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围墙
苏望星浑身脏污,白裙成了灰裙。于是云中月先拿湿帕子给她擦净了手和脸,然后将她剥了个干净,化出一件宽大的白袍给她换上,终于把她放进了被子里。
他还要出去为她寻找解毒与疗伤的药草,为了以防万一,他临走时给她加了个束缚的术法,免得她提早醒来又做出什么奇怪的事来。
魔尊高明,苏望星确实在他走后不久就醒了,她浑身不能动弹,只能盯着床顶不停傻笑,嘴里念念叨叨却词不达意,根本就是在胡言乱语。
云中月回来的时候,她正哼着小曲儿,虽然没几个音着调,但他还是听了出来,是她曾在寨子里哼唱的曲子,可是唱着唱着,她毫无征兆拐了个声调,又唱起了另一首,什么星星眨眼睛……调子欢快轻盈,有些天真无邪,应是她家乡的童谣。
他走过去,二话不说直接把药草塞进了她一开一合的嘴里,她倒是来者不拒,闭着嘴嚼吧嚼吧,五官逐渐皱起来,然后“噗噗噗”全吐了出来。
“难吃!”
云中月捏了捏自己的鼻梁,耐着性子又拿了一株药草在她眼前晃了晃,低声诱哄道:“苏望星,这是什么?”
她睁大眼睛认真观察一番,迟疑地说:“猪……”
“……”
“佩奇!”不知为何,她瞬间欣喜若狂,眼睛都亮了起来,“是佩奇!”
云中月坐在床沿,若有所思地盯着手里的草药,然后认真地对她说:“这是糖果。”见她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他拈了拈手中的药草,浅声问:“尝尝?”
苏望星下意识长大了嘴,就在药草要送进她嘴里的时候,她又毫无征兆地闭上了嘴,苦恼地嘟囔:“为什么要吃佩奇……”
云中月的表情逐渐凝固,他不再多言,直接按住她的下颌逼她张开嘴,强硬地把药草塞了进去,然后捂着她的嘴逼她生生吞了下去。
苏望星因为动弹不得,一直紧皱眉头不停地哼哼唧唧,但很快又恢复过来,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大着舌头胡言乱语,像个尚未开智的婴孩。
他又给她施了个昏睡的术法,待她终于安静下来,他终于松了口气,目光移至她伤痕累累的两只手掌,继而倾身给她涂药包扎。
天光渐黯,他为她包扎好之后,打了个响指点燃了屋内的灯烛,而他也在手中凝出一团金红色的火焰,微微凑近还在昏睡的苏望星,暖色的光芒攀上她恬静的睡颜,在她瓷白的脸颊上隐隐绰绰地摇晃。
她呼吸平缓,双唇紧闭,在这段昏睡的时间里并未梦呓。
云中月半垂眼帘,凝视许久,然后抬手放出几丝微弱的红光,顺着他的手指,融进了苏望星的额心。
果然,仍旧漆黑一片、毫无所获。
从前无法进入她的灵府,他想过或许是他的神魂残缺,但如今他恢复了半身修为,却还是看不透她的心神。
她的灵府似乎筑有一堵围墙,外面的人进不去,而里面的人也出不来。
云中月神色复杂地看她的脸,收回了自己的念力,自额头下移至她的胸口,他张开手掌灌注法力——手下渐渐浮现出那个金色的封印。
复杂精妙,环环相扣,像是罗盘里的齿轮在缓慢地转动、更迭。
此等诡谲的术法,与其说是封印,倒更像是……某种法阵。但法阵大多需要几人合力完成,眼下的这个,恐怕要更多的人力,甚至,需要以命为献、以血为祭。
如此,便不难解释其中蕴藏的血腥气息。
莫名有些心潮涌动,赤红的眼瞳逐渐变得明亮,他以食指点了点那封印,然后手中凝聚灵法,慢慢压向她的心口。
“唔……”
听到苏望星传来朦胧的呻/吟,他抬头看了上去,只见她的面色渐起痛苦。
眸光微动,他陡然收手。
与此同时,天阙结界传来异动,云中月周身的气势瞬间凌厉起来,转眼之间,床榻边只余零星火光。
他赶到结界边际,不见任何人的身影,只有潜渊残留的些许气息。
潜渊离开了。
云中月遥望东北方向,面上无甚情绪。
既然这是他的选择,那么便由着他去。
如今,他们已然两不相欠。
云中月再度回到苏望星身边时,她已悠悠转醒,他给她解了约束,她却还是一动不动,只能皱着脸不停呻/吟:“嘶……我脑袋怎么这么痛……”
她浑身无力,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余光瞥到旁边有个身影,她看过去,只见魔尊双手抱臂正杵在床边,容颜华绝却像是覆盖了一层寒霜,赤红的眼瞳正冷冰冰盯着她,“醒了?”
“嗯……”
苏望星发出一个闷闷的鼻音。
“还记得之前的事吗?”
她又不是喝断片了,哪能不记得啊。一波未平一波起,这次她又给魔尊添麻烦了……她这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吧,丢脸丢到家了!
“啊?”她当然不能承认,装得懵懂无知,“什么事?”
云中月挑挑眉,没说话。
“我只记得我在烤蘑菇吃,之后就没印象了……”体力回溯,她感到了手掌的疼痛,倒吸一口气之后,她费力地把手抬起来看,只见两只手被包扎得严严实实。
苏望星茫然地看向旁边的人,问:“你包的?”
云中月反问她:“怎么弄伤的?”
她愣了愣,笑得尴尬:“钻木取火……磨的……这双手嫩了点,经不住折腾。”
“就为了烤个蘑菇?”
苏望星感觉到了他的嘲笑,委屈地说:“我饿了嘛,总得弄点东西吃啊。”她想起空空如也的厨房,继续控诉:“哪知道厨房里什么都没有,我只能自己去采点蘑菇来吃……”
云中月冷漠无情地告诉她:“你采的是毒蘑菇。”
“……”苏望星梗了梗,“不是吧?我瞧它长得白白嫩嫩的,不该有毒啊……”
云中月听罢,蹙眉道:“谁告诉你蘑菇长得白就没毒?”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以掩饰心虚,小声地说,“以前听别人说的。”
“以后还敢随便吃蘑菇么?”
“不、不敢了……”
云中月没再追究,看着她,问:“还饿?”
苏望星本来想否认,但腹中空空,她确实饿了,干脆点了点头。
“为何不告诉我?”
“啊?”她琢磨了一下他的话,然后说,“这么点小事怎么好打扰魔尊你……再说,我又不是不会做饭,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嘛。”
云中月不语,随意捏了一小簇火焰,任它绕着自己的手指跳跃。火光映在他的侧颜,以苏望星的角度刚好能看见他棱角分明的下颚线。
真好看。
他换了一身黑色的劲装,上面似乎绣有什么复杂的暗纹。袖口被银质的护腕束着,腰间也用银质的腰封掐着,两侧各自垂悬着洁白的美玉,勾勒出狭窄优美的腰线,整个人看起来简练又凌厉。
但是此刻,他莫名少了凛冽的杀气,慵懒优雅得像只血统高贵的黑猫,火焰在他修长的指尖跳舞,他静静看着,像是在沉思什么。那个模样让她想起了从前读书时,那些做题会无意识转笔的男同学。
她抿唇笑了笑。
云中月瞥见她唇角的笑意,问:“笑什么?”
她赶紧收住,“没什么。”
他则将火焰收入手中,转身往外走。
“日后若要用火,直接来找我。”
苏望星听到这话时,他已经没了身影,她坐起来,身上的被子滑了下去,她跟着垂头看下去,只见自己身上穿了件干净又宽大的白袍。
她疑惑地挠挠头,起身想去倒点水喝,结果余光瞟到了床下一堆灰扑扑的布料,她小心翼翼地撩开看……这不就是她之前穿的白裙子吗?这么脏应该是她之前荒野求生的时候给弄的,可她完全没有换衣服的记忆啊……
那么问题来了,现在这件衣服是谁给她换上的?
答案毫无疑问。
想及此,她的脸上渐渐红了起来。
苏望星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不就是换了件衣服嘛,没什么好矫情的,她从前占着他的身体也算是吃干抹净了,现在他占的这点便宜恐怕连本都讨不回去。况且,他长得那么好看,说来也是她赚了。
做好心理建设,苏望星满血复活,跑到桌边喝了一壶的水。也不知是不是解毒的原因,她渴得厉害,于是她捧着茶杯往不远的山涧走去。
别扭地舀了几口山泉水下肚,口渴算是止住了,但她看着半湿的双手,颇为头疼,索性直接把纱布拆下来,又把手上的药洗了干净。
光线昏暗,她看不清手掌里的伤,虽然还是很疼,但至少清爽了不少。苏望星吹了吹,之后又若有所思地盯着眼前的潺潺水流。
突然想洗个澡。
此时大抵将入深秋,山涧的清泉其实可以用寒凉来形容。如果条件允许,她当然想泡个热水澡,但她都已经这个样子了,总不可能让魔尊给她烧洗澡水吧?她给他老人家烧水才差不多……
不就是洗个冷水澡嘛,她没那么娇气,小时候她还和小伙伴去游过冬泳呢。
想到这里,她把鞋子脱了,然后拿脚点了点流水。
“哇……”苏望星浑身打了个寒战,“确实有点冷……”这么说着,她利落地褪下白袍,慢慢走进了寒冷的水中。
她动作极快地清洗了头发和身体,然后哆哆嗦嗦地往岸上走,可是就在她登上岸堤的刹那,心口突来的钝痛让她猝不及防地摔了下去,小腿狠狠磕在岩石上,她痛得闷哼一声。
狼狈地爬上了岸边,她迅速拿衣袍将自己裹住。等到体温回暖,才拿手摸了摸方才碰伤的小腿,似乎没有很严重的样子。
真是祸不单行啊……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她怎么就这么惨呢?看来最近不宜出行,她得躲在房间里避灾。
只是……
苏望星摸了摸心口,那种疼痛没人比她更熟悉,蛰伏在她的神髓之中,等待着时机要将她拖入阿鼻炼狱。
她裹紧了白袍,找寻那点微薄的安全感,心口依旧有些痛,或许是在提醒她,应该去求魔尊赐她一点新鲜的血液了。
难道她真的要变成一个吸血鬼吗?不,她不想的。
可是,他的血真的比寄生与乐泪管用得多,寄生的身体一旦腐烂她就会被推出身体,而乐泪不但珍贵罕见,一颗的效用也只有一两天的时间。但是自从上一次接受了魔尊的血液,已经过去了五天的时间,在这五天里,她几乎要将那种痛感忘却……
她差点以为,自己已经摆脱了那个诅咒。
但是没有……她怎么都逃不掉。
无力和无助的感觉再次落在她的肩上,太过沉重,以致将她压得喘不过气,她只能站起来,扶着旁边的树木大口喘息。
不知过了多久,苏望星慢慢缓了过来,心口的疼痛并没有蔓生开来,渐渐隐没在心脏里。
她的心情依然低落,沮丧地拖着浑身的伤痛回了自己的房间。头发还在滴水,身上也是湿漉漉的,她去拿帕子擦头发,可是摩擦的时候无疑是给手上的伤口火上浇油,她只好蹲坐在床沿边上等着自然风干。
虽然很疲惫,但她并不困倦,于是她撑着脑袋思考明天该如何找魔尊要血。虽然魔尊瞧着无所谓的模样,但看着他划伤自己,她心里其实并不好受。
啊,真是伤脑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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