年热得早了。”
两人闲话了几句,提及了昭妃。
“你说师太的案子一日未破,娘娘就一日不归吗?”
“娘娘铁了心的话,陛下也没办法吧。”
顿然,睡着的虎子一个激灵,抖了抖皮毛,仰头看去。
萧景润也仰头。
侍立在走廊上的小泉子与春姚一头雾水,跟着皇帝抬头,只见皎月早就被云层遮起,暗沉沉一片。
眼尖的小泉子陡然指着天井中的水缸,毫不夸张地惊呼:“下雨了!”
春姚望去,原本平静的缸面已然翻起点点涟漪。
真下雨了!
天边急涌过片片乌云,紧接着而来的是悦耳雷声,一阵接一阵,今晚中都城怕是有很多人都会被吵醒了。
“真是奇了,白天一点儿要下雨的意思都没有,如今倒是刮风打雷轮番登场。”
春姚还在摇头晃脑地感叹,小泉子却已随着其余宫人跪下称贺,顺道拉了拉反应慢半拍的她。
说话间,豆大的雨点便砸了下来。
“天降甘泽,此陛下至诚感天之效!”
萧景润大手搓了搓虎子的脑袋,面上欣喜,朗声道:“都起,都起。”
虎子“喵”了一声,小腿一蹬跑进了屋,留他一人坐在杌凳上傻乎乎淋雨。
他笑骂了句:“小没良心的,也不知道随了谁。”
燕居服淋个半湿,渐渐敛了笑,伸手接着雨露,喃喃道:“接下来就看河东道了。”
白日里专门跑了一趟崇善寺和玉清观,萧景润心里清楚是为了标榜德行,但也是真怕久旱无雨。
今番祈雨,如果失败了,往后依旧炎热干旱,那么他就算帝王无德,此为天罚。
然而,无论帝王有没有德,总不会少他一口饭吃,说到底苦的还是百姓。
同样的,萧景润想起了西境的百姓。
西境诸州对他来说有特别的意义。
他在那里发迹,在那里火速成长,也在那里见过太多的悲欢离合。
他刚去的时候,朝廷重视不够,地方官与守将怠政严重态度消极,要么能力平庸心有余而力不足,要么被西戎打怕了产生畏懦心理。
吃苦的却是百姓,遇事无人做主,四处求告无门。
再后来,他发现百姓之中有人自发组建起一支小几百人的队伍,队伍中基本都是男子,有的身强体健,有的平平无奇,甚至还有流民混入其中。
这样的情形还是挺危险的,鱼龙混杂,一不小心就会发展为地方势力,再勾连左右,真是要论罪当诛。
然而将人押来一问,他才知道这些人自愿集结,为护妻儿老小,抵御偶有流窜过境的西戎人,也会予人方便,解决些芝麻绿豆的家长里短。
生于边境长于边境的百姓,不仅想活,还想好好地活。
再后来,他一战成名,宁宥军招揽了那支队伍,护佑一方,西境百姓们渐渐地也有了生活的底气。
从回忆中抽身,萧景润心中有了成算,抹了把面上的雨水,也将连日来的颓靡抹去。
招来孙玄良:“传令枢密院,于紫宸殿议事。”
“回来,边事关系甚大,诏中书同议。”
“是。”
两日后,雨势才渐收。
钟尧听着圣谕,一张俊脸又苦上了。
“陛下,您还不如让我做那宣抚使,我收拾收拾胳膊腿,拼死也要将朗察的头拧了呈上。”
萧景润斜睨他一眼,啜了口茶,“朗察知道你这么能耐吗?”
又说着风凉话,“接昭妃回宫就这么难?她实在不情愿,你就一个手刀将她劈晕。”
「不难您倒是亲自去接啊!人家明显不愿回来!」
这句话在钟尧口中转了转,最终还是吞了回去。
上回,也是在紫宸殿,钟尧着急忙慌上报慧慈师太的事,将帝妃打了个措手不及。去庆云庵的路上,一直到带人检查庵堂内外安全,钟尧都不敢直视昭妃,生怕对上一双泪眼。
虽然他只是通报得急了些,没给昭妃缓冲时间,但总觉得像犯了大错。
后来钟尧跟着皇帝开溜,留下殿司都虞候,听说也被昭妃怼过。
钟尧叹了口气,他若是没感觉错的话,皇帝也挺怕昭妃的。
“那殿帅呢?听说殿帅和娘娘比较熟。”他不死心地问,想找人接替这个苦差事。
“朕已诏见森即刻返京了。朗察缺人,在他纠集响应者之前,先遣陈越修作安抚使前往,若真按不住,就要劳见森走一趟了。”
见钟尧不吱声,萧景润凉凉道:“钟尊使,赶紧动身吧,早些回来还能赶上陈越修的饯行酒。”
兄弟情谊叠加君臣之义,钟尧最终还是领着人往云雾山去。
这顿饯行酒钟尧果然没赶上。
时下民众对丧葬格外看重,仰佛之人却不然,将僧人尸骨火化后,骨灰埋入佛寺庵堂的塔林即可。
然而住持与普通僧众又不同。
法堂内,黑色帷幕高悬,烟雾缭绕。
事死如事生,慧慈师太生前所用物品陈设悉摆放周全。棺木前几案上香烛不断,一捧素花放于净瓶旁,上面还粘了些许雨露。
宁真身穿麻布裰,与其余比丘尼、沙弥尼一起跪着诵经。
钟尧有心吊丧,但见场面祥和宁静,便不愿出声惊扰,独自候在客堂内。
弥陀经声声入耳,他的内心也跟着沉静了。
宁真过来时,他吃了一惊,不由脱口道:“娘娘清减了。”
担心冒犯,又补上一句:“万望娘娘保重贵体。”
宁真轻摇螓首,最近天热食欲不振,怕是要苦夏了。
随口回着:“也许是穿着这直裰显的吧,指挥使大人怎么亲自过来了?”
钟尧敛眉,“臣奉旨接娘娘回宫。”
见她面色微白,他都做好准备听她婉拒之词了,连回应她的场面话他也早就打好腹稿了,毕竟不能如皇帝所说,真一掌劈晕塞马车里带走。
然而宁真只一愣怔便颔首,“劳烦大人稍候,我与监院师叔说一声,以及我想带个人一起回宫,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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