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端阳节吃枭羹(西汉的端午节)
仲夏,东南风带着湿润和森林的清凉,温润地吹拂着长乐和未央宫,姿容绝艳的芍药如得了令,朵朵饱满地绽开去,雍容华贵地点缀在宫院、水榭和甬道旁。
椒房殿内,三四个月的刘长被置在铺着小宫锦被的柳条筐里,放在门口晒着太阳,冬儿在旁边照拂着。院里则是一帮吵吵嚷嚷的孩子,刘恒,吕雅琴,张嫣,还有吕族和其他其长安城侯爵家的子嗣,在玩耍由山羊牵引的小宫车;不远处,刚从曝室转过来的小婢女窦漪房,很有眼色地立在一旁,等待这帮金枝玉叶非皇即候家的孩子有什么需要,随时端茶递水的样子。
“恒哥哥,中午吃饭时,皇后让你带着大家去找太子哥哥。”刘恒是个不爱说话只会自己闷声鼓捣东西的,吕雅琴非得蹲在他对面交待才行。
“听到了,中午让太子哥哥带我们吃饭。”然后他扬起脑袋,几乎以仰视的目光看着太子带着中涓正从甬道上走来。太子的身量像父亲那样往高大上伸长,但很瘦削,飘逸的竹月色锦袍衬得他安静的面容熠熠生辉。刘恒几乎觉得,整个长乐和未央宫里,除了审食其那妖媚绝伦的男子,就属刘盈的姿容眉眼最好看了。
这么多年了,太子因特殊的使命和特殊的压力,几乎没有跟这些弟弟妹妹们好好玩过就长到十三岁了,他的玩伴只有大汉那些最睿智聪明的杰瑞,萧何,张良,张苍,吕释之、审食其之类。面对无忧无虑的弟妹们,刘盈片暇时刻能做的就是站在一旁歪着脑袋看看,然后在后面中涓的催促下,不要误了办正事的时辰。
很多年了,吕雉也有点习以为常,偶尔从竹简上抬起头,看到转瞬即逝的宝贵时光里,门外儿子挑着竹杆似的身材,蛮有趣味地看着更小的孩子们弄羊车、捉蜜蜂、玩泥巴。以他大孩子的心性,会忘了时辰,忘了来做什么,她亦不催,作为一个母亲静静地欣赏一个男孩悄悄长大成人的路上带来的种种惊喜,比如他不再如小时候那般弱如豆芽,她特意每年为他量身定做的长袍从飘逸合体到变小,还有,他突然想起来,转身,看向母亲的那种清亮、无限信任的眼光。
这是个听母亲话的乖孩子,跑进来,从容安静地坐在母亲身侧,一点一滴接受治国理民的熏陶和训练,看着母亲从准备好的案牍中,一一拿给他看.......他知道母亲栽培自己煞费苦心,因此也听得格外仔细。
“太子,五天前关中下了冰雹。”皇后给儿子倒水,怕渴着。
“知道,娘亲,前几天晚上,电闪雷鸣那次,丞相说冰雹大的有鸡蛋那么大呢,砸坏了很多庄稼。”刘盈一脸稚气,逐渐学得和母亲一样,谈论国家大事从容淡定,“那天夜里刮大风,我跑出院子看了,很凉,但冰雹没下到我们长乐宫来。”
“儿子,这就是天灾。”吕雉几乎手把手教儿子,“有关受冰雹灾害的奏折已报了上来,明天在朝堂上,一定会有臣工讨论今年因冰雹灾害而调整关中田税的问题。”
“我要怎么说?减田赋,对吗?”一遇天灾人祸,就减轻百姓负担,几乎成了刘盈的自然反应。
“对,天灾减赋;人祸也减赋,同时追究始作俑者。无论什么样的天灾和人祸,百姓吃不上饭,就会出乱子,出了乱子,朝廷就会出兵镇压,一出兵就会花国库,国库空了还得给百姓加税。周而复始。而我们这些食民奉者,其实每年少收一些粮食,只不过生活中少一些铺张浪费罢了,又不会饿肚子,都不打紧的。儿子,你要懂得这个,所谓治国如烹小鲜,就是仔细,注意,有同理心,去理解别人,根本用不着咋咋呼呼摆大派场,浪费财库民力。”
“知道,母亲。”
“明天早朝,你往这个范围说:由冰雹造成重大减产者,今年免田税;不严重的,田税只需缴往年一半。具体做法,让各地郡守县令下去一一核实,到时,你颁发太子令,派人去抽查,既防止农人夸大灾情,也要避免官员虚假上报,捞取私利,从而损害百姓。”
刘盈点头,“娘亲,到时我想亲自去核查。”
吕雉一笑,“太子的确比你父亲更擅长做这些具体民生的事务。想去,到时让萧丞相带你一起去,他治理经验丰富,你在一旁不用说话,只看就能学到东西。”
刘盈起身,去了,在门口停下来,低头看筐中熟睡的婴儿,不知怎么的给看醒了,小娃娃嘤嘤起来,小腿儿小脚儿也翘出筐外。
吕雉笑骂了儿子,过去把小儿子抱在怀里,和刘盈逗了逗,然后看着儿子离去。
大汉的朝廷,在皇帝外出后,反而一年比一年运转得更为平稳。这正是吕雉所希望和所得意的,万一刘邦哪一天离世,也不至于真的发生像隔壁赢家二世而斩的情况。
这时,宫门口,随着阵阵花香,审食其那高挑妖娆的身影闪了进来,拿一帛书,大长腿几步跨过来,翩翩然立在吕雉一侧,“皇后,栎阳宫刚刚发来的消息,刘老太爷快不行了。”
吕雉一怔,盯着审食其的小俊脸,“公公今年正好八十岁,不是一直身体很硬朗的吗?我还一再催促他老人家来长安歇养,人老了,不喜欢新地方。收拾一下,去栎阳。”
既然刘邦出行前,把家业交给自己照顾,自己当然对大汉的大家和刘室的小家,都责无旁贷。主母嘛。
路上,吕雉又想起来了,“皇上和昭华台一家子现在到了哪里了?”
“已到洛阳。”风姿卓约审食其骑在高头大马上,凝眸远望。身为皇后的智囊,大汉境内,皇后想知道的,若干天后,他都有办法搞来消息。
“那戚姬一路上不会不哭哭啼啼又要让她儿子当太子了吧?”吕雉几乎掩不住讥讽和气结的情绪。
“如此近水楼台,为什么不呢?万一皇帝脑袋一热,又被说动,得到的可是天下!不哭哭啼啼地要,才是傻子。”
“呵,代赵两国,都没填满她的胃口…….我真怕吃太多撑着她呀!现在眼馋肚饱的人真多。”
半路上,路过一集市,有卖热气腾腾粽子的,碧绿的菰叶包裹的黍米,呈三角形,称为角黍;还有用竹筒蒸上各色豆米枣类,称为“筒粽,香甜的气味飘满了仲夏的天空。
吕雉挑帘看了一下,“食其,你去买一些粽子,肉馅,蛋馅,枣米的,各来几个。太爷喜欢吃。上市真早,不是离端阳节还有十来天么?”又愣了片刻,“以前皇上也喜欢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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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汉王宫,宫门已插上艾草,案上不仅摆上了米粽,还有戚夫人亲手做的枭羹。枭为猫头鹰,作为黑夜中瞪大圆眼睛爱窥视,并推论出爱打小报告的“真小人”式恶鸟,邪恶,坏毛病太多,不能留,要逮了,专留这一天煮成羹吃,以期本年度远离小人和谄言的祸害。
出身楚国,对楚巫不陌生的刘邦,对这类民俗是很看重的,不仅吃了糯米粽,还喝了两大碗恶鸟羹,并把恶鸟眼珠赏给了如意,说可以明目,以甄别小人。
戚夫人看皇帝吃的高兴,“皇上,这可是代赵两国专门给赵王送来的肥枭,以示敬意。”
“嗯,朕是沾了赵王的光了。”刘邦也乐意在节日里讨好爱姬和爱子。
某种程度上,苍老的皇帝,内心有点惧怕这对母子的,总怕满足不了他们,让他们不高兴。
“那寡人以后,年年令人给父亲送来肥枭,让娘亲做给父亲吃。”刘如意也在母亲教导下,会投父亲所好。
“如意是孝子,比朕其他几个儿子强!”皇帝毫不犹豫夸。
“哼,”戚夫人放下羹碗,眼眸低垂,叹口气,很有不甘的情绪,“孝顺有什么用?那些不孝顺的,人家该有的,早就都有了;还没有的,迟早也会有的吧,只有咱们在眼前转来转去的孝顺儿子,也只能是个赵王了吧?!”
该有的,是指齐王刘肥和太子刘盈,的确,他们都比刘如意得到的更多,一个富饶的齐国,一个未来的大汉。在戚夫人眼里,这庶长子和嫡长子都为皇帝做过什么啊?想想就为自家如意不平,不满。
刘邦警觉地转头看了看她,笑着,“爱姬,少安毋躁。”
“少安毋躁?妾到现在可给皇上报怨过什么?”干脆不吃了,放下粽子,噙泪控诉,“一个小小的赵国,若妾母子就止步于此,恐怕以后妾母子的命也长不了。”然后不无忧怨地狠狠剜了皇帝一眼,“皇上不要以为妾只会唱唱小曲跳跳舞,一点脑筋也没有,有些事都是秃子上的苍蝇,明摆着的——偏心!皇上就是偏心!这些年,谁在皇上身边尽心尽力地侍候、照顾?谁在给皇上冬天暖床夏天摇浦扇?妾!只有妾!妾能做到这一步,谁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朕很满意。”然后扭头,“是吧儿子?”
很明显,刘邦心力不够了,以安抚为主,尽量大事化小,息事宁人。谁让自己就这么偏爱这个小老婆呢,而且熟悉有她的生活,离不开了。
戚夫人越发流下泪来,“做妾,只是受了皇上的宠爱,只是从嫡公主手里接管了赵国,这在皇上眼里可能没什么,不过把给女儿的东西又给了儿子,左手换到了右手而已,肉烂也是烂在了锅里。但在皇后眼里,那是把自己亲女儿的东西,给了别人的儿子,肉烂在了锅外,是不一样的。所以,妾母子才遭人恨呐,不定哪一天,妾母子就会尝到拿了别人东西的后果……嘤嘤,若只是妾一人承担后果也就罢了,妾只是不舍得自己的儿子,这么可爱,这么英明神武,就怕也朝一日也做了刀下鬼!”
戚夫人的心智这一年长得,不光让刘邦刮目相看,还有点胆战心惊打哆嗦了,这些道理她一个歌伎竟然悟出了。其实刘邦也有点后悔,在没下定决心易储前就先挑起了太子和如意的矛盾,就等于挑起吕雉和戚夫人的斗争,而吕雉的品性,大家都了解,她所憎恨的人,最后一定会报复的。自己活着,还都能摁下,要哪一天自己没了…...
一定非把赵国给如意吗?非得!不给如意又能给谁呢?儿子们按年龄一个个迟早会被封国的,这是自己近年思量成熟后,必须推行的策略!
至于如何保护如意,不让皇后最后牵怒于他而遭到清算,自己也做了万全之策。上次决心要废刘盈时,因为御史代夫周昌拼命帮太子说好话,从而被吕雉心怀感激,周昌与吕家交情也不错。吕雉这个人,自己最为了解,有恩必报,有仇也必报,爱恨分明。既然周昌有恩于吕雉,自己在给如意颁了赵国国玺后,就特意把周昌叫到自己面前,让他去赵国为相,帮着如意治理赵国。就像当初让大将曹参去齐国为相,帮着刘肥治理齐地一样,这些早年跟着自己打天下的丰沛集团的忠诚之士,不会背叛自己,也不会背叛自己的儿子。有他们,自己放心。
当时周昌还不乐意,自己堂堂一个大汉王朝的御史大夫,位列三公之一,做的好好的,你叫咱去一个小小的诸侯赵国为相,什么意思?皇上要觉得臣能力不行,无法位列三公之位,还不如干脆让臣回家提前养老算了,犯不着如此作践臣。
刘邦这才把心里的隐忧说了出来,“周昌啊,你的为人和人品有目共睹,朕不是贬你,而是朕的三子如意需要你特别保护。去年你等人在朝堂上阻拦着不让朕易储君,朕也随了你们,但你不知道,这事早得罪了皇后,朕怕朕哪一天不在了,你三嫂吕雉容不下如意。吕雉感激你,肯定不会对你怎么样,你就暂时委屈一下,以后到赵国,帮朕看着如意,别发生让朕伤怀的事。”
周昌现在早已到了赵国为相。这就是皇帝特意为如意做出的周全之策。
戚夫人一听,马上又哭了,“皇上,这些保护还不够啊,皇后的能耐和手段你又不是不知道,迟早妾母子也像这赵国的枭,成为皇后碗里的枭羹!”
“放心爱姬,朕定会保你母子周全!”
“妾放心什么啊?”戚夫人一下子就急了,“皇上以前说妾的儿子是当皇帝的料,妾这个当娘的,当然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当太子了。但弄了半天,皇上只是说说而已吗?您为儿了当太子之事做过什么?真的努力了吗?现在因为一个小小的赵国,把我儿子放在这么一个危险的地方,妾还怎么放心呐?”
其他妃子,除了吕雉被逼急了能和皇帝争吵,平素还真没一个敢这么和皇帝发脾气的。因为爱嘛,因为在意嘛,所以刘邦也只感觉到为难,并没觉得受冒犯,于是本能回头看看,看到石奋等人都在四五丈之外,疑惑地向这边瞧着,显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样子,才镇定下来,“爱姬放心就是了,朕怎么能让朕的爱姬爱子生活得提心吊胆?”
“现在除了储君位,还有什么能保护得了我们母子?就是提心吊胆啊!”戚夫人也觉得不能再在这事上使用软手段了,哭哭啼啼那一套,不管用!不妨索性大闹一场。刘敬和新的御史大夫赵尧不是都加了如意队伍,并提醒自己了么?皇帝做到眼前这些,不成,还得再接再厉,并把眼前的厉害都一一指给自己了。赵尧,就是暗中给刘邦出主意,让周昌出任赵相,保护如意的一个小文臣。周昌前脚走,他后脚就接任了御史丈夫。
翘翘,聚集在如意身边的能臣也越来越多了。戚夫人也觉得自己非得为儿子再努力一把不可了。
刘邦彻底吃不下了,刚把半个粽子扔进盘里,就见石奋慌乱跑过来道:“皇上,栎阳皇后五百里加急,太上皇……殁了。”
刘邦嗵一声站起来,楞了片刻,马上下令回栎阳发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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