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线索

　　

　　待薛映安收回目光时，那几个丫鬟小厮仍在不停地认着错，她刻意又多停顿了片刻，然后这才开口道：

　　“既然都知错了，那么便起来吧。”

　　这句话说得极缓，最后一个字还稍稍拖长了尾音，听起来，竟像是一声无可奈何的长叹。

　　俯跪在地上的丫鬟小厮们皆是一愣。

　　他们想要去报信的行为虽算不上什么大罪，但却也能算得上是背主之过。

　　因此他们早就在猜测自己会受到怎样的责罚，却没想到，大小姐这便让他们起了。

　　这几个丫鬟小厮依旧在怔楞中，只是下意识地随着薛映安的话起身后，方才回过神来。

　　而他们因为忐忑不安一直高高悬吊的心，也总算放回了原地，但像这般心绪的剧烈起伏，竟让他们一时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薛映安越是不肯苛责他们，他们便越是愧疚。特别是其中的小丫鬟们，只觉鼻间一阵酸涩。

　　当下又忍不住将张氏平日的亲和与大小姐往日的和气一一相较，却是更觉有愧，一时间，连眼眶都不禁红了。

　　那张氏本是风尘女子出身，又只是一介侧室，搁在谁家，也最多只能算半个主子，况且她入这相府，本就是寄人篱下，又怎可能不摆出亲善的姿态呢？

　　而大小姐，却是大昌丞相的嫡亲女儿，又有个掌控兵符，叱咤战场的外祖父，生来便是顶顶尊贵，镶金镶玉般的人儿。

　　更无论，她还是这相府的正经主子。

　　可这样的名门贵女，身上却毫无丝毫的骄纵，本就极为难得，而大小姐私底下待下也是一团和气，如若下人不慎有些小过，她也乐得视而不见，私下放她们一马便作数。

　　或许是这样的日子久了，以至于她们对这样的大小姐习以为常，再到最后，大小姐的仁善就成了理所应当，反倒是那些个宵小之辈的小恩小惠让她们念念不忘。

　　究竟是谁更难得，究竟是谁更为宽厚？那些个丫鬟小子想起方才大小姐那句似是叹息的话，其中不知有多少千言万语都无法道出的无奈。

　　再想想看，刘婆子卖主求荣，屡屡以下犯上，换作是其他的主子，这婆子早就没命了，岂能容她到今天？

　　若不是今日大小姐用上些手段，怎能发现那看起来恭顺的张氏，也许并没有明面上那么简单，而这刘婆子只怕是仍旧不知悔改，继续做着那没脸没皮的勾当。

　　再论这小厮，不知是何人派来的细作，居心本就叵测，大小姐如若不施以手段，难不成还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平白受人算计不成？

　　这样想着，这些个丫鬟小厮顿时觉得这大小姐更是不易，他们将头微微低下，忍不住用眼神偷偷地打量起了薛映安。

　　但见她虽绾着活波俏丽的双平髻，素净的小脸上却无丝毫稚嫩，依旧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远山眉黛下，是一双眼角微微上挑的桃花眼，其中既无盈盈秋水，又无风流迷醉，虽说眸色黑白分明，却并无澄澈之感，让人只觉沉静和深幽。

　　这样的模样，的确一派从容大气，可转念一想，她不过只有金钗年华，那明明应该是最天真烂漫的年纪啊。

　　究竟是怎样的经历，才能将她的棱角磨得干净？究竟是看过了多少钩心斗角，才让她的心坚硬如斯？

　　这几个丫鬟小厮惶惶然地猜测着，陷入一阵迷茫之中，心下却是不经意地开始偏向薛映安了。

　　薛映安自然早知他们在打量着自己，却仍装作一无所知地样子，片刻之后才用眼神在他们身上轻轻略过。

　　但见他们或是懊恼，或是悔恨，皆是不出自己所料的模样，这才满意地收回了眼神。

　　前世的她虽曾对齐家之事一无所知，但从二皇子妃到位尊极荣，母仪天下的皇后，执掌的是大昌最为复杂的后院，又怎可能真若最初那般不通一二呢？

　　而她又是极其聪慧之人，各种手段早就用得炉火纯青，该果断的时候便狠绝不留情面，以达惩戒震慑之效，而该适时宽和的时候又绝不吝啬，让人足以感念她的恩德。

　　这一张一弛，一收一放，皆是套路，这话虽听上去简单，但如若想用到极致，让人深陷其中而不自知，却是着实不易的。

　　这时，薛映安才询问起刘婆子那张银票的下落。

　　“那银票，下奴也放在一个木匣子里，趁着旁人没注意，就埋在小姐您院落西北角的桂树下……下奴想着如那张氏想要寻回的时候，也不好明目张胆的到小姐这儿来打探。”

　　刘婆子压低了声音，似是刻意不想旁人听了去。

　　薛映安轻轻勾了勾唇角，然后将头突然一侧，细细观察那小厮的表情。

　　却见那小厮依旧是面色如常，神色还有些恍惚，也不知在思忖些什么，但分明是对此事漠不关心的模样。

　　这小厮，并不是张氏的人。

　　心中有底的薛映安，便将刘婆子所说一一吩咐给管家季忠，让他亲自领人去自己院落寻那木匣，这才向着刘婆子的方向，不紧不慢地继续说道：

　　“你倒是个机灵的，若你能将这机灵用半分在正经事上，也不至于会有今日这般模样。”

　　还未等刘婆子苦笑着接过话，薛映安的话锋又是一转：

　　“除了这张氏，你还收了其他人的钱财，如今便一起交代罢，我倒是好奇，是谁对我这闺中女子之事如此感兴趣？”

　　“让我想想，今日许家小姐生辰，我做客于许府后便去了那市集，结果遇上有人往我头上泼脏水，直指我是那寻春楼染了脏病的妓子……此事来得太巧，想必又是你这婆子多了嘴。”

　　“不过能在短短时间内安排好如此大的阵仗，倒也也不是寻常人，不如，你就先从这件事开始细细交代？”

　　余光中，只见那小厮虽依旧在强作镇定，背部却僵硬的挺直，甚至不自觉流露出几分如临大敌的意味。

　　小厮的如此神态，恰好坐实了薛映安的猜测，她不禁在心中冷冷一笑。

　　果然，又是萧弘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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