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3.刘盈学习治理帝国

　　的确，这一场活死人的展示，大家回去后，都自我调整，变得和以前不一样，谨慎稳重多了。

　　不久，吕媭进宫欣喜地来汇报，“姐，现在那帮大臣见了皇帝都规规矩矩的，连我家樊哙的那帮粗鲁兄弟都说不敢对年轻的皇帝无礼了。”

　　“看着点你家樊哙，别吃里扒外。反正出了事我也不会饶他！”

　　“哪能，樊哙你就放心吧，我借给他仨胆儿！他厉害也是在外，里外他要分不清，你干脆把他的侯爵收回来算了。”

　　吕雉把吕媭当作探知列侯世家动向的风信子，有些事自己不便出面的，都由她代劳。吕媭也是胆大心细很有见地的泼辣女子，和樊哙夫唱妇随，不相上下。

　　作为受益者，刘盈也知道戚夫人人彘之祸是太后在巩固自己的权力，自己确实没这个胆量，但一想起来就莫名抑郁，心口不舒服，

　　一天傍晚，刘盈拿着竹尺测量新城墙上的垛口时，朦胧夜影中，听到砌墙的石匠们在月下闲聊。

　　“听说太后和皇帝陛下把老皇帝的一个宠妾给喀嚓了，是不是真的？”

　　“不是喀嚓了，是断手断脚，用美酒喂成醉猪了，可惨了。”

　　“是太后干的还是小皇帝干的？”

　　“谁知道。反正是宫里争权夺势呗，和咱老家大户人家妻妾争家产一样，谁的儿子上去，能饶了对方？手段不狠都不行。老刘家能得到天下，也是这个理儿。”

　　黑影里有人嘿嘿笑着，“这都是天子权贵家的家事，他们再狠，再喀嚓，也是在权贵之间杀来杀去，要我说，杀得越多越好，王侯将相吃闲饭的少了，咱们也不用累死累活缴那么多田赋养这些王八蛋了。只要不祸害咱小老百姓，与咱们小人物秋毫无犯，皇宫里多挑几个杀杀也好，有些老皇帝遗留的年轻闲妇，都一年两千石呢。”

　　“说的也是，咱们小民就记着一样：谁对咱好，咱就记谁的好。不然这些肉刑平时只能用在咱们小老百姓身上，刑不上大夫，现在刑都上赵王他娘了，我就觉得真不孬！”

　　众人正闲得蛋疼，昏暗中有个声音道：“不要在背后胡议宫中之事，小心祸从口出。”

　　这些月下无事的石匠们才恍然闭口，回头望，月光下一修长背影晃了晃便消失了。

　　刘盈回到宫里，想想那些百姓随口之语，对他真是极大的安慰，也减轻了他内心的一些罪恶感。原来虐杀，残杀，带来的好处和坏处，对不同的人，特别是不社会地位的人，是完全不同的，小人物的别样的观点对他有一种启发，原来身为最高的天子，他的利益其实是和最底层的百姓是一致的，大家都要安稳，都要一种没太大压力的好生活，天子有求于百姓过上好日子自己也能睡好觉，百姓有求于天子英明，减少田赋，能让自己过上轻松生活；倒是中上阶层，列侯将相、权贵世家们，其实才是最该小心的人。他们是夹在天子和百姓之间的食利阶层，上能欺压天子，下能加重百姓生活负担，正是吕雉杀伐的目标。这一刻，刘盈醍醐灌顶，明白了母亲。母亲所谓的心狠手辣，最自私一处，也是为自己的皇位皇权，她在中间这个天子和百姓都不喜欢又不得又存在的阶层里，精心挑选出一些人处置，上能稳定天子帝权，下对百姓也有好处，他们不用上交那么多田赋来养那么多权贵闲人。

　　不久，皇帝亲自拟写了一份皇帝诏，先呈给丞相和太后看，要废除一些的肉刑。汉律为汉承秦制，秦朝法律严刑酷法尤多，尤其是肉刑…..刘盈诏令中，就把最极端的人彘，油炸，水煮，五马分尸这类惨不忍睹的要废除。

　　肉刑的主要承受人是百姓，上层权贵世家面对多种刑法，一般都能避开极端残酷的，但小老百姓是难避的。废除肉刑，利在百姓。但更为了解人情世故的萧何和吕后看了，只是一笑，并不回话，却让刘盈拿去朝堂上议政。

　　结果刘盈刚在朝堂上说起此事，众列侯世家们马上炸了窝，齐齐反对，肉刑了一个戚夫人和彭越，虽让他们心怀恐惧，心有戚戚焉，但绝不支持废肉刑，他们更需要肉刑去震撼他们封土内不听话的小老百姓们呢。

　　于是十七岁的刘盈通过戚夫人肉刑的余波，忽然看透了大汉的权力架构和治理一个王朝的终极秘密，那就是母亲所说：做一个好皇帝，和做一个好人，是相悖的。好皇帝就是要不断去处罚中间的食利阶层，为百姓也为自己赢得喘息之机；好人便是扩大中间食利阶层，看似仁德贤良，最终是祸害百姓危害自己。好人是做不了好皇帝的，好皇帝一般也不会是好人。

　　想想父亲高帝，他和太后的手段和想法，何等的一致！

　　威慑了列侯，吕雉的眼光又扫向刘姓宗姓的同姓王们，她现在越来越能理解刘邦了，坐在了他的位置，也拥有了他思量世界的方式，整个大汉在她面前呈现出相同的三种势力：丰沛集团功勋世家，刘氏宗室，外戚吕氏。刘邦自称帝以后，一直把这三股势力拿捏得很到位，用吕氏外戚平衡功勋集团，不让任何一方坐大来威胁刘氏皇族，毕竟刘氏子孙都太年幼，成年刘姓王们大都糊涂，也没什么能力，而吕氏外戚本身即是功勋集团中的一员，又与刘氏皇族是姻亲，最好利用。

　　吕雉也得这么利用，利用自家，帮扶儿子。

　　刘盈称帝第二年，十月，照例，是一些诸侯王奉召回京述职的日子。看着刘氏宗室成年的王们欢聚一堂，吕雉作为刘家长嫂和大汉最高权力者招待这些自家人，心里也自然对他们进行一番评估。

　　楚王刘交，刘邦最小的异母弟，一个热爱《诗》和民间吟游诗人的文人，虽年龄不小了，但现在还看不出有什么能耐，通过楚地丞相的上奏能看出，他把楚国管理得还不错。

　　吴王刘濞，刘邦二哥刘仲的儿子。刘仲那个没甚能力的农人，当年没什么功劳就凭着刘姓血统被封为代王，为刘家守边，结果匈奴人一来，他可好，带着家眷跑得比兔子还快，差点没把刘邦气死。但他这个儿子倒像个人杰，是刘家下一代比较年轻有为的，刘邦在除掉最后一个异姓王英布时，因一时冲动把那么一块富庶之地给了他，当时就后悔了，也只能将错就错。现在吕雉看着他，也觉得这迟早是个刺儿头，不过他在自己面前很乖，婶母长婶母短陛下长陛下短的，暂时还没什么危害。

　　刘泽，是刘邦的更远一层的宗亲，出了三伏了，但人很老实，也知道自己的位置，目前只是个侯，还扑腾不出水花。

　　再然后，目光就落在自己的庶长子刘肥身上。刘肥果然像足了他的名字，肥肠大肚，膀大腰圆，油光满面，穿着齐地锦丝织就的王服，一走道就呼呼生风，地动山摇，天生气派。

　　但吕雉心里不安的是这齐王的实力，傻人有傻福啊，齐国有七郡七十三城，土地肥沃富裕，收成丰厚；齐地还盛产海盐和丝绸，商贸发达，相比起来，刘盈治下的大汉才一十五郡，这里面还有众多山地湖泊，夹杂着皇室人员和部分列侯众人的封地，就富有程度不比齐国，但汉廷皇室还要担负整个帝国的兵力，保护大汉的安全，相比之下，捉襟见肘。去齐国的内史还回来报告：齐临淄十万户，市租千金，人众殷盛，钜于长安。

　　所以，齐国的富有和强大，简直让吕雉越来越睡不着觉，心里责怪刘邦，偏心这个庶长子，将来尾大甩不掉威胁到长安怎么办？

　　刘肥自小也算跟着吕雉长大，与嫡母感情还算不错。刘盈几乎也是被刘肥看着长大的，所以兄弟俩也一向交好。刘盈给予大老远过来的兄长几乎是最好的礼遇。

　　一天宴席上，一家人排座，刘盈谦谦君子，请大哥上坐。偏偏刘肥过来前就喝了点酒，没把好度，皇帝一礼让，他果真就上坐了。当时，宴席上其他刘姓王们都吃了一惊，你要坐上座，那皇帝只能坐下座了。

　　吕雉的脸色尤其不好看，儿子才登基一年，龙座不稳，刘肥虽不是外人，但你这么不客气是几个意思？当即就令人给皇帝和齐王送两杯酒去。

　　酒端到齐王和皇帝面前，刘盈脸一下子变了，马上想到刘如意之祸。刘肥也意识到问题，肥肥的小脸怔怔地看向太后。

　　太后也笑得阴恻恻地看着他。

　　刘肥当即后脊骨冒凉。

　　到底是楚王刘交懂诗书识礼仪，马上解围道：“齐王你喝多了，坐错了位置，赶紧换过来。”

　　刘肥什么话没有，马上爬起来，圆润地坐到刘盈另一侧，让刘盈坐到主位。

　　但那杯酒怎么办？要按叔孙通制定的皇家礼仪，坐错位置可是大罪，刘如意新死，现在是不是太后又要拿人开刀了？再看向太后时，太后已笑语晏晏，在逗弄一旁的刘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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