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6 章
陆是并没有直接带许无言回王宫,而是带着她来到一处宅院,他将她放下马,看着她疑惑的神情,说道:“这个时辰回去太早,白天翻宫墙太引人注目,你也不想被人捉住吧?”
许无言看着眼前普通的府邸,盯着门匾上的“铁府”两个字,思考了一下,认真地点点头:“想。”
陆是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双手伸到她的身后,挑起她风衣上的兜帽盖在她的头上,大大的兜帽遮住了她半张脸,陆是把手中的缰绳交到前来迎接的门房手中,拉着她走了进去:“入夜我会送你回去。”
陆是单独去见了他要见的人,许无言其实知道他要见的人是谁。“铁府”,京都内姓铁的不多,而又能令陆是屈身上门拜访的,除了那个名噪一时的“江湖骗子”铁渊,又会是谁?她只是没想到陆家真的和这么多人都有牵扯,从王宫的娘娘,到新晋的朝臣,都与陆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看来陆家真的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许无言由铁府的一个老嬷嬷指引,带着她穿过一片奇异的竹林,来到一个普通的小院。虽然老嬷嬷一路上不言不语,但许无言仍是看出了那片竹林里的玄机。
竹林被用七星八卦阵布置成迷宫,从外面看上去并无异常,只是若不知道正确的路线,很容易困入其中,无法脱身。许无言至此倒是有些佩服起这个铁渊来了,看来他并非一无是处,能将七星八卦阵运用到府里的安防上,看来还是有些真才实学的,怪不得陆是会专程拜访他。
“姑娘在此休息片刻,等老爷谈完事情,稍后会有人带姑娘出去的。”老嬷嬷将许无言安置在一间屋子内,让她稍作休息。
“有劳。”许无言笑着回应,又意识到自己头上的兜帽将自己的大半张脸遮住,那老嬷嬷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于是收回了自己嘴角礼貌的笑意。
许无言坐下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听见旁边的院中有个孩童在玩乐,她奶声奶气地哼着歌谣,边唱边咯咯直笑,笑声清脆,犹如银铃相碰。无言闲来无事,便出去一探究竟,她躲在几株松树后面,果然看到一个小女孩和一个夫人在院中玩耍。
小姑娘五六岁的样子,看起来伶俐可爱,而那个夫人虽是背对着许无言,但言语温婉,身姿曼妙,只一个背影也能令人浮想联翩。
“念儿唱的真好听。”那夫人伸出柔嫩白皙的手怜爱地摸摸小女孩的头,小女孩受到夸奖笑意更浓,嘴边的浅浅梨涡愈发可爱,眼睛也弯成了月牙状。
许无言猜想这应该是铁渊的夫人和他的女儿,她透过松树间的缝隙,像个小贼一样偷窥着,细瘦的松枝被稠密的松针缀得垂下了尾巴,一条一条,排在一起,就像美人缀于额前的绿松石流苏花胜。
看着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许无言内心里满满的都是羡慕,曾经她也和这个小女孩一样,活在所有人的宠爱中,笑得快乐,哭得畅快。那个时候,小可离只知道从马上摔下来会疼,只知道石头哥哥欺负她的时候她会生气,除此之外,她的每一天里都是欢歌都是笑语,不知悲伤为何物。
直到后来的一夕之变,小可离失去了所有,在遇到陆是之前,她再没尝过被人宠爱的滋味,从云端坠入深渊,苦苦挣扎了十年。
那夫人柔柔的歌声从喉间传出,许无言恍惚觉得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
遥远的记忆中是谁在教她唱歌,又是谁在教她习舞。时隔那么多年,脑海中的那张脸已经变得模糊,许无言已经想不起自己娘亲的容貌了,停留在记忆中的只有那天血液染就的惨烈,只有泪水滑下娘亲脸颊时的悲痛。
许无言苦笑,自己真是太笨了,竟然连最美好的记忆都守不住。
许无言本以为自己身上墨绿色的锦缎披风和松树很容易融为一体,却不料还是被铁夫人察觉到身后的异样,她微微侧过脸,未等许无言看清她的面容,即刻又转回了头。
“念儿,我们回去吧。”铁夫人示意身旁的婢女,婢女会意,俯身去抱小女孩。
“要娘抱抱!”小女孩躲开婢女,转向铁夫人,张开双臂,满脸期许地看着她娘,短短的身子蹭着娘亲,理所当然地撒着娇。
铁夫人并没有满足她的要求,她还是被婢女抱走了,她一边挣扎一边嘟着嘴可怜巴巴地看着母亲。许无言瞥见她腰间的坠饰,一节被麻绳紧紧缠绕的竹茎,下面还有一个精巧的玉坠,和她在陆是街市的院落中见过的那个护身符一模一样,许无言回忆起来,原来她之前见到的那个黑斗篷的女人就是铁夫人。
可无言又有些疑惑,之前见到的铁夫人,虽然用帽子遮住了脸,但从她露出来的部分脸看,她的相貌的确谈不上漂亮,但许无言又想到刚刚见到的铁夫人的微微侧过来的脸庞,皮肤白皙细腻,与之前见到的样子完全不同,她正纳闷自己是不是花了眼,铁夫人就转过身否定了她的猜想。
“是谁藏在后面,出来吧。”铁夫人优雅地转过身,静静盯着许无言隐身的松树。
许无言在见到她相貌的时候微愣了片刻,因为铁夫人的面容打破了别人对她背影的幻想。铁夫人皮肤粗黑,宽额扁鼻,两条眉毛又浓又粗,连成了一条线,颧骨高高顶起,嘴巴又厚又大,牙齿参差不齐。她这个样貌,若是没做好心里准备,确实会吓人一跳。
许无言终于确认自己刚刚是看花了眼,这个铁夫人真的和传言中的一样难看。
许无言曾听宫里人说过,铁渊的夫人相貌相当丑陋,是难得的鬼相。而铁渊风姿绰约,仙风道骨,却娶了相貌如此丑陋的夫人而且两人还恩爱有加,因此宫里人都议论纷纷,说是铁夫人给铁渊下了迷药,不然为何他会对她如此死心塌地。甚至有妃嫔私下托人向铁夫人打听迷药的配方,以求得到陛下恩宠,却都不了了之。
许无言有点替铁渊惋惜,又有些替刚刚的念儿庆幸,念儿确实一点都不像她的母亲,她真要感谢自己父亲在相貌这件事上帮了她大忙。
许无言从松树后走出,福身行了一礼。铁夫人盯了她遮挡在帽子中的脸看了片刻,略带疑惑地问道:“你是谁?怎么会出现在这个院子?”
许无言有些为难,她不知道该不该回答铁夫人的问题,又该如何解释自己的身份,她怕说真话给陆是添麻烦,又担心撒了谎会引发误会,正当她绞尽脑汁思索说辞的时候,先前的老嬷嬷出现,替她圆了场。
“夫人,这是老爷的客人带来的女眷,老爷让老奴将她安排在此处稍作歇息。”
“渊的客人?莫不是陆三少爷?”
“是。”
“我知道了,”得到答案之后,铁夫人沉思片刻,若有所思地看向无言,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看着铁夫人的相貌,再听着她的声音,很有违和感,于是许无言低着头,将眼睛隐在帽子下,恭谨地回道:“芍药。”
“芍药?”铁夫人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只是眼中的疑色加剧,“是你,小姑娘,你果然不简单。我知道你存了什么心思,不过我还是要奉劝你一句,不要再自不量力地介入公主和陆三少爷之间,有些东西不是你该奢望的。”
许无言不明所以,她微微抬起头,疑惑地问道:“芍药不懂铁夫人的意思。”
铁夫人从头到脚打量了无言一番,然后目光停在她下颚上,半晌她终于移开目光:“你和公主很有缘分,你知道吗?芍药和可离是同一种花,可是那又怎样,芍药和可离却不是同一个人。”
铁夫人仿佛陷入回忆,既是自责又是无奈地说道;“公主很可怜,从小就失去了娘亲,又流落在外受了那么多苦,如今好不容易苦尽甘来,还望小姑娘你能够收手,不要再耍什么手段了,公主心思单纯,她根本斗不过你这种人。”
“我这种人?”不知为何,许无言听到这话之后有股无名怒火,不过她却隐忍不发:“铁夫人多虑了,芍药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宫女,怎么会和公主有所牵扯,再者陆公子对公主情深不渝是人所共知的事情,芍药根本不能介入也不想介入其中,芍药只是求陆公子帮我逃离王宫而已,除此之外,我与他们再无任何关系。”
铁夫人半信半疑道:“你如果想离开,我可以帮你。”
芍药冷冷回道:“不劳铁夫人费心,这是芍药和陆公子之间的事,而且公子已经答应过我,所以我马上就能离开了。”陆是已经答应过她,她马上就能离开王城,离开鹿回,再也不会妨碍任何人了。
对于芍药的态度铁夫人有些不悦,但又听到房内传出的小女孩的哭闹声,她咽下想要说出口的话,改口道:“最好如此,但是如果被我知道你胆敢伤害公主,我一定不会袖手旁观。”
许无言无奈苦笑一声:“铁夫人何必威胁我,我什么都没有,也什么都不是,我甚至连我自己都不是。”
不知为何,许无言感觉内心隐隐作痛,她原以为喜欢陆是不过是她自己的事,想不到最后竟然招来了这么多“仇人”,为什么她没有做错任何事,反倒成了那个人人怨恨的坏人。
难道在这人心叵测的鹿回,她连喜欢一个人都是错吗?
铁夫人神色复杂的看着许无言,但是房中念儿的哭喊声越来越急切,她也顾不得弄清许无言话中深意,匆匆返回了房中。
许无言鼻头发酸,仍是失神喃喃道:“真的什么都没有,也什么都不是......”
许无言从没有这么难过过,曾经她一无所有,但是她还有奢望,想不到,如今连这唯一的奢望也不被允许存有,那她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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