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燕媪死了燕夫人疯
王后一笑，拿起铜镜，照了照容颜，懒声道：“好了，管姬，我知道了。”
管姬退去。
一直在帷后听着的燕姬吓坏了，跌跌撞撞爬出来，噗通跪在王后跟前，“王后开恩，不要肉刑于妾身，也别把妾身交于永巷令，他们是魏人，他们折磨汉宫的人是在为魏国报仇！”
“瞧你吓的，胆子这么小，还想坐山观虎斗？”吕雉轻轻一笑，“燕姬，我既不想肉刑于你，也不想杀你，毕竟你养育过盈儿和乐儿，我也下不去手。既然汉宫容不下你，你可愿意回老家砀郡，过普通民妇的日子？但需从此隐姓埋名，不再提起自己曾是汉王的八子？”
燕姬一听就不舍的，成为王侯妾对普通人来说是多大的造化啊，不仅对自己，对下一代，与普通人相比，都是云泥之别。但一想管夫人对自己的惩罚，还是无奈地点头答应了。
“起码离开了汉宫，你就远离了是非之地。起码外面，你能过个安生日子。”吕雉温和地看着燕姬惊慌失措的小脸，“我会给你足够你后半辈子生活无忧的钱财。离了宫，是再嫁，还是自己一个人逍遥快活，随你的心境。还有什么额外要求么？但说无妨。”
燕姬磕了一个头，怆然道：“王后，妾身还有一事相托。”
“说。”
“王后，妾身在跟随汉王之前，有一个女儿，唤作映雪，今年十一岁。妾没有其他孩子，以后人生的指望就靠她了，妾身希望离开后，映雪还能留在宫中，陪着公主和太子，做一个玩伴。映雪是听话的孩子，也习惯了宫廷生活，定不会给王后多添麻烦的。等将来及笄后，恳求王后看在妾身曾一心一意照顾太子和公主的份上，帮孩子找一个可靠的男子嫁了。妾就是老死在砀郡，也会念王后好的！”
吕雉沉吟了一下，“准了。我倒远远见过映雪这孩子，一直跟随公主身边，竟不知道是你的女儿。放心吧，以后我会继续让映雪跟公主呆在一起，平时生活也不会委屈于她。将来到了岁数，会给她找一个公候的子弟做夫婿，可好？”
燕姬响亮地嗑了一个头，“王后的大恩大德，妾身没齿难忘！”
然后抹了一把眼泪，抱着肩膀离开了。
看着燕姬心有不甘又痛心疾首离开的背影，吕雉颇不以为然。
应采小声道：“天下还有这样的母亲，为了所谓的荣华富贵，能把女儿独自撇在外面。做娘亲的做成这样，心够大的呀。”
吕雉笑道：“你这小丫头懂什么，富贵向来险中求，燕姬舍不下富贵，把希望寄托在下一代身上，也可以理解。万一这孩子头脑机灵，运气又好，说不定某一天，真能帮燕姬出今天这口恶气。”
应采吓一跳，“王后真打算栽培映雪？”
王后并不在意“一个孩子，无所谓栽不栽培，将来她成什么样，全看她自个儿的努力和造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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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姬也不是心大，实则另有考虑，想把独女留在宫里，也是希望女儿与公主和太子常年厮混一起。刘盈太子生性仁爱，又喜欢映雪姐姐，虽说现在年纪小，可能还没有男女之情，指不定将来啊。万一几年过去，少年人情窦初开，女儿若没那份运气造化不成新汉王的太子妃，能成为戚夫人那样的宠妃也行啊。
这也是为什么一年多来，自己央求着赵夫人教映雪宫廷舞；也一再交待孩子，让她收敛着脾气，仰视各宫的夫人们，留心结交公主，示好太子。若自己将来还有可能回来,唯一能依靠的可能就是这个女儿了。自己从汉王那里失去的，女儿也有可能从太子那里加倍讨回来。
冬日的夜晚，一轮弯月清冷地挂在天宇，汉宫的宫宇群像在夜影下如一只只蹲仗着的猛兽。燕姬从王后宫里出来，叹了口气，感觉内心比这天气还冷，转眼这里要不属于自己了，心里悲凉。
“燕夫人，奴婢就送您到这里了。前面荷塘处，燕媪应该在那里等您了。您走好。”冬儿是个伶俐的宫女，半道上，深施一礼后，把宫灯递给燕夫人，就自行回去了。
燕姬接过宫灯，苦笑一声，自己犯了事，燕惠宫的那帮养不熟的东西也一定听说了，都不屑来接自己了。到底是人一走，茶就凉啊。
她挑着灯，万念俱灰地走向必经之地御花园的荷塘，看着水塘里的干枯荷叶的残影，忽然想到，临行前一定要跟太子私下见次面，交待几句,让他务必照应映雪……
忽地，一个黑影从粗壮木桩的影子中分离出来，悄悄地滑向燕夫人，倏地如狸猫般从她身边掠过。燕夫人还没明白怎么回事，身体便如纸鸢般给撞飞了，直直飞向陡峭亭旁的荷塘里！
落水一刹那，燕姬想到，完了，要给谋杀了！这塘深两丈余，夏日有宫人拔那荷花水下的茎，足有两人多高……..现在冰冷刺骨的寒水正淹没自己，自己则是旱鸭子，不会水，只能凭本能瞎扑腾两下。
她想喊救命，水却往嘴里灌，喊不出来，拼命挣扎，也是图劳，根本无法阻止身体在慢慢下沉，然后水没过头顶，看到细碎的波纹搅乱满眼的碎月，闪着亮光从眼前荡开……那一刻，燕夫人深深陷入濒死前的悲哀和绝望：自己死，是冤死的，化作厉鬼…….该找谁呢？
在燕姬放弃挣扎，最后一点意识正要离去，突然觉得头发都竖起来了，然后一股拉力从头发上发出，简直把自己的多半个头皮都扯下来了，但内心却是快乐和感激的，有人在救自己！
果然，燕姬终于被拉出水塘，枕头一般给丢在杂草丛中。她一边抖抖缩缩地喷水，一边回头看，清亮的月光下，却看到一张精美至极的脸，正冷笑着看着自己道：“燕夫人，为何刚从王后宫里出来就想不开啊？这是陷王后与不义么？”
燕夫人马上感激地上前拉住审食其的手，审食却躲开了。
“先生，有人害我！”
“我怎么看到的，是你在害王后！”
审食其把湿淋淋的燕姬带到王后宫里，吕雉很意外，“这是哪一出啊？不是都谈妥了吗？”
燕夫人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哭道：“王后，有人谋害我！”
审食其洒脱地给衣衫拧着水，笑道：“行了燕夫人，别贼喊捉贼了，若不是我有事恰好经过那荷塘，及时把你给拉出水来，明天一早，定有人看到你肿胀的尸体浮于冰下。宫里肯定会谣言四起，中伤王后为了一件九章纹袆衣，私下把你投了塘以泄私愤！到时王后，可是有口也难辩呐。”
燕夫人哭道：“王后明察，燕姬虽不智，心眼也不多，但妾身却属那贪生怕死之人，怎会舍得淹死自己啊！是有人狠推了妾身一把！”
吕雉毫无表情，“可看清谁推的你啊？”
燕夫人摇摇头，“天黑，妾身没看清楚。”
“那你把今晚的事写下来，改日我呈给王上，看看王上能不能为你做主，可好？”
燕夫人点点头，接过空白竹简，把事情原委一并写了，交于审食其。
“还有什么话说？”
燕姬此时再看不到希望了，磕头道，“王后，看来妾身确实在宫里呆不下去了，有人非弄死我不可。明一早，妾身就动身回老家砀郡，一刻也不耽误。”
第二天一早，地上起了霜花，塘里结了一层薄冰。有宫女拿着木棍敲冰取水，无意中往塘中看了一眼，就咋咋唬唬扔掉木棍水桶，大声喊叫起来：“来人呐，有人掉塘里淹死啦！来人呐！”
忽啦啦，一群宫人小厮围到水塘边，只见薄冰中，一张久泡在水里苍白肿胀的脸浮现出来，和冰块冻在一起，嘴巴大张，尖厉的牙齿穿透冰层，清晰可辨，眼睛睁得老大，充满临死前的惊惧之色。
宫人砸开浮冰，把死者拖上岸时，有人立码认出是燕惠宫的燕媪。
此时，燕夫人一夜未睡，已把该带走的家什收拾妥当，正等着燕媪回来好生离开，省得再夜长梦多。忽听宫女来报，说是燕媪去了。燕夫人一下子想起昨夜的情景，赶紧跑到塘边，就看到从小照顾自己亲似母女的奶娘，正如一个冻人般直挺挺地躺在那儿，怒目圆睁，双拳紧握似嘶吼状……一下子昏死过去。
等她再醒来时，已疯疯癫癫，不再辨人，连映雪哭着回来叫娘亲拉她，她也只是流着口水傻笑,叫着，“奶娘，奶娘！等等我啊奶娘，我们一起回老家……”
而且,抓着谁都管叫奶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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