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下人
称心连连点头称是,不多时便取来了那套长裙,用香细细地熏过一遍之后,伺候着薛映安换上。
如今她尚未及笄,是用不着头面的,称心便从发顶将她的长发平分两大股,梳结成环,再将余下的发丝镶以红珊瑚香珠,用五色丝绦编垂在两侧。
一番梳洗,又用过早膳,薛映安总算是准备妥当。
她携了称心和一个刘姓婆子,上了早已备好的软顶小轿,倒也花心思留意了其余三个丫鬟各异的神色,却并没有交代什么。
薛映安一言不发,称心却坐不住了。
她张了张口,屡次想说些什么,却碍于自家小姐未曾发话,又闷闷地闭上嘴巴。
“想问什么,你问便是,也不怕被憋成了闷葫芦。”
薛映安目不斜视,双手交叠着放在膝上,轿子有些不稳,可她的身体却没有丝毫的晃动,端的是一派庄重大方。
“小姐,您虽不喜招摇,往日出府除了奴婢,也还是要带上一位姐姐的,怎么今儿就携了奴婢呢?”
称心悄悄地打量着薛映安,却发现那如玉般清丽的侧颜竟看不出喜怒。
她不禁涨红脸,一时间也不知该说还是不该说,声音越来越小。
“如意姐姐思虑周全,玲珑姐姐心灵手巧,鸣玉姐姐成熟稳重,都是能帮扶小姐的……”
薛映安还未答话,这一旁的刘婆子便咋呼呼地插嘴道:
“哎哟称心姑娘,亏你还是小姐的身边人,咱家小姐是器重你,这天大的福气啊,哪有急急往外推的理。”
薛映安的头终于侧了侧,却不是看向称心,而是看向那自作聪明的刘婆子。
她的脸庞还有几分稚气,只是眉眼间却带上了许些冷意。
直盯得刘婆子屏住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出,薛映安这才缓缓开口:
“刘妈妈,我料你是个妥当人,这才带你出府,如今你连为奴本分都不守,可是欺我年幼不知事不成?”
那婆子哪里还敢直视着薛映安,她用宽大的衣袖急急地擦着额上的汗珠,一脸惶恐地称着不敢。
薛映安抿了抿唇,语调依然轻缓,却自有不怒自威之感。
“今儿你当着我面你多嘴,我至多提点你两句,若你是当着那些闺秀小姐们的面自作主张地插嘴,你不仅是没规矩,还连带相府得一个调教下人都不会之名,到时候,为了相府颜面,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刘婆子止不住地点头哈腰,将嘴闭得死紧,再也不敢多说半个字,心里却思忖着这小姐怎突然变得这如此厉害。
薛映安将视线从刘婆子身上移开,算是将此事暂搁一旁,但也并没有作答称心的疑惑。
她那其他三个丫头,虽不似称心那样,自幼伴她长大,却也是府中精挑细选的家生子,本事自是有的。
只是她重活一次,行事须万分小心谨慎,身边之人更应多作计较才好。
譬如那如意,虽是丫鬟,却天生体态风流,稍作打扮,不知比下多少待字闺中的小姐。
她又向来心高气傲,不愿过个三年二年,就被随意配个奴才小子,日后就算生了一男半女,也还是个奴才。
前世她趁着薛映安的兄长薛行云一次醉酒,便打着替薛映安送醒酒汤的名义投怀送抱,事后又辩称是行云酒后失态。
当时薛家为了遮丑,便把如意提了通房,只等薛行云娶了正妻,生了嫡子嫡女之后,再将其提作姨娘。
如意了却作主子奶奶的夙愿,薛映安也弃了对她的真心,这样的女子,决计不可放在身边,施以重用。
至于玲珑,则如称心所说,最是心灵手巧。
她极善女红,且不仅是绣花,鸟,虫,鱼这些随处可见的玩意,只要给她一本绘本,就连奇珍异兽也能绣得栩栩如生。
更可贵的是她不止描物之形,更重绣物之精魄,因此经她之手的绣品,不管是人物还是山水,都足以假乱真。
这样的丫鬟无论到摊上哪个主人家,都是极给其长脸的。
前世的薛映安倒也看重这丫鬟,只是不知后来怎的,这玲珑却被刘婆子告了一状,说她见财起意,污了主人家的一对和田白玉乳钉纹神鸟耳珰。
那耳珰是御赐之物,稍有不甚便是掉脑袋的大罪。
刘婆子有所不知耳珰的来历,她的四个贴身丫鬟却都是知晓的。
更何况玲珑掌管着她的妆匣,就算动了邪念,怎么会偏偏挑了当不出去之物呢?
直觉这丫鬟是被刘婆子诬告的,薛映安还将其叫到跟前,细细询问,谁知她虽哭得委屈,却还是应下了。
这下子,就算想保她也保不住。
薛映安料想玲珑定是被抓了把柄,倒也没有把她扭送见官,而是打了三十大板,赶了出府,算是对府中这么多双眼睛做了交代。
而后她着人调查,却打听到玲珑被娘家匆匆卖给了一个老瘸子。
那老瘸子是个乞丐,多年攒了买媳妇的本,只为了老了也有人照料,玲珑被他带着四海漂泊,哪还能寻来踪影呢?
在没弄清把柄是何事之前,一来不能断言这丫鬟的品性,二来这把柄既然能让她担下贪御赐之物的大罪,就难保她不会因此出卖主人。
如今薛映安暂不用玲珑,原因也就显而易见了。
至于这刘婆子,也不是个干净的,当时她调查玲珑无果,便从刘婆子处入手,可让她查出个好歹来。
这婆子仗着自己是府中老人,照顾的又是嫡出的小姐,素来飞扬跋扈,闹得资历短的下人常常敢怒不敢言。
这倒也罢了,从这婆子的匣子里,竟搜出了不少玉器首饰和整整五张百两银票。
相府的确善待下人,像称心那样的一等大丫鬟,一月就有三两银的分例,又能常得主人家的赏赐。
寻常婆子则是一两银,而像刘婆子这样的老人,一月也有一两五钱银。
须知三十两银便能供五口庄稼人一年的花销,相府已经足够宽厚,却还是填不饱不人心。
先无论那些首饰的来历,仅仅是五百两银票,撇开正常的花销,刘婆子也要劳作五十几年,方能攒下。
而这婆子才四十出头,哪有本事熬出这么多雪花银,定是这下作之人收受贿赂。
细想一下便知,若不是对她这个做小姐的不安好心,谁会花心思去讨好一个婆子。
当时薛映安便想到自己每每出府,都会被走漏行踪,常常惹上一身腥,当即便大为震怒,命人去绑了那刘婆子。
岂料见的不是哭天抢地的婆子,而是她尚有余温的尸首,据说是得了消息,畏罪服毒了。
这倒是奇了,要知薛映安手中除了财物,也尚无其他证据。
依刘婆子的秉性,来个抵死不认账,一口咬定有人栽赃陷害便好,哪里至于自寻死路的地步呢?
更何况刘婆子所服的断肠草,虽不算罕见的毒药,真正发作也至少需两个时辰,薛映安才派人去拿她,怎么会这么快就漏了消息?
薛映安心如明镜,这婆子多半是被人灭口,而府上也还有其他的细作,只是苦于刘婆子一死,这线索也就断了。
如今薛映安将刘婆子携在身边,自然是为了暗中观察,瞧清她究竟收受了何人的好处,并顺藤摸瓜,牵出那藏得更深之人。
至于最后一个丫鬟鸣玉,却让薛映安最琢磨不透。
她太过沉稳,沉稳到无半点少女的朝气和情怀,她从不过问任何她毋需知晓之事,在府中也向来不与任何人亲近。
后来她和管家报备出府,说是出门采办,却再也未归,管家去衙门备了案,官兵搜查也无果,便只当她是被恶人掠走了。
只是薛映安,却想到她的行事,与其说她冷淡,倒不说她好像早知自己在府中呆不长。
这,可就有点意思了。
相府这一潭浑水,还要关上家门,好生搅弄才好。
薛映安勾起唇角,眉眼弯弯的一笑,一张小脸霎时生动了起来,却让一直观她脸色的称心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她赶紧垂下脑袋,紧盯着自己鞋上的绣面,恨不得上面能开出一朵花,也好化一化这着实奇怪的气氛。
所幸许府离相府左右不过两条街的距离,不多时便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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