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风云起
政治是门艺术,既然是艺术就不能平白直叙,委婉是必须的,但委婉的也不能太过。
如何宣扬自己的立场,如何使别人信服,认同自己的观点,这都是有讲究的。
杨玄明无疑是个很聪明的人,他的那番话既保证自己不受别人攻击,又成功让刘邦对孙氏之儒产生了兴趣。
刘邦对这种人很有好感,他摸着下巴,寻思着将他收到自己麾下,为自己效命的可能性。
用膳的时候,卫青过来了,他带着太后的旨意,保护皇帝,寸步不离,卫青看向刘邦的眼神充满了歉意。
刘邦却很高兴,太后反常的举动给了他信号:我准备干一票大的,你滚远点,别碍事。
这种情况下,卫青能在自己身边,生命就有了保障,至于太后究竟想做什么,他也不知道,就算知道怕也无力阻止。霍政既然选择与自己结盟,不展示一下实力,如何让人放心?
人心真的很难捉摸,前一秒,刘邦还杞人忧天,下一刻,他就欢天喜地,甚至还有几分幸灾乐祸。所以说,凡事想开就好。
御膳房的饭食还是那般精致,山珍海味,应有尽有,但刘邦却很不喜欢,皇室的奢侈生活依旧没有改掉他的土鳖口味。
与卫青一起吃罢饭,回到养心殿,王忠给他使了个颜色,刘邦会意,将其他仆役差遣出去,带着卫青一起走入内堂。
魏鞅来信了。
信上只有短短的六个字:东宫欲除宰相,刘邦注意到,魏鞅用的是‘除’这个字,而不是‘废’或者‘撤’。
‘除’很大意义上等同于‘杀’,包括但不限于肉体消灭,这就是说,双方的矛盾已经到了不死不休,有你无我的地步了。
这多少让刘邦有些震惊,先帝遗诏上说,太后与宰相,太傅,三人同为辅政大臣,在皇帝成年之前,由太后,宰相与太傅共同辅佐。
这是太后掌权合法的依据,但不是她摄政的依据,遗诏上所言,三位辅政大臣共同辅佐新皇,并没有说谁是老大,理论上,三人的权力是一样的。
太后掌决策,宰相掌执行,太傅超然于外,掌管军队,从这一点来看,他这位便宜老爹并不是那样昏庸,至少还知道权力分立的道理。
决策与执行的权力分离,一方面避免了出现权臣势大,或者太后摄政的情况,另一方面也成了双方矛盾的根源。
要解决这个矛盾,只有吞掉另一方的权力才行,但朝堂之上,双方实力对半,太后虽有优势,宰相却也不弱。
随着皇帝一天天长大,太后的优势地位一天天丧失,此消彼长,照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她会彻底退出朝堂。
太后不是那种安于平凡的女人,她绝不会坐以待毙,为了维护优势,谁知道她会做出什么样的事,吕后,武则天,慈禧太后,这些女人的事迹告诉他——有权力,有野心的女人发起飙来,很可怕。
刘邦越想越觉得后背发凉,他将信递给卫青,卫青只看了一眼,便倒吸了口凉气,过了许久他才说道:“他是不是弄错了?”
也由不得他不怀疑,这个消息实在是太让人震惊了,据他所知,太后虽与宰相不和,双方互掐也是常有的事,不过总体来说,彼此都还比较克制,如果真如信中所说,那后果——卫青简直不敢想象。
“应该不会”刘邦摇摇头道。虽然他与魏鞅相处的时间并不多,但他的性格,刘邦还是有所了解的。
这条信息是他自己根据收集到的信息做出的分析与推测,但既然呈交给了自己,就说明,这个可能性很大。
“不管咋样,还是有必要防范一下。”刘邦将纸条烧掉,然后提笔写回信,嘱咐他继续跟进,王忠去送信,刘邦与卫青在养心殿商量对策。
商量了半天,也没个具体方案,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见招拆招。
雨过天晴,气候也渐渐暖和起来,金陵四季中最美的时节要到了,刘邦一直想去华清池煮茶,但这个愿望一直没能实现。
养心殿的守卫加强了不少,除非有太后的令牌或者手书,不然,一只鸟都飞不过去。
五月上旬。
大渝皇宫无比安静,刘邦脱下了厚衣衫,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布衣,长裤的裤管卷起,在后花园荡秋千。
长发简单地扎成马尾披在后面,随着秋千的晃动一起一伏,就像是寻常的少年,天真灿烂。
王忠在一旁伺候,见刘邦伸手,很懂事地将一杯冰镇的葡萄酒放到他的手里,刘邦仰着脸,轻抿一口,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留到腹中,使人浑身一振。
他闭上双眼,回味良久,才睁开眼睛——万里无云,天空蓝的仿佛伤寒病人的脸。
昨日,黄河决堤的消息终于传入金陵,豫州青梁县段黄河大堤决口,以青梁县为中心,下游十七县尽皆被大水淹没。
洪水来时,村庄,田野瞬间变成一片水泽,举目望去,一片汪洋,孩童的哭泣声,爹娘的叫声,狗叫,鸡鸣,不绝于耳,水上漂浮着衣物,家具,牛羊,尸体。
水灾过后,本来是百户的大村子彻底被抹掉了,房屋倒塌无数,树木连根被拔掉,到处可见人畜的死尸,侥幸活下来的人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在荒野里与豺狼,乌鸦争食。
孩子成了孤儿,女人成了寡妇,汉子没了双亲,大半个豫州犹如一片鬼域,时时有人死,处处闻丧声,哀鸿遍野,其惨状,真可谓是触目惊心,不忍直视。
这是锦衣卫亲涉险地带回来的信息,刘邦相信,真实的情况要比他们看到的惨烈的多。
刘邦将杯中酒洒在地上默念道:“愿亡灵能够安息——”见主子心情沉重,王忠轻声安慰“苦难总会过去的,以后等万岁爷亲政,他们就有福了。”
“会吗?等以后自己掌权,他们真的会有好日子过吗?”刘邦问自己,却没有得到答案。
能痛别人之痛,那是圣人,很多时候,对于他人的痛苦,我们都是漠视的,甚至是感到愉悦,这种人是垃圾,是蛀虫,刘邦觉得他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蛀虫。
“可是,我能不做蛀虫吗?”
“不能。”
“愧疚也好,哪怕是罪恶,且一起背上吧。”
说罢,刘邦苦笑一声,越发感觉自己是有多么无耻——钻牛角尖也能这般伟大。
整理完情绪,刘邦问王忠“豫州那边,今日有什么消息吗?”王忠摇头道:“回万岁爷,奴婢如今也出不去了。”
刘邦看了看外面来回巡逻的禁军士卒,无奈地叹了口气。昨日,随着黄河决堤的消息一起进宫的,还有一份弹劾奏折。
奏折是青梁县丞金大礼写的,弹劾的对象是豫州刺史郑志,金大礼在奏折上描述了郑志是如何玩忽职守,致使青梁县黄河大堤决口的全过程,言辞犀利,证据确凿。
太后大怒,敕令兵部尚书陈炳为钦差大臣,去豫州查明真相,也不知是怎么搞得,钦差大臣还没有出京,郑志的人头就已经送到了金陵。
据说是郑志畏罪,竟企图谋反,被青梁县丞金大礼察觉,就地正法,随后,金大礼因为对豫州百姓的愧疚,吞金自杀。
朝野顿时被震惊了,有官员道:“郑志这厮竟然如此胆大妄为,定有其同伙,不得不查。”
太后深以为然,于是连发三道旨意,令陈炳为主审官,联合刑部,大理寺,吏部彻查。
刘邦知道,黄河决堤的消息早在半月以前就已经送到太后的手里了,现在发生的一切都是她准备的一场戏。
她精心布置了半月,以一州刺史为第一个祭品,由此可见,这场游戏定然不小,刘邦很好奇,太后究竟会做到何种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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