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2.女人们对皇帝受伤的反应

　　传信使把战场上的好消息和坏消息通过驿者，传到长安。

　　监军的太子刘盈接到前方战利的消息很是兴奋，前去报告给母亲。同时，皇帝压倒性胜利的消息也在长安坊间和宫里流传开来，大家载歌载舞，高唱大汉万年，皇帝万年！

　　吕雉也放了心，然后新的消息再度传来，皇帝除了封了刘长为淮南王，还在战场临时起意，把荆国改为吴国，准备封侄子刘濞为吴王。

　　吕雉像所有看家护院的主母一样，不开心自己的丈夫把封土给兄弟们的儿子。刘濞是二哥刘仲的儿子，刘邦哥四个，除老大死早没见过，其他两兄弟就是村民的做派，不可塑造，窝囊得可以，不仅不会打仗，给个封国当甩手国王也当不好，敌人还没来自己先拔腿就跑，从不管什么国民遭蹂/躏，一个个净属吃啥啥净，做啥啥不行的主儿。

　　但唯有此侄不知随了谁，武功不弱，人也机灵，倒有一副蛮霸之勇。但吕雉也不喜，更不喜欢把自家东西这么往外送！不就一个侄子吗？有功，封个侯多赏赐也就是了，怎么就偏得和皇室子嗣一样，也得封王啊？弄了半天，累死累活，各个刘姓王的封土加起来，大大超过未来汉二世刘盈管辖下的土地，这皇帝还能当安稳吗？有好好的郡县制不用，为何非得再造诸侯国？这不是给子孙后代制造麻烦吗？你老东西这些年马不停蹄到处平定异姓王，跑不了你的儿子孙子还得马不停蹄平定这些同姓王呢。

　　还真一语成谶，果然在刘邦孙辈景帝时代发生了七王之乱，全是刘姓宗室造反，为首的就是这吴王刘濞。

　　刘邦虽然一直瞧不上女性，认为女人头发长，但见识不一定短。尤其吕雉这样洞悉了权势运作秘密的。

　　刘邦封刘濞为吴王时，也是临时起意，大战英布时，突然身边就蹿起一个骁勇善战的年轻小将，定睛一瞧，大侄子啊！刘家在战场上终于后继有人了！热血之下，别人一荐就封了。但到封绶、交大印和符信时，刘邦又想过来了，尤其再搭眼看一眼这侄子，那股蛮横、霸气侧漏之态，隐隐有点后悔，自己咋就心头一热又乱许诺了呢？虽然二哥的儿子不是外人，但自家不还有一个刚出生的第八子刘建还没封吗？但后悔也来不及了。

　　刘邦颇有预感地抚摸着这亲侄子后背，开玩笑，“看你有反相啊！老子可会夜观天相，看到五十年后，大汉东南方向有忤逆反叛者，是不是你啊？”

　　吓得刘濞大气不敢出，马上指天发誓：一辈子忠心汉室！

　　但几十年后的事情，事过景迁，说反还是要反的。

　　那天，吕雉正在椒房殿看丞相的奏章，尤其是今年的田赋之高，让她皱眉，虽远没到当年始皇帝高田赋的地步，但八税一，已经高到让种过田的皇后搓火了。但也没办法，现在平叛啊，士兵需要吃饭，有功之士需要奖赏…….现在能缓解一下的，只能宫中各处节俭了。

　　此时窦女来报，“禀皇后，戚夫人正收拾细软，带赵王东出。”

　　吕雉一怔，平时这些小事是不理会的，现在非常时期，就放下手中简，去了昭华台，远远就看到昭华台的家人子正在大包小包地往马车上装东西。兰儿在一旁指挥，看到皇后过来，立码大声：“奴婢参见皇后。”

　　这一声也是提醒在宫室里收拾的戚夫人，长乐宫之主来了。

　　果然，戚夫人轻施粉贷，和赵王一起低调地走了过来见礼。

　　“戚姬这是去哪里？”吕雉不想让这个对手此时离开长安，在自己眼皮底下，与皇帝隔开，放心极了。

　　“禀皇后，秋日已过，冬天已临，长安从深秋就开始寒冷，妾是定陶人，更适宜中原气候，想东出过冬。”编完这个理由，戚夫人觉得也有点说不过去，以前自己从没提过不喜欢长安的气候啊。

　　戚夫人为何离开，没有了皇帝在身边，明知皇后痛恨自己却动不得自己，这种虚假的全安感觉并没那么好，倒是皇后经常站在朝堂上与丞相等人商讨粮草问题，经常如君王一般站长乐宫东观台东望的景象，和她护崽的姿态，都让自己不舒服。那太子原是儒雅有礼的孩子，让皇后衬托的，如帝王一样；仿佛皇后是王者，皇帝刘邦倒像个跑腿的功狗一样，累死累活为椒房殿母子征战天下。俨然皇帝不归后，她们母子就可以号令天下了。这让也曾幻想过站在朝堂上，接受朝臣朝拜的戚夫人难以接受，这长乐宫成了皇后的天下，简直令人窒息，由其在别人眼皮底下一天天受煎熬，不如东出与皇帝汇合，反正前线胜利的大局似乎已定，自己和儿子赵王此去洛阳应该是安全的。到时皇帝平了乱，就劝皇帝在东都洛阳久住一阵，说不定如意登太子之位的宏愿还有希望。

　　吕雉对戚夫人的东去心知肚明，没有皇帝的庇护，这宠姬几乎找不到生存的价值了。但依然彬彬有礼地挽留，起码要让皇帝知道，自己可不是逼她走的。再说，此时赵子儿，石夫人等，听说戚夫人要离开，也都礼节性地过来道别。

　　“东边战乱，即使东边洛阳适宜居住，还是不太平。我身为赵王嫡母，需要在皇帝东征时，保护众位皇子的周全。戚姬这般收拾，是打算一个人前往吗？”

　　“如意年幼，离不开母亲，妾此去是要带如意一同走的。”面对皇后的大度，戚夫人守着众位夫人，也是有礼有节。

　　“若路上遇到贼寇，出点事可如何是好？戚姬就没想过吗？”

　　“皇后，不会，皇帝说已经打败淮南王，那英布逃到南方去了。妾也询问过一路送捷报的传信使，大家都说长安至洛阳安全得很。”

　　皇后叹息一声，“我是怕万一，将来对皇上没法交待。这样，我先去给皇上修书一封，然后接到皇帝书信，您再去，如何？”

　　面对皇后的好意，戚夫人也只得无可奈何了。

　　回到宫里，审食其问，“皇后要给皇上写信吗”

　　“为什么要写？我让太子有空找如意玩会，他们还是留下吧。”吕雉不以为意，“皇帝身边没有枕头风，我们也安生。”

　　戚姬却如囚禁在牢里，坐卧不宁，皇后故意不让自己离开，去洛阳见皇上，可如何是好？

　　兰儿建议：“不如夫人直接跟皇后说，挂念陛下的病情，想去看看。”

　　“皇后就看不得我与皇上恩爱，这么说一定会以为我去讨好皇上，更不让我走了！”戚夫人一想就气愤。

　　“皇后不是说，要给皇上写信，不如等皇上信回来，皇后就不能拦着夫人了。奴婢想，皇上一定也想念夫人了。”

　　“哼，你以为皇后真会给我写信？她不过变相囚禁我在这长乐宫罢了。”

　　于是主仆相对无言。

　　“那，戚夫人不如装病，快要病死了，要见皇上，这冒险的计策，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不知夫人舍不舍得让自己受苦了。”

　　戚夫人想了想，为了见到皇上，为了逃离长安，为了儿子如意，什么苦也都得愿意啊！

　　于是俩天后，在吕雉上朝路上，兰儿来汇报，“禀皇后，戚夫人生病了。”

　　“生病了找太医。找了吗？”皇后一刻也不停地往未央宫走。

　　兰儿唯唯站住。

　　吕雉和丞相，在朝堂上商量，“现在年年打仗，秦时田地赋税三取二，到大汉皇帝继位时，休养生息，节省民力，田赋减到十五税一。现在呢，丞相？”

　　“皇后，自皇帝登基以来，几乎年年征战，虽帝初年，十五税一，但在与匈奴一役时，又提高到十税一，现在不得已，八税一。”

　　吕雉叹息，“太高了，田赋高，百姓无法忍受，会起牢怨，不利于我大汉守民固国。这个英布，幸好也是唯一让皇帝操心的忤逆之徒了，以后汉境内应该没有大战了。”

　　吕雉出来时，又遇兰儿跪拦，“皇后，戚夫人病的厉害！”

　　吕雉没甚表情，“看看去吧。”

　　到了昭华台，就见两天前还花枝招展的戚姬，现在躺在榻上如一片菜叶了。还一脸菜叶色。

　　吕雉凭感觉，这是自虐，饿的。

　　“戚姬怎么了？”

　　“谢皇后来看妾，妾、妾……”戚夫人简直泪如雨下，“妾头晕眼花，浑身无力……”

　　看来真是饿的。

　　吕雉不动声色，“看医师了吗？看脸色，需要大补，让医师诊闻后开药。”

　　那医师给戚夫人诊断脉，望脸色，还真会体味上意，开的药方全是人参等高补之药。熬了后，戚夫人捏着鼻子就给灌下去了，当天晚上就不浑身无力了，而是全身火烧，目赤耳鸣，几欲出去裸奔……其实饿两天，只需要吃些软粥流食就会慢慢复原，高补之药就如放大火煎熬无水之锅啊。

　　两天后，兰儿又哭哭啼啼来到椒房殿，“皇后，戚夫人的病……加重了！”

　　不是加重了，而是应该真病了。

　　吕雉收起一大堆竹简奏折，随兰儿又来到昭华台，果然，戚夫人披头散发，鼻头生疮，嘴角冒泡，脸上隐隐鼓起一片红豆，人的精气神一派散败之象……想生病，这才是生病的样子嘛。

　　“戚姬可好点了？”

　　戚夫人拼命点点头，忍住不适，违心道：“妾好多了。谢皇后。”

　　“这样才对。身体有恙，找医师。太医署有的是良药，还不一定苦口。”

　　戚夫人点点头，颤巍巍又垂泪，“请皇后高抬贵手，让妾东出——”

　　“还是想回定陶老家啊？”

　　戚夫人摇摇头，“妾想皇上了。妾想见皇上。”

　　“皇上平了乱，会回来的。”

　　“妾听说皇帝病了，妾不能安心，想前去照顾——”

　　吕雉本来听到她说实话，还有心成全她，一听在关心皇帝的身体，就不乐意了，就你这年轻没经历过岁月的脸，就敢在本后面前表演撒谎么？

　　吕雉本来听到她说实话，还有心成全她，一听在关心皇帝的身体，就不乐意了，就你这年轻没被岁月摧残的脸，就敢在本后面前表演撒谎么？

　　本来皇帝在战场受伤了，整个长乐宫都没怎么在意，各位夫人也就是叹息一声。女人就是这么实在，对于平时不受宠的夫人们来讲，皇帝你受不受伤，甚至在不在，对我们有什么特别意义吗？本来大家就如守活寡，何况儿子们都已有了封国，就是贵为皇帝如你，也没那么重要了。

　　唯一挂念的倒是皇帝的新夫人映雪，儿子刘建还没封呢，皇帝你要撑着点，死也要封了这最小的再死。

　　真正悲伤担忧的是刘邦的儿子和兄弟们，因为没有了这棵刘家的大树，多半平庸的刘姓王们恐怕很快就泯于众人的危险。既然过惯了富贵的特权生活，就不舍得还回去，自然对皇帝的生死哭哭啼啼。

　　连刘盈的悲伤也都是真诚的，这些日子他第一次以统军之职在马不停蹄在巡视了关中的各路兵马，听到父亲受伤，感觉在父亲头顶上的那大汉阔大的天空，要压在自己头顶了。接过权柄，勇于承担责任，这是刘盈首要想到的。

　　至于长乐宫最有权和最有宠的两个女人，人家就躲在自己宫室里，不出来，大家也就难测她们的风向。其实没有风向就是最大的风向：无悲。

　　吕雉对皇帝受伤，实在难以表现出什么悲伤，早死说不定对自己的儿子更有利，倒也省得夜长梦多了。再说，到岁数了，这些年一直都做好了心理准备，以迎接这一天的到来，不过从汉一世到汉二世而已。

　　也就是，皇后在等待皇帝宴驾这一天。

　　戚夫人听到这坏消息时，也只在脸面上表现出了心痛和悲哀，内心里却不以为然，还有一丝解恨呢！这些年也是过得太弊屈，皇帝大嘴巴，一再说易储，折腾来折腾去，净是些车轱辘话来回说，没一样实现的，想想不过是哄自己玩罢了。让自己站那么高，跑不了面临摔个嘴啃泥。你个老不死的，若你实现不了承诺，也请你闭上嘴，让妾好好想想后路，说话不算数老吊着老娘干什么？你自己也知道自己一个糟老头子除了手握权力真没啥吸引力了，男人和女人一样，再美再好看，一旦美人迟暮英雄易老，就剩清汤寡水了。没有你，老娘就凭一个皇室血脉的儿子，至少也应该和赵夫人石夫人一样，好歹还有个母以子贵的富丽日子。但因为你一再不靠谱的瞎许诺，让事情完全走到了反面。

　　所以，最开始的心理，戚夫人是埋怨，甚至是痛恨的！然后才又想起儿子的储君位，要得不到，自己连赵夫人石夫人的富贵日子也捞不到手里，皇后迟早会秋后算帐收拾自己。所以，即便不喜，还得去找皇帝，在他死透之前，再为自己儿子谋划谋划，作为陪了皇帝最后十年最有影响力的宠姬，最后时光多为爱子弄点利益应该是可以的。

　　刘邦的悲哀在，一生利用功臣集团，为自己谋到了天下；又一直谋算后宫，却最终没为自己谋到一个女人心。大家都看透了他。他只爱自己的儿子，最后受益的也的确是他的儿子们。要仁也算得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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