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0.加速布局
为太后制诏的依然是右丞相陈平。封王刘姓或吕姓他一点也不在乎,唯一在乎的是太后的年纪。高龄是个可怕的人生体验,尤其暮年,会令当事人恐惧,让人丧失安全感,会有加速做点什么事的迫切愿望。陈平能明显感觉到吕太后的焦虑和不安,皇帝尚幼,她则太老,老太后要加速为孙子布局了。
那天,与吕雉商议完诸王之事,太后勉强站起,把自己的丞相送出门外。随着太后的每一声咳嗽,陈平也并不年轻的腿脚走出宣室殿的重门时,不由恍然回头一望,望到刚才还与自己畅谈天下大势的威严女主,大汉最具权力和谋略的女子,却在夕阳余晕中打起了瞌睡,一头银丝被夕阳镀成金红…..太后累了,也疲了,更明显的,是老弱不堪了。敏感的陈平隐约看到,一个时代正在结束。
这次封燕王,也让一直等待某种运势来临的朱虚侯刘章更加心冷到极点,自己也是皇族,自己也娶了吕氏女,还生了刘吕混血的世子刘喜,为什么还等不到一个王位?吕通究竟哪里比自己强?为什么他被封为燕王?刘章觉得,自上次斩杀了吕展,为齐王室和俩赵王报仇雪耻后,大母已彻底冷落了自己,不是给自己一点颜色瞧瞧那么简单,不由和兄弟刘兴居一起黯然神伤。同时内心升腾着更多不甘,觉得吕氏族人,尤其是不如自己的吕家第三代,占居了自己的位置。
接下来是一个漫长的冬天。太后行动迟缓,正逐渐感觉到肉体老去的沉重和不适,也经常爱回忆了,经常坐在长信殿门口的冬日暖阳下,回想起这曾经在宫里跑来跑去的刘家和吕家的孩子们,尤其是刘盈,刘乐和刘长,竟经常听到他们呼啸来去的欢笑声。恰这年冬天多雪,天寒,太后日渐进食不多,日感眼花耳鸣目失聪,行动越发不自如。这让吕雉想到刘邦驾崩前的情景,不由心里恐惶,想到病由天承,是时候要敬拜一下老天了,毕竟大汉还离不开自己。
吕太后八年三月,春暖花开。吕媭从霸上踏青游猎回来,看到太后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建议太后趁春祭大典,举行祭天,祈祷上天佑我大汉新一年里,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也同时祈愿天佑女主,龙体安泰长乐。
吕雉也意识到这可能是和孙儿刘弘最后一次祭天,因此很隆重地把所有大臣都召到霸上,在曾经始皇帝赢政、高帝刘邦、孝惠帝刘盈都曾祭拜天地的社稷大坛上,自己也身着龙凤双吉的十二纹章衮冕袍,挽着大汉的继承人刘弘登上十丈高台,向天地,也向天下臣子庶民宣示,自己身后天下共主是刘弘。吕雉明白,几年前的五星连珠让自己获得皇权天授的神谕,孙子幼小,要让天下人看到刘弘的皇权从自己手中获得,也是天授。十一岁的刘弘则从这种隆重的祭拜仪式中感到巨大压力,一路紧紧抓着大母已干枯的手,恐怕一不留神从高高的祭台上滚落下去。吕雉也很无奈,自己已没时间再慢慢陪着小皇帝长大了,他的命运很大程度上依赖自己如何铺就。
春日温暖和煦的阳光照着吕雉难掩疲倦的脸,她强打精神精神抖擞地拿着高帝的赤宵剑面向众臣起誓:当年高帝驾崩,与众臣约:凡有不义背天子擅起兵者,与天下人共诛之。现在,朕以大汉的太皇太后与诸臣对神灵再起誓:非刘氏称帝者、非孝惠一脉称帝者、有私心篡位者、有忤逆弑君者,同样天下共诛之!
看着青铜冷锋闪过幽光的剑柄,诸臣不禁心里打了个冷噤,连连拱手称是,心道:老去的太后和当年老去的高帝,神情和作派,几乎都一模一样了,满脸疲惫的焦虑和不甘,又那么理所当然的霸道和强悍 。
吕雉煌煌眼神如巨椽扫过众人,“朕,再加一个自己诅咒:凡违备朕的旨意者,皆不得好死。”
众人沉默。
吕雉也是没办法,要不是自己病体不能久托,何至与众人玩心理诅咒的小把戏,狂狷勇悍之人不会相信这个,自己亦不信。只是人生快走到尽头,面对天意,不得已而为之,只要能够给予小孙子平安的任何方式,自己都会一试。
大臣们也看得明白吕太后现在的年龄困境,年事已高,去日无多,膝下没成年子女分担责任,太后变得不自信了。这是机会,大家个个都垂头顺目的,只是静静地等待,等待一个王者走完属于她的时代。
祭天回程,吕太后坐在辇车上,一路颠簸,渐打起了瞌睡。
当天子驾行使到轵道亭时,昏昏欲睡的太后突然从帘缝里看到一只白色大狗,露着獠牙从草丛里蹿出,直接蹿上辇车,凶神恶煞地扑向自己……太后吓一跳,本能躲闪,却没躲闪及,就见凶悍的大狗一下子扑到自己右腋下,然后倏然不见……
吕雉一激灵醒来,竟是一梦。但这梦境凶险,不解其意,回到宫里,把太卜令宣来,令其解梦。这以占卜、观天象等为职的太卜令就在长信殿门口支起大鼎,燃起柴火,把龟甲放在火上炙烤,边烤边琢磨,这梦到底如何解才能通上意?解好了,太后自然高兴,有赏,但此梦境明显凶兆,怎么往好处说呢?要是说的不好,太后一生气,自己说不定吃不了兜着走。于是太卜令从上午忙到晚上,才拿定主意,战战兢兢回禀道:“太后陛下,这苍狗应该是薨去的赵王,找太后陛下来寻仇了。”
太后正吃着从霸上采来的藿菜粥,马上抬头问道:“哪个赵王来寻仇?”
太卜令一想,三个赵王呢,刘如意,刘友,刘恢,说哪个好呢?
太后揶揄道:“莫非三个赵王,化成一只苍狗,来找朕寻仇?”
太卜令马上拭汗,“太后陛下,在下其实也没想清楚……”
“那朕来帮你理清楚,刘友是自己蠢,不惜命,自己把自己活活饿死的,朕可是一天赏他三餐。刘恢,也不是明白人,跟自己的妻妾争风吃醋,能被两个女子活活逼死,也死不足惜。这两王的命,算不到朕头上。倒是那个刘如意,是朕执意要杀的。”
太卜令立即匍匐在地,“太后陛下,苍狗定是刘如意无疑,来找太后寻仇。”
“来找朕寻仇,你说朕应该怕还是不怕?”
太卜令又愣了,这自古问卦者都是看天意——由龟甲的裂纹指向来调整自己的态度,现在太后的口气,反倒他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硬着头皮,“陛下,您是五星连珠的圣主,自然不惧什么苍狗黑狗之说。所以,那么大一只狗,只能从陛下腋下消失了,要是换上他人,一准被一口吞了。”
吕雉莞尔一笑,“很会说话,你是出色的太卜令,知道我想什么,才说什么。领了赏,退下吧。”
太卜令退去后,吕雉静卧在榻上,隐隐感觉右腋下依然疼痛,就仔细思索了,既然自己是天命所归,那苍狗是不是刘如意就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此凶兆显现,估计自己命不久矣。一想到自己将离开这未央宫,长安城不就无主了吗?一个无主之城,谁能保刘盈一脉和吕氏一族平安无虞?这么思虑着,吕雉又轻轻睡了过去,隐隐绰绰间,就见两个明媚的女子有说有笑结伴进来,前者是吕媭,后者竟是面若桃李的刘乐。
好久没见爱女了,吕雉立即从榻上起身,拿着点心匣子巴巴地递过去,“乐儿,好久没过来看娘了,娘都想你了,赶紧坐过来,让娘好好看看你。”
身着月白连枝纹曲裾裙的刘乐轻移脚步,娴静地坐在母亲身侧,怜爱地抚着母亲被岁月摧残的面容,轻轻把脑袋侧在母亲肩上,喟叹:“听闻母亲被苍狗所惊吓,特意过来慰问。既然母亲无事,女儿也就放了心,只是女儿有一事还请母亲垂怜。”
“何事让你挂念?”女儿竟有事,吕雉一听就上心。“只要能办到的,为娘一定为你们姐弟俩都办到。”好不容易再看到刘乐,吕雉真是恨不得掏心掏肝,就怕给一对儿女的关心少了。
“女儿在阳世就留有一亲生子张偃,母亲已把他封在齐地为鲁王,女儿感激不尽,但张偃年幼,怕过早去封地,有不测之事发生。还请母亲对您唯一的嫡外孙,多多照拂。”
吕雉醒来,看到乳白的月辉洒在自己身上,爱女刚坐的榻上好象还有她遗留的余温和皱褶。吕雉一时心空荡荡的,也怔住了,真是年纪大了,爱做梦了,也将离死不远了,所以至亲的人,都要过来跟自己来交待几句,让自己最后抓紧时间来安排阳世的这大片家业吧。唉,魂归长陵,那里有老伴和一对儿女相伴,这也是命不久矣的征兆了。
第二天,吕雉特意召鲁王张偃进宫来。张偃十六岁,明显生病了,苍白的面孔,修长的身姿,一袭月白长衣,恍眼之间,像其母,也与刘盈有几份貌似。与他同来的还有张敖两个庶出儿子,英武壮实委实与张偃不同。唉,都说外甥随母舅,是有道理的。
吕雉留外孙吃饭,席间不顾外孙们的惊异眼神,自顾说去,“昨晚你母亲来看我了,和我说了半宿话。她放心不下你,让我好好给你安排一下。我思量着,你这身子骨,一个人去鲁国肯定不行,鲁地也算民风彪悍,你这么文气的人应付不了。这样吧,你身后的哥哥们——你叫什么啊孩子?”
“禀太后陛下,在下是鲁王殿下的庶二兄长,张侈。”
“另一位呢?”
“禀太后陛下,在下是鲁王的三兄长,张寿。”
“好,张侈张寿,你们作为鲁元太后的庶子,以后你们的幼弟要去封国鲁地为王,朕念他身体单薄,就由你兄弟俩跟着,常在他身边轮流照顾吧。朕就特地封张侈为新都侯,张寿为乐昌侯。”
张氏兄弟俩简直惊呆了,侯爵之位一般由嫡子或长子继承,自己既非嫡子,也非长子,竟然也做梦般被封了侯爵,三人当即拜倒。
吕雉把外孙也封到东方刘氏藩国堆里,由最开始的打算到现在,就没变过。刘氏那些宗族,都仗着与高帝的直系血缘封王,张偃虽不姓刘,但也与高帝有血缘关系,你们排挤也不好排挤他。就是要把吕家、张家都封在一起,让这些人的封地犬齿交错,互相制衡,谁也别想独大,谁也别想振臂一挥,威胁长安。
然后,太后的目光从东方藩国又转回来,刘章和刘兴居兄弟最近的阴郁和不满,她是能看到的,想当初自己待他们多好,拉拢齐国刘肥的儿子们,让他们在两宫中协助吕产和吕禄掌控南北队,让吕氏、刘氏和功勋列侯们形成稳定的共生关系。就没想到,刘章在做了吕家女婿后,仍在内心怨念吕氏,怎么能让自己放下心来?你反吕,就会与其他刘氏宗亲和功勋列侯们联手,然后坐大,你们一坐大,刘弘的帝位还能坐稳吗?
所以,把刘章和刘兴居的职位对调了,也不行,他们以高帝长子长孙一脉自居多年,威望也日渐高起来,不定到什么时候就会在宫中形成振臂一挥众人云集的局面,吕产和吕禄恐怕会压制不住。太后能想的办法,不是打压刘章和刘兴居,现在打压也太晚了,只能水涨船高继续加封吕氏成员,并擢升宫中其他宦官的地位,以期将来,当刘氏宗亲以种种理由欺压小皇帝时,这些受过太后恩惠的人能团结起来,形成掣肘外部势力逼宫的力量。所以,吕雉特意在后面几个月内陆续加封自己眼前的红人,如中大夫张子卿为建陵侯,侄子吕荣为祝兹侯等;实在不行,宫中宦者,凡在宫中八年以上者,一律加封为关内侯。所谓关内侯,就是有封地,封地能为其提供钱财,但不能拥有封地中任何权势的侯爵。这等于,给你足够的钱财和地位,但没有多少封地上的实权,你也不必期望回到封地上作威作福,你只能在宫中继续为皇帝卖命以续富贵。这样做,将来宦者们可以在宫内与有反心的列侯二代和刘章刘兴居兄弟等人在爵位上至少平起平做,不至于被打压得抬不起头来。
同时南越的险情也越来越甚,关闭边境和经济制裁没有使赵佗就范,反而激起他破罐破摔的不甘和勇气,开始面南自称南越帝,直接向长安叫板。吕雉非常了解这秦国旧将的心态,仗着边陲之地和五岭之险自提身价,要是怕了他,更成祸害。想当年,高帝临崩前,怕年轻的孝惠帝和自己,孤儿寡母驾驭不了汉境内一片乱哄哄按下葫芦就起瓢的初创局面,三下五除二把能反能战的都收拾了,路途遥远暂无法收拾的南越也只能通过威逼利诱让其俯手称臣十余年,现在到自己了,要不收拾了这长寿龟,孙子将更难收拾这一烂摊子。吕雉当即招来三公和百官朝议,如何对待赵佗的挑衅。
陈平就看太后的脸色,你要打就打,要和就和,要不理会,也可以继续不理会。但武将出身的百官都跃跃欲试。多年没征战的吕雉此时决定开拔军队,进行南征。但在挑选南征统率之将时却犯了难,武将们虽年纪已老,但心存对南越的蔑视,但又对五岭大片沼泽树林瘴气的畏惧,要么自荐要么推荐自己所信任之人。还就是陈平最明白太后,这个时候,太后年迈,把兵权交给外人都不能让她安心,交给吕氏中人,太后现在身边又离不开吕家,万一南征失败,太后也受不起这损失;那只有交给列侯功勋派中亲近吕氏的,即原吕泽系二队的嫡系将领。
曾经繁盛的吕泽系,到今天,象光彩夺目的大将丁复、靳歙、傅宽、朱轸等已故去,虫达等已老迈,只有周灶等几位还能上战场搏杀。
“太后陛下,臣举荐一人,隆虑侯周灶将军可胜任,一是隆虑侯年龄正当年,适合远征;二是周灶将军英勇善战,相信周将军能完成此次任务。”
正合太后心意。于是给周灶发兵十万,即将穿秦岭南征南越国赵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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