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7.驱赶至永巷
这让戚夫人看到某种希望,自己也可以出宫去赵地的吧,毕竟是有诏的。刚才听到众夫人需留后宫时,还心里一片灰暗。但太后什么时候叫自己呢?难道因自己儿子提前去了封地,就遗忘了自己?有一度她怀疑自己坐得太靠后了,太后看不见她。
“赵姬。”太后看向下一位。
赵子儿马上上前听诏,安稳贴顺地跪伏在地,“皇帝陛下!太后陛下!”
“皇五子刘诙,一年前被先帝封为梁王。梁地是彭越旧地,国都大梁(现开封),乃良田千顷的肥沃之地,可见皇室对刘诙的偏爱,不要辜负。皇帝已准许梁王出宫前往封地。”
“谢皇帝陛下!谢太后陛下!”赵子儿简直喜极而泣。
“赵子儿——”太后突然声音有些发冷。
赵子儿心里一惊,毕竟以前也是得罪过太后的,要现在算么?不禁浑身筛起糠来,“请太后宽囿,怜悯妾——”
这就叫“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做了,必有反应。
“我还没说什么呢,瞧你抖个什么劲儿?”太后笑着,“当年,我把五皇子交于你抚养,你还算尽心尽力,没辜负我和先帝的期望。我也嘱咐过你,只需老老实实地做好自己份内之事,不可节外生枝多生事端,你开始还老实了一阵子,后来权衡心起,收了管姬那惹事生非的管媪,曾经在不该站队的时候帮别人站过队,也算助纣为虐,算计过我…….”
赵子儿马上大哭起来,“妾错了,请太后陛下原谅妾!妾是一时糊涂,但从没真正推过墙,妾最多,就坐在墙头上左右看看。妾虽糊涂,是墙头草,但算不上大恶呀太后陛下!”
戚夫人则面如死灰,真赶上秋后算总账了。先帝啊,你对妾思虑太少了。
“你倒乖巧,还没怎么说你呢,就招这么快,这么干净利索。”太后笑着,看着儿子,把当好人的机会送过去,“不过事已过去,也没造成多可怖的后果,我就大人不计小人过,不与你计较。这事,就交给皇帝。”
赵子儿马上向皇帝纳头便拜:“陛下,诙儿只有八岁,还不到离开母亲的年龄,而且诙儿身体不好,时常生病,请准许我这个妇道人家也随诙儿进入封国,我会保证好好管教诙儿,永远忠于陛下!永远忠于皇室和太后陛下!”然后指天发誓,“若我们母子以后有二心,天打五雷轰顶!而且,以后我也不考虑嫁人,不考虑假死!”
赵子儿是如此怕遭到太后的清算和报复,表忠心表到这个程度,让皇帝即可惜,又欢喜。说实话,以他十六岁的年纪,还不知道如何对待这些心智不低、充满斗争经验、儿子又有封国的先帝姬妾们。
“赵夫人平身。赵夫人原是朕的庶母,以后不用行此大礼。鉴于梁王身体状况,我询问过太医,诙弟确实不易长途颠簸,朕准许诙弟可在宫中多呆一年,明年看状况再议,行否?”
行否?不好!
赵子儿眼底瞬间滑过一抹失望,梁国地处江淮,物产丰富,气侯适宜,到那里做个一呼百应的小国王太后,远比呆在长乐宫窝着舒服太多了!轻易富可敌国,出行迎来送往,就是三个代国也换不来一个梁国啊……但,突然就享不了这个福。如一盘热气腾腾的羊肉端上桌,自己手偏被绑着,失望只能更高。
吕雉当然看出端倪,语气平静,“赵姬要留在长乐宫,先帝的陵墓就在这里,我们这些人都不能走远了。代国要不是离长安最近,薄姬也不能到封地。不过,你要想儿子了,时不时让梁王回来看你吧。梁国在东方,东方很太平,平时自有丞相帮着梁王打理国事民生,一时半会用不着他操心。梁王什么时候来看你,都行。”
赵子儿硬生生咽下失望,一个自由自在王太后的梦想破灭了。
吕雉才不管她的失望,人的欲望是无穷的,让你去了封地,你不知还有什么其他想法呢。“灰什么心,年纪轻轻,就是梁国的太后了,好日子刚开始呢,安分守己点,切莫多想,以后有的是机会。”
赵子儿打起精神,“谨准太后陛下教诲!皇帝陛下万年!太后陛下万年!”然后寄希望以后,万一哪年太后又高兴了,准许自己入梁呢。
戚姬此时则完全失望了,赵子儿没可能,那自己也没有了。
“石姬,友儿。”
端庄大方、从不过多表现欲望的石美人领着五岁的刘友徐徐走上前来。
“妾石姬参见皇帝陛下、太后陛下!”
“臣刘友拜见皇帝陛下,拜见皇娘陛下。”五岁的小家伙黑眼睛忽闪忽闪的,生就有一副讨人喜的面宠,还特意自加加一句,“皇娘万年!”
太后一时精神大好,看到这个类刘长的小家伙,不由张开怀抱,刘友竟爬起来一头扎进太后的怀里,小脑袋贴着吕雉的脸颊,“皇娘,儿子想让皇娘陪我去我的封地。”
吕雉向来对这样撒娇的孩子没有抵抗力,笑着捏他的小脸蛋,“友儿的封地在哪里啊?”
“淮阳国啊,皇娘,我娘亲和舅舅说,儿子有封地都是皇娘的功劳。彭越除国,我和五哥刘诙才有了东边的封地。皇娘,儿子也想让您跟我们一块去淮阳国,那里莲篷好多,儿子给皇娘天天摘莲花和莲蓬吃,替皇帝哥哥孝顺皇娘!”
吕雉心里开怀,笑得眉眼弯弯,“我的天啊,这淮阳王的小嘴简直甜死个人呐!在孝顺皇娘上,都把你皇帝哥哥比下去了!皇娘平时还真没白疼你!”
刘盈也禁不住笑起来,“朕所有的弟弟中,属你最会拍马屁!”
在一旁候着的石奋也很欢喜。这都是平时没事自己和姐姐一句一句教出来的,孩子就是听话嘛,你教什么就是什么,学都不带走样的。唉,也幸亏自家真的感激与帝王之家结缘,才由此大翻身,所有所谓“马屁话”皆出于真心,否则一个孩子不可能把马屁话说得如此真诚圆满。
“你母亲石姬贤淑话少,你舅舅石奋为人恭谨谦让,一直被先帝留在身边侍奉,平时也很为椒房殿考虑。你去请求你皇帝哥哥,让皇上准于你和你的母亲晚些时日再去淮阳国,多呆在你母亲身边一些时间。”
刘盈也很照顾这些刚刚能把话说利索的幼弟们,把他们送往封国能干什么?“淮阳王,你年龄小,无法安民,朕给你派一名合适的丞相在你成年之前,替你治理封地国事,怎样?
“谢谢皇帝哥哥,你说什么都是好的。”然后又回身周到地面对太后,“谢皇娘陛下!”
唉,这听话的孩子,把吕雉的心暖的,不禁又拉在怀里亲昵了一把。
吕雉自觉不厌弃刘邦的其他儿子们,只要听话,识时务,不给刘盈惹乱子找麻烦,这刘家的孩子毕竟还是比外人强吧。
七子刘长,还在外面玩得不亦乐乎,只有三岁,肯定不能送出去。八子刘建,一岁不到,奶娃子一个,自然也会留在宫里养着,以后再说。所以,今天后宫的议会就到这里吧。
就此结束了?
真是几家欢乐几家愁啊,已明确得知去向的心里欢喜,还没说到的,心里一片阴影。戚夫人几欲想说话,却终究没敢,以前就与太后对立,人家今天得了天下,如何会卖自己面子?但不卖,自己就得这么忍着,先帝给自己的遣诏还在她手里呢。
于是戚夫人最后一个走,走出椒房殿了,又硬着头皮折回来。有些话迟早要说的,不如先问问吧。
太后正喝药茶,皇帝也从后门出,那里立乘高车正等着,未央宫还有一堆政务要处理。
吕雉抬头看到她,似乎也没吃惊。
戚夫人只得先开口,小心翼翼又恭恭敬敬,其实心如刀割,有被命运打败又遭践踏的羞辱感,“太后陛下,请问您,如何处置妾?”
吕雉面无表情,看了看宫殿外渐渐灰暗下来的夜色,连刮来的风都有一种夏日的焦灼感,“就在宫里呆着吧。”
“可是,先帝已经答应妾出宫了呀。”再没往昔对抗的底气和骄傲,转而是乞求的语气。
“你想假死吗?”吕雉语气讥讽。
戚夫人摇摇头,硬着头皮,“妾有出宫诏……”
为了不激怒老对手,只是小心提醒一下,妾是有资格出宫的。哪知吕雉没甚表情,像忘了还有这茬事,“后宫帝姬,特别是儿子有封国的,都得在这长乐宫里呆着,没我的命令,哪里也不能去。”
戚夫人再度小声,“可是,薄姬可以随子去代国的呀……”
吕雉嘴角下垂,一抹冷笑浮上来,“我相信她,在任何时候,也没胆量和我对着干。”
几乎眼前一黑,戚夫人心里漫过绝望的沉重感,再说软和话还有用么?干脆不说了,给自己留一丝尊严吧,好歹自己曾在一个男人面前打败过她!
戚夫人屈了屈膝,转身轻轻走掉了。
吕雉已不屑看她了,手下败将,连伸出一个小手指头戳她都觉多余。至于刘邦留给戚夫人所谓的出宫遗诏,本心就觉得刘邦病痛中老糊涂了,不过哄着她玩罢了,正常情况下,哪个皇帝愿意死后把自己年轻貌美的妻妾放到封国逍遥自在去?都恨不得她们幽居深宫为自己安静守寡才是真相吧。谁不怕从此头上一片绿茵茵的啊!再说,你真想让她走,当初自会安排她和刘如意一起离开长安了,何苦再弄一出,让我出面再当一把恶人呢!
戚夫人一路上眼前灰仆仆的,想着下半生也就守着昭华台那孤寂的大木柱子过清冷日子了,长伴孤灯,遥看孤月,至死都憋屈在这壮丽的长乐宫守活寡吧。
半路上,兰儿慌张跑过来,抹着泪,见了戚夫人那绝望的脸,知道也没啥好消息,于是脚一跺,哇一声,捂了脸,嚎哭。
戚夫人本就灰暗的心,又更深了下去。也不问,径直和兰儿回到宫中,一眼就明白兰儿为何哭得如此厉害了,自己整治了多少年的昭华台大院子里,竟摆满了自己这么多年来的私人用品:衣物,案子,鼓琴之类。宫殿正门洞开,来来往往的宫人奴仆正往外搬自己的东西,倒是轻拿轻放,但毫不留情地一样样摆在外面。
戚夫人几乎欲哭无泪,“你们这是干什么?”
有一宫人上前施过礼道:“戚夫人,在下奉太后陛下之命,即日起将此殿恢复为大夏殿,调拨给赵夫人使用。奴婢在奉命给赵夫人腾地方。不好意思戚夫人,您的物品,奴婢们暂且放在这里。”
“暂且放在这里?那我住哪里?”
那奴婢走了两步,又回过头,“呃,太后陛下没说。说了,奴婢会帮您再搬。”
于是戚夫人就眼睁睁看着自己最钟爱的家被别人转眼腾空,牌匾上又改回了大夏殿。这是建殿之初,萧何给各大殿取得名字,只有自己不舍得久居洛阳所住的“昭华台”,才把殿名给改了。
午夜时分,倒腾的奴婢们才撤去,院子里小山一般堆满戚夫人的物品。戚夫人无地可去,只好坐在旁边台阶上,守着乱糟糟的物品无力思考。兰儿在一侧,一边抹眼泪,一边给失势的女主人摇扇驱蚊子。唉,先帝在时,谁有胆子这样对待昭华台女主啊!人刚走,茶就凉透脚后跟了。
主仆两人就这样体验着世态炎凉,枯坐了一夜。
第二天,听说腾空房子的管媪等人,搬着赵夫人宫中的东西要搬进来时,一看戚夫人还没走,也没敢在人家伤口上撒盐,又悄没声地撤了。
哼,当年谁叫你不狠!你不狠,当然就有狠的!狗肉端不上案子,手把手也教不会!
中午,天气正热时,来了内侍,说戚夫人的住处改在了长乐宫北面的某处宫室。兰儿才在宫中奴婢帮助下,开始帮着搬,为赵夫人清空大夏宫殿的院子。戚夫人在自家门口哭了许久,实在中午阳光晒到头晕时,才慢慢被兰儿搀扶着,一步一回头地走向新家。可能哭花了眼哭晕了脑吧,一到新家门口,推开门,就愣住了,前面是一条长长的过道,过道两边宫墙高耸——过了这过道不就是永巷么?
从这门里出去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自己被剥夺了住宫殿的资格,从此沦为奴婢阶层!
永巷是居住下等宫人、奴婢和关押犯了事的宫姬的地方。
这个名字就是一种象征:失势,奴婢阶层!
戚夫人不寒而栗,这就是自己遭到的报复?自己可是生过皇子的,可是先帝最宠爱的帝姬!早就脱离了奴婢阶层!难道这转了一圈,又回去了么?
于是戚夫人禁不住放声大哭,双手抱着门框,死活也不过那道象征意味浓厚的长道。自己是夫人啊,是先帝亲封过的美人啊,美人阶衔在汉宫,是皇后一下之下万人之上啊!过了这条街,自己再不是夫人了,再没有奴婢服侍了,反而要服侍别人了!
吕雉,你心好狠呐!即使不让我去赵国也就算了,剥夺我住昭华台的资格也能忍,但你就这样把我一撸到底吗?你就这样对待赵王之母吗!吕雉,你个蛇蝎之人,我早已放弃与你争太子之位了啊!
哭得不能自己。
先帝,你睁眼看看,你留的是什么皇后,她在虐待你的爱姬啊!你的爱姬在遭受苦难啊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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