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瓦解

云中月怔住，而下一瞬他便被她狠地推了出去。

        那不可抗拒的力量令他目眩神晕，冥迷地看着她急速远离自己，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他感到自己仿佛一颗空茫的流星，以一种奇妙的速度穿过各种重叠的空间，又在意想不到的时间里骤然停滞。

        待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远离金庭十万八千里，脚下是天山山麓薄薄的雪糁。

        他惊忙地看向金庭的方向，只见那边的整片天空逐渐染上了诡魅深沉的幽蓝色，并且还在往周围蔓延，其中电闪雷鸣、风云涌动，隐有毁天灭地之势。

        苏望星忍着心口剧痛推走了云中月，可那残酷的痛感越来越剧烈，是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还要来得痛彻骨髓。

        似乎有一种强大可怕的力量要将她撕碎。

        光羽刚从云中月突然消失的不可置信中回神，转眼便见到苏望星如此，她正洋洋得意，可下一秒就僵住了笑意，因为她敏锐地嗅到有什么强劲而危险的气息正在酝酿，狂风乍起，她甚至无法稳住身形。

        她的心脏跳得厉害，用惊心动魄来形容不为过，预感在疯狂地催动着她离开。光羽转身欲走时又停下了脚步，不甘心地看向痛苦不已的苏望星，她决定不再犹豫，回身凝出了杀意深沉的凤凰金焰。

        而苏望星对于临近的危机毫无所知，此刻的她腾不出一点空余的知觉去顾及其他，本该一片空白的脑袋里多了很多莫名其妙的画面，错综复杂、残缺不全，像镜子被打碎落了一地尖锐又危险的碎片，而那碎片里映现出各种各样的景象。

        现世与异世的记忆胡乱交织，被割裂成无数块，冥冥之中，又仿佛有一个神奇的、无形的力量在重组拼凑出什么……

        大脑似乎负载过大，她痛苦不堪地抱住了脑袋，再也压制不住喉中的痛吟，声带以撕裂之势发出痛苦至极的尖叫，回荡于天地之间，足以令人心惶然惊颤。

        光羽大骇，摇摇欲坠地狼狈逃离。

        就在这时，苏望星突然扬起了头，有什么狂暴强大的力量在一寸寸撕碎她的身体，她裸露在外的肌肤出现了密密麻麻的裂痕，裂痕之中透射出耀亮的光，正在一迅速分裂崩析……

        目光落在不知处，她眼中的蓝色光芒仿佛来自亘古浩渺的宇宙星辰，愈来愈闪耀璀璨。

        她好像看到了……

        看到了那些记忆的碎片组成了什么……

        意识回光只是刹那，下一瞬，眼前的一切骤然解构崩塌，所有的所有都在离析分崩……

        包括她自己。

        一颗星的坍塌迸发出的能量无可匹敌，地动山摇，震撼四方。纯粹炽热的幽冥之火以光速辐射开来，所过之处仿佛浸于瑰丽渺茫的星云，万物皆被碾碎其中。

        云中月捂住心口源源不断的鲜血，凝目看着强大诡谲的气流如汹涌猛兽浩荡而来，他下意识抬臂阻挡，阖上了双眸。

        尘埃气团漫过他的那一刻，预设的疼痛并未随之降临，他反而感觉自己坠入了一片温热的海水之中，整个人突然变得十分轻盈，仿若悬浮。

        他睁开眼，星云状的火焰闪烁着幽蓝的光芒，遮天蔽日地湮没天地万物，其中生出无数嶙峋诡魅的影子随着火焰张牙舞爪地奔涌。

        这些幽灵毫无理智可言，犹如痴魔癫狂的鬣狗，只要一触碰到活物便会纠缠上去疯狂蚕食，而那活物只能眼睁睁看着自身被这不灭的火焰烧成灰烬，含冤而亡的灵魂也跟着化作与它们一样怨愤的伥鬼，融入这连绵不绝的亡灵大军。

        可奇怪的是，它们都十分默契地略过了云中月，甚至隐隐有些惧怕他，全部绕道而行。

        云中月浮在原处毫发无损，他镇静地观察着这些怨灵，它们身形透明、触不可及，身上附着的应是生前的衣物，形制与当代迥然不同，女鬼发上无钗，男鬼皆是短须，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另一个世界……

        云中月神色凝滞，他看向北原的天空，金庭的上方风起云涌、火光炸裂，那里是一切风暴的中心，也是方才苏望星所在的地方。

        这个瞬间，他仿佛回到了两百年前天阙陨灭的那一天，他从南苍匆匆赶回仙洲屿，岛上火光四起，到处是兵刃交锋的刺耳之音，似乎有所预感，他的心从未跳得那样快过，短暂的恍惚和茫然令他几乎无法呼吸。

        此时此刻，过快的心跳和伤口的剧痛无疑在摧毁云中月的所有理智，周遭的一切在他的六识里全然空白，他目光一动不动地紧紧聚焦在那个中心点，靠近、再靠近——找到她！快找到她！一定要找到她！！

        云中月不顾一切地逆流而上，横冲直撞如同那些怨灵一样的痴狂，他的双目红得滴血，喉咙里压抑着野兽般的低啸，遇鬼杀鬼、遇神杀神，恨不得撕开眼前所有的阻碍。

        穿过层层烈焰云霭，他的视线里逐渐出现了一朵以蓝焰凝成的巨大花苞，奇诡艳绝、烈烈燃烧。

        他直觉，他要找的人就在那个花苞之中。

        然而失血过半、法力尽失，他从千里之外冲刺于此全然是耗着生命力在赌博，不断地呕血又擦干，脸色灰败得可怕，就连脚步也沉重地缓了下来。

        云中月抬手伸向花苞，极力想要去抓住什么——下一秒，他整个人趑趄半步，接着便往前倒了下去。

        意识越来越弱，他仍翕合嘴唇在念着什么。

        直到有什么柔软的东西带着清浅的幽香拂过他的脸颊，他回光返照般猛地喊了出来：

        “望星？！”

        他暗淡的红瞳里渐渐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那圣洁无暇的光辉拦住了他焦急探寻的视线。

        那人背着光从远处缓缓走来，清幽淡雅的花香随之萦绕在他的身边，让他莫名有一种遥远的熟悉感。

        那人走到他的身前停下，缓缓抬手在他心口崩裂的伤处轻轻一点——云中月拧眉咬牙，清晰地感受着血肉疯狂生长愈合的痛觉和痒意。

        只一会儿的工夫，他竟恢复了半身修为。

        云中月猛地抬头，对上了一双幽深的蓝眸，天山之巅的风雪寒意扑面而来。

        他神色微怔，脑中突然闪过一丝清亮的弦。

        东州幻境、天山云海、玄冰莲火、灵府蓝镜、幽冥之火、蓝焰花苞……这一切的一切都与一个人息息相关。

        天地陷于无边火焰中烈烈燃烧，热浪如风潮涌动，卷起女子散开的渺渺青丝，鬓边绽开的莲花落下簌簌花瓣，轻柔地划过她低垂的白色睫羽，拂着那张举世无双的容颜依依不舍地飘飞远去。

        那个人便是眼前人，天山之巅的主人，创世主神的挚爱，也是这世间最后的神——幽。

        “是你？”云中月眼中的惊愕骤然化为愤怒，他以锐利的目光逼视着她，攥紧拳头厉声质问，“便是你对她设下的封印？”

        幽并没有因为他的失礼而有所不满，她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微微垂首环顾一圈，冷淡地说：“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原处……

        “可是千万年过去，物是人非、孑然一身，回来与否……似乎也没什么意义了。”

        她言辞模糊，云中月却抓住了重点，突然说：“你去了异世？”他眸光一凛，好像明白了什么，紧接着追问，“你去了望星的世界，又随她一同回到了这里？”

        “准确来说，是她随我而来。”

        云中月脸上的警惕松了松，接着追问道：“既如此，是否意味着她再也回不去了？”

        “回去……”幽细细琢磨着这个词，然后回头看往身后那团紧闭的花苞，她极轻地叹了一口气，低道，“便要看她造化如何了。”

        云中月的眉头皱得紧紧的，他沉声问：“你究竟是何用意？”

        幽却诡秘地微笑起来：“你不是一直想要窥探她的灵府，妄想了解她的过往吗？”

        云中月看着她慢慢走近自己然后忽然抬起手来，他警惕地以手臂挡住她的动作，两人僵持着谁也没收手。

        “她费尽周折拿到了你的最后一块元魂碎片，以她自己的灵魂精心守护。”幽的话令云中月阻挡的动作有所松动，而幽则伸出食指点在他的眉心，“此时此刻，其实只有你离她最近，只有你能知她所想。”

        云中月缓缓闭上眼，感到眉心那一点冰凉铸成了一座无形的桥，引领着他的感官不断延长……在与那块失落的灵魂衔接的瞬间，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挣扎起来。

        “见她所见，感她所感……”幽用双手按住了他的太阳穴，强令他平静下来，她则垂眸凝视着他紧蹙的眉宇，冰冷剔透的蓝色眼瞳里渐渐蒙上了一层悲惘的水雾，“才能明白……她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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