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8.刘盈的皇后
刘盈为帝转眼已四年。
儿子已经二十岁，要行冠礼了，但皇帝的正妻还没着落。整个长安的刘氏宗亲和列侯们也都盯着这一位置，能挤进未央宫空悬的后位，就能在天子之家为自己谋一份未来的势力。汉廷权力的结构雏形，大家都已看清，就是两宫政治，长乐女主和未央男主共同执政。而未央宫的女主人也迟早会进入长乐，成为太后，辅佐皇帝。
吕雉在等待一个人的出嫁，就是戚姬的内侄女，她从一开始就不可能入主未央，只是有刘邦的话在那里放着，吕雉就久拖而已，反正男子比女子更容易在时间上占便宜，刘盈不立后，也不耽误生儿子，你一个被先帝许了太子妃的女子，应该是等不起的。一旦拖过你的生育期，你对皇室再无价值。
戚家也深知眉眼高低，一直等待另一位戚氏女入主未央，以换取戚夫人和如意的转机，亲上加亲，总会有些颜面。没想到，太后不仅没饶过戚姬母子，压根就没想认先帝的许诺。一等二等，皇帝就是没有大婚的意思，连提都不提，戚家那本就微弱如萤火的希望就此破灭，干脆，给长乐捎个信，自家女儿不才，方士测过命，福薄命小，不宜入天子室，自愿回归原籍，寻一门当户对者了此一生，请太后和皇帝陛下准许。
吕雉等的就是这个，可不能怪自己不愿娶她，实在是戚家自愿退的。刘盈甚至连戚氏女面都没见过，只是父亲在世时当面一说，也没甚感情，甚至一想到戚夫人的惨相，都无法面对另一个戚氏女。退了更好。
对于娶谁为后，刘盈也没想清楚，甚至也无甚兴趣。
“皇帝一定要有皇后吗？”这是刘盈本能的反问。
吕雉一想，开天辟地以来，这片大地上一共才诞生了仨皇帝：始皇帝始终无后；胡亥没来及娶后；只有高帝有后，让现在的年轻皇帝如何选择？
“皇后也是一家之主，母仪天下，也能替你整治未央宫后院。”
“呃，那就找个有德性和擅长整治的吧。”刘盈对此，不上心。
吕雉把长安城内所有列侯将相家女儿的状况都堆在案头，一一精选推敲。皇帝选后，有两大原则：对巩固现在汉二世的皇权有用，对以后承接汉三世的皇权也有用。感情是最不值得思虑的东西，皇帝想要什么样的爱情和女子，你都可以纳之后宫，皇后的位置不会妨碍你喜欢谁和盛宠谁。对于皇后，能得到皇帝的感情，是你的命，也考验你的能力和品性；得不到，也不用报怨，权力和爱情，对女人，得到一样就算洪福齐天，若两样都想要，放心吧，老天也不会饶你，要么短命，要么横死。
这一点，刘盈也明白，谁规定了皇帝一定要和皇后有感情呢？自己父母身上后期都不见得有多少，谁当自己的皇后其实也没甚要紧，只要不令自己讨厌就好。
列侯家的女儿们，是吕雉着重考虑的，但后果就是自己哪天殡去，这皇后的娘家会不会力压儿子一脉？要是选择吕家呢？也有不妥之处，一是年龄合适的吕氏女儿们很少，二是吕氏女儿的母系几乎没有能看上眼的，吕氏女要在皇后上胜出，最终收益的恐怕是吕氏女的母系一族，她们要有恃无恐，恐怕对儿子也不见得好。在吕氏和刘氏中，吕雉当然首保的是儿子，对刘盈一系有益就是对自己有益。
其实吕雉内心一直对刘乐的待遇耿耿于怀，连刘邦后宫里随便一个美人，其食邑也堪比列侯，凭什么唯一一个元公主就形同路人？凭对刘乐的了解，吕雉希望自己百年之后，长乐宫的女主，能出自刘乐一系。可惜刘乐无女，身侧只一个张敖的女娃，对于张氏女，若是刘乐亲生，想将来配皇太孙刘恭，但不想惠及张氏族人，刘乐只有一子张偃，张敖却有好几个原嫡子。所以即使圈了张嫣，吕氏也不满意，万一哪天刘乐不在，得济的恐怕都是张氏族人。
另一个待选人是樊哙与吕媭之女，按说也合适。选樊哙女主要是看中吕媭的能力，但吕媭和自己年龄相仿，恐怕也不会久活。
其实还有一人，是吕雉心中的隐痛，那就是被刘恒提前一年娶走的吕庄。吕庄十四五岁，正好出嫁，在年龄上配于刘盈最好，但薄姬母子眼光就这么贼，提前把吕庄选走了。
这也是多年后，薄姬所得意的。在她心中，吕庄和张嫣都曾是合适人选。因她本身出身旧魏王族，对血统和门第更为看重，很想让儿子娶当今最受注目的元公主之女为妻，怎乃张嫣不是公主所出，血统并不那么高贵，与吕庄比起来，同是列侯之女，吕姓显然比张姓更为显赫，也与当今太后有间接血缘关系。代国又是仅次于齐国的第二大诸侯国，代国的婚姻也得带来保障性的作用。
不得已，吕雉圈定了张氏女。
谁给自己生孙子，吕雉一点也不在乎，哪个女人生的都是自己的亲孙子，不会因为吕氏女生的就更偏爱一些，唯一在乎的是这个孙子后面的是谁。所以，吕雉圈定了张氏女，不管她是张敖的妾生，还是什么，但最终受益方是刘乐，就行。作为母亲，为何不荣耀刘乐？
刘盈看着母亲圈进的三人，樊氏女，张氏女，还有一个曹氏女。曹氏女是丞相曹参的女儿，在齐国已婚配，夫君新死，随父来到长安，据说长相端庄。吕雉圈曹氏女，主要因为她人老实温顺，父系母系都人丁不旺，将来外戚不会对儿孙形成压迫。至于二婚，吕雉和刘盈都不甚在意，尤其是刘盈，映雪还不是先帝姬？再说，女子本身的品性与她是不是首婚并无关系，始皇帝的后宫，就有不少东边六国后宫的女子，连自己老爹都不在意薄夫人这个旧魏的王姬。
但对这三人，刘盈都谈不上喜不喜欢，只能挑一个看着顺眼，不会给自己带来羁绊就好。倒是刘盈的中涓籍孺对张氏女情有独钟。曹氏女虽温顺，但年龄比皇帝大，已懂得如何栓住男子；樊氏女年龄适中，却为人泼辣，其母更不好对付，关键是她们都到了会争宠吃醋的年纪，自己在皇帝侧，难免会被忌恨，她们身后的家族，像樊哙吕媭，曹参曹窋更是武将，曹窋现在还是刘盈的中大夫，时时伴君左右，想修理自己仅是半盏茶的功夫。只有张氏女，年幼不说，张敖为人朴实，不争不抢，是一位谦和的富贵闲侯爷，元公主更是谦逊温柔。这一家子不会使人恐惧。所以，身份极为特殊的中涓就替皇帝也圈定了张氏女。
此时张嫣才十二岁。她的上位，完全是荣耀刘乐。
吕雉为此让出长乐宫椒房殿的殿名，把椒房殿改为长信宫。未央宫的皇后居住的殿更名为椒房殿，从此专属皇后。
皇帝大婚那天，整个长安都很轰动，雅乐响彻帝国都城，红毯从宣平侯一路铺到未央宫。张府那十二岁的小女孩身着盛大的皇后大礼服，云纹边饰，袍裾上绣着飞雉、明月和连枝花，虽异常沉重，却面色得体地与父母惜别。
刘盈也身着天子大婚玄服，配绶带，衣衫上绣着十二章纹饰，正站在未央宫的大殿前。太阳明晃晃照着，他安静而耐心地终于等到那辆盛大华丽的凤辇随着雅乐徐徐驶进。
他看着姐姐家的女儿在沉重盛装下，下得辇车，一步一步，费力攀登着，走近自己。
他对她笑了一下。这个外甥女很小，很可爱，还不到他肩头，将来一定会长成个美人。他能给她富贵，也仅此而已。
在此之前，他曾问过她。她常随公主到宫里来探望太后。长乐宫对吕家、张家和列侯家的孩子并不是禁区，只是未央宫管理更严厉一些。
“你想好了，一辈子都愿意生活在这宫里？这里比外面规矩要多些。”
未央和长乐，在十二岁的张嫣眼里，是富贵和权力的无边之地，何况天子明颜皓齿，长相英俊，待人可亲，天下还有哪个男子比他更神秘更有吸引力？她不觉得将来待在一个品貌上佳的帝王身边有什么不好。
“如果陛下不反对，我就愿意。”少女张嫣，想得更多无非是一人之下万上之上闪闪发光令人羡慕的位置。但不知那位置的代价是什么。
“皇帝不可能只有一个皇后。”他说。
这有什么稀罕吗？哪个列侯家里不都是一妻众妾？连自己的父亲娶了公主，还不乏有其他侍妾。
“我不在意，只要陛下好好等我长大就好。”
他对她笑了一下，点了一下头。
她十二岁，身量单薄未足，一张粉嫩而俊美的小脸也是孩子式的，对已二十岁的成年皇帝来说，没甚吸引力。他没喜爱幼女的毛病，且心生忌讳。何况他已生了四个儿子，两宫里，不差成年女性给他生儿子。他想等他再看她时，恐怕得到她及笈之后了。何况，好男风的刘盈，还有更优雅精致的籍孺。
而她看向他的眼光，却充满了仰视天子的爱慕和崇敬。那是少女的梦想。
盛大婚礼之后，青年皇帝把少女皇后领进喜气洋洋、高大华美的椒房殿。这是他送给她的家，以后她就在这里慢慢成长吧。对张嫣来说，是有点过于庞大了，巍巍而壮丽；这里宫女成群，不缺锦衣美食和富贵。
夜影一降，皇帝便走出了新房，直进清凉殿，那里有去年陇西地震的后续消息，有去年夏天大旱今年报上来的损失，可能今年还要继续大旱。他要去了解百姓最直接的信息，然后去找曹丞相。以后无数个夜晚，他也不会回来。在未央宫，等待皇帝晚上走进来的女子很多，那得看皇帝的心情。刘盈不是个纵情声色的皇帝，他喜欢并愿意投入精力的方面很多，比如长安的城墙，比如新式造纸术，比如张苍的《算数术》，比如籍儒，比如出城巡视。
但对吕雉和刘乐来说，把张氏女送进未央宫，不过是先占个显赫位置。当年高帝发狠，夺了女儿的王后位，现在她只不过再还回去，把公主的女儿推到皇后的位置。他们也知道皇帝肯定不会与皇后同房，皇后到现在还没见红，一个含苞的花蕾，绽放还得几年之后。好在现在窗外月光清明，徐风渐起，太平盛世还很长，若干年后，花开再说吧。
这对少女皇后也不是什么问题，同房意识对她同样没甚吸引力，少女的身体还远没苏醒。她不过更喜欢那种华服和被人羡慕地仰视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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