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0 章

　　

　　故事起于鹿回旧事，当年卫阳案发生之后，颜伯当因替东瑶人求情被投入大牢，家族亲眷尽数被牵连入狱，而颜青黛却因跟乳母出城逃过这一劫，家里人让刚入府未入册的的丫头顶替了她，从而未被追拿。

　　然而即便颜青黛逃过牢狱之灾，她的日子也没好到哪里去。青黛的乳母在不久之后就被抓走，她一个小姑娘无所依傍，只能东躲西藏，受尽磨难。因内心的清高孤傲，她又不肯低头像个乞丐一样乞讨，所以不可避免地要流落街头、忍饥挨饿。

　　当青黛被饿得奄奄一息，躺在路边等死之时，一个叫做竹修巽的憨厚少年出现在了她面前，裂开嘴对她笑笑，递给她一个大大的馒头。

　　青黛认识眼前的这个少年，因为他经常在这条街市表演戏法，对于这种东西，青黛连三餐都无法保证，所以根本没有心情去看。青黛上次见他的时候，就是因为他在这条街表演戏法，几个地痞无赖见他独身一人故意找他麻烦，在勒索无果后狠狠殴打了他一顿。

　　当被打的鼻青脸肿的竹修巽冒冒失失闯进青黛的“地盘”时，青黛正落魄地靠在墙角，在心里默默数着从身旁经过的人腿，而竹修巽的出现一下就扰乱了青黛脑中的数字，青黛有些嫌弃地瞥了他一眼，然后将视线偏向一边。

　　而竹修巽见到青黛的反应后仿佛领会了什么，他迅速跑到青黛所投目光方向上的一辆木车旁，把自己胖乎乎的身子塞到车板下面，然后还伸出胖乎乎的胳膊扯扯一旁的破席子以完全遮盖自己。

　　青黛依旧嫌弃地偏过头，呆呆倚靠在墙壁上，继续数着经过的人腿。

　　几个地痞不意外地在竹修巽消失的地方出现，然后向唯一固定的人证——青黛询问他的去向。

　　“喂，臭丫头，有没有见过一个贼头鼠脑的胖小子经过？”其中一个满嘴是血的地痞托着下巴问道。

　　贼头鼠脑？青黛心想，胖成那个样子还是贼头鼠脑吗？那是肥头胖脑还差不多。因而青黛没有理会他们，依旧像之前一样一言不发，呆呆地注视着前方，数着一双又一双经过的人腿。

　　“别问了，我看八成是个傻子！”

　　面对毫无反应的青黛，地痞们也没耐心干耗，在环视四周无果后迅速向别处搜寻。

　　见地痞们走远，竹修巽笨手笨脚地从木车下爬出来，然后对着他们离开的方向骂道：“臭家伙们，看你们能嚣张几时！等我师父回来了一定打得你们哭爹喊娘！”然后他又走到青黛面前，边用袖子抹掉脸上的血痕边说道：“这次真谢谢你，可惜我的钱都被他们抢走了，不然我一定请你吃顿好的！”

　　竹修巽胖乎乎的身子完全遮挡了青黛的视线，青黛不耐烦地背过身去，对着墙壁，背对竹修巽，示意他离开。

　　青黛本来就没打算帮竹修巽，同样她也没打算帮地痞们，他们之间的猫鼠游戏她从未想过参与其中，而竹修巽能够逃过一劫只能说是他幸运，若是地痞们真的发现竹修巽了，就算那些人在青黛面前殴打他，青黛也不会有任何反应，因为她觉得这些事都跟自己无关，和自己这个没有家人的人无关。

　　一切不过是阴差阳错，阳错阴差。

　　所以当竹修巽再次出现在青黛面前时，青黛除了不耐烦更多了几分惊讶。眼前少年的笑容堪比暖阳，他递来一个大大的白馒头，且真诚眼神似乎在告诉青黛，他的行为并不是因可怜而生的施舍，而是朋友间友好的赠与。

　　“我就这样被一个馒头收买。”青黛笑笑，其实她明白，收买她的并非是馒头，而是面前那个笑容干净、眼神真诚的执著少年。

　　可能是因为太饿了，在内心做过激烈斗争之后，青黛最终选择接受了馒头。

　　竹修巽对于青黛收下馒头的行为感到欣慰，笑容也更加灿烂。可在见到青黛抓起馒头狼吞虎咽的样子后，他又连忙阻止：“不行，不行，这样太脏了，一定要把手擦干净。”

　　于是竹修巽开始拿帕子替青黛一只只擦干净手上的泥污，青黛的手很脏，因此这是个费力的活，可外表憨厚，看起来粗枝大叶的竹修巽却擦得认真细致，犹如在打造一件精美的瓷器。

　　青黛才没有功夫管他在做什么，趁他擦左手的时候用右手猛塞馒头，不多时一个馒头就被她吃掉了。

　　“好了，擦干净了，可以吃了。”等竹修巽终于大功告成，却发现馒头早就被青黛吃掉了，他盯着青黛嘴角的馒头屑，微微叹了一口气，然后又开始帮她擦脸上的泥垢。

　　“你叫什么名字？”竹修巽一边轻轻地擦拭青黛的脸颊，一边和她聊天。

　　青黛接受竹修巽在她脸上温柔的擦拭，却懒得开口回应眼前陌生的少年。

　　竹修巽不死心，耐心引导：“那我这样问你好了，你姓什么？”

　　青黛还是不肯赏他一个面子，闭口不言。

　　竹修巽见青黛不回应，接着问：“叫什么？”

　　青黛终于不耐烦，她微启双唇，打算将他打发走，可又想到父亲的事情，于是将蔚霜两个字咽了回去，呆呆发着愣。

　　竹修巽盯着她，疑惑道：“嗯？没有名字吗？”他用肉呼呼的手摸摸她的头，温柔地说道，“没关系，我帮你取一个名字吧。”他认真地审视她良久，“青丝，黛颜，那就叫你青黛吧，青黛，这个名字好不好？”

　　“青黛，青黛。”青黛在心中反复念叨这个名字，觉得还不错，于是点了一下头当做许可，毕竟颜蔚霜这个名字不再属于她了，她也应该换个名字，青黛听起来还不错，可以拿来凑合。

　　竹修巽突然伸手抓了一下青黛面前的空气，然后在她疑惑的目光下慢慢展开手掌，之前还空无一物的掌心之中却出现了一朵火红的榴花。竹修巽憨然一笑，在青黛发愣的时候将石榴花簪在青黛的鬓间，他摸摸她的头，看着她，语气充满怜惜：“青黛，你很漂亮呀，真是可惜，却心智不全。”

　　青黛脸上的表情瞬间僵掉，她突然明白过来，这个竹修巽给她吃的又帮她取名字，原来是把她当做一个傻子了，她气呼呼地推开竹修巽：“你才是傻子呢！”

　　竹修巽被青黛突如其来的愤怒吓了一跳，他笨拙地起身，脸上满是惊喜之色：“原来你不是哑巴，”然后嘴巴张大，“也不傻呀。”

　　青黛愤怒地回击：“你才又哑又傻！”

　　竹修巽拍打着身上的尘土，笑嘻嘻地回道：“对，是我又哑又傻，”他补充道，“还瞎。”

　　青黛顿时没了脾气，忍不住笑了出来。

　　竹修巽一下愣住了，他憨憨一笑，挠头道：“青黛，你笑起来更好看了。还有，上次你帮了我，我还没好好谢你呢，这样吧，我带你去吃好吃的吧！”

　　青黛睥了他一眼：“请我吃东西？你能请我吃多少？”

　　竹修巽豪气地说道：“你想吃多少吃多少！”

　　青黛作弄道：“那我若要吃得你倾家荡产呢？”

　　竹修巽笑道：“那我就倾家荡产！”

　　“不后悔？”

　　“绝不后悔！”

　　就这样，那天之后青黛就被竹修巽收留了，吃他的喝他的，可她却从来不承认自己是被竹修巽收留的，而说这些是赊欠竹修巽的，等她有钱了就会还上。

　　“是是是，颜大小姐说的对，颜大小姐是奇货可居，我等着你发达之后把这些日子的食宿钱全还上，”竹修巽一边捣鼓着手里千奇百怪的工具，一边回道，“到时候你就是把我买下来我都没怨言。”

　　青黛在旁边捣乱：“我肯定会把你买下来，让你做我的奴隶，天天打你骂你折磨你！”

　　“好好好，只要颜大小姐肯付钱，我愿意天天挨你打挨你骂！”

　　“你小心点，到时候我会用金锞砸得你满地找牙。”

　　竹修巽裂开嘴，对着青黛露出两排洁白整齐的牙齿，上下咬合几下，齿骨相碰，发出嗒嗒的声音：“那这样的话我要多长几颗牙，不然岂不是吃亏了？”

　　青黛拿起手边的摩尼宝珠佯装要砸向他：“我现在就让你找不到牙！”

　　竹修巽担忧地从青黛手中抢过珠子，如珍宝一般护在胸前：“你要小心对待它们，这些可都是咱们吃饭的宝贝。”

　　这些东西都是竹修巽平日上街变戏法时用到的，青黛见他如此珍视周围这些破烂，觉得自己被忽视了，不满道：“哼！什么破宝贝，我还不了解你的那些臭把戏，明明就是些障眼法而已。”

　　平日里竹修巽都会包容着她的这些小性子，可是这次他却变得严肃起来：“青黛，师父要回来了，师父跟我可不一样，你可以说我就会些障眼法，但是却不能这么诋毁师父，不然惹师父生气了，你就不能待在这里了。”

　　青黛心里赌气，她没想到这些破烂和竹修巽的师父居然都霸占着竹修巽的宠爱，青黛心里十分不舒服，但也只能不情不愿地答应下来，发誓绝对会安安分分。然而，她却没能遵守承诺，在第一次和铁渊见面的时候，青黛就不顾竹修巽的劝阻，把所有不敬之词全部说了出来。

　　在替青黛向师父赔了千万个不是之后，竹修巽还是被罚举着羽扇跪在沙地上反省，这羽扇虽轻，但长时间保持这样一个动作也很累，可竹修巽一刻也不敢放松，规规矩矩保持着双臂前伸的动作，任凭额角的汗水一颗颗滑落，濡湿了肩领。

　　青黛心中有愧，看到竹修巽认真罚跪的样子于心不忍，于是撩开裙摆，陪他跪在一旁。竹修巽心疼青黛，赶她走，可她就是不为所动，僵持着陪他。

　　竹修巽又是心疼又是埋怨地说道：“都跟你说了不能这么诋毁师父的，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呢？”

　　青黛心中有气：“可他凭什么骂你？”

　　竹修巽义正言辞地说道：“他是我的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父对我恩重如山，是我总惹他生气，师父骂我是对的。”

　　青黛毫无悔改之意：“他做什么我才不管，可他就是不能骂你！”

　　“师父虽然骂我，但他还是很疼我的，青黛你知道吗，昨天晚上师父还偷偷跑去教训之前欺负我的那几个坏蛋，所以现在那些人的屁股一定都开了花，躺在床上不能动呢！我知道师父最疼我了，”竹修巽面现颓然之色，“师父之所以骂我，是嫌我不长进，嫌我不肯好好修习幻术，整天就会捣鼓这些没用的障眼法，是我天资愚钝，还不学无术，辜负了师父的苦心，我理应受罚。”

　　青黛强忍胳膊上的酸痛，咬着牙坚持着：“那些才不是没用的障眼法，我就喜欢看你变这些戏法给我看，我天天看都不会腻，你的戏法比你师父的破幻术好千倍万倍！”

　　听到青黛难得的夸奖，竹修巽嘿嘿一笑：“青黛，谢谢你，你对我真好。”

　　青黛别开泛着红晕的脸颊：“笨蛋，我说过会把你买下来的，那你就是我的奴隶，我当然要护着自己的人了。”

　　竹修巽眼中笑意更浓：“对，我是你的人！”

　　不多时，铁渊过来检查竹修巽的反思情况，他本打算放竹修巽一马，不料却看到这样一幕：胖乎乎的少年规矩地跪在地上，动作没有丝毫松懈，可却眸光闪动、满面含笑，而他身旁不请自来的少女做着不标准的罚跪姿势，脸却羞得通红，连旁边的榴花都失了色。

　　铁渊见到此情此景顿时暴跳如雷：“小兔崽子！有时间在这谈情说爱，怎么就不知道花点心思在修习幻术上！枉费为师把心血都花在你身上，你怎么就不知道争气！师父给你好吃好喝的，你净用来长肥膘了，看看你这粗胳膊壮腿，居然连几个地痞流氓都打不过，师父的老脸都没处搁了！”

　　竹修巽赶紧接过话：“师父风华正茂英姿神俊，一点儿都不老！”

　　“你师父我当然不老！”对于竹修巽的恭维，铁渊还是挺受用的，但却依然面色不改地训斥道：“臭小子，谁让你接话了！”

　　竹修巽赶紧绷住表情，将脊背挺得更直，青黛也乖巧地没有还嘴，忍受着铁渊对他们的批评教训。

　　铁渊不舍得打俩人，只能拿短鞭抽在一旁的石榴树上撒气，短鞭噼啪打在石榴树上，震得榴花落了一地，铺陈在三人之间，犹如跳跃的火苗般欢跃。

　　这样的时光，虽然短暂却也无比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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