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许无言跌跌撞撞赶到长公主的卧房，那里聚集了一堆人，每个人脸上都是戚然伤心的表情，还有些女眷在低声啜泣。许无言看到房中有两个熟悉的人，一个是陆是，一个是那日在天牢所见的那个丑陋的穿黑斗篷的人，他依旧是把那张脸藏在斗篷肥大的帽子里，只能模模糊糊看到丑陋的下半脸。

　　对于许无言的再次出现，陆是仍是惊讶不已，但他像是习惯了一般，眼中的微讶之色只是一扫而过，然后看着许无言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到厉德音的床畔，他紧皱着眉头，似乎也为厉德音的自杀之举感到遗憾和难过。

　　厉德音虽是将死之态，却面色红润，神情祥和，只是唇色黑紫显示中毒之态，嘴角挂着的血迹却是鲜红。

　　许无言跪在厉德音的床畔，强忍悲伤，拿袖子擦掉她嘴角的血迹，柔声说道：“长公主，你不要这样，驸马爷他希望你好好活着，为了他好好活着，你不可以这样，你不可以躺在这里，他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厉德音勉力微启双目，在见到她的时候仍是露出一个笑：“我记得你叫芍药，是吗？谢谢你为延巳所作的一切，我很感激你，可是我已经不能回报你了。你说延巳他希望我好好活着，可是，没有了他，我已经活不下去了，这一次即便要惹他不高兴，我也绝不会再听他的话了。”她的眼神变得空洞，看向空无一人的门口，轻声说道，“延巳，黄泉路上记得停一下，德音，来陪你了……”

　　圣乐长公主眼角流下最后两行泪，嘴角却是挂着笑。

　　她还是去见了她最爱的那个人。

　　许无言像是被抽走了半条命，她趴在小姑姑的床边，看着这张安详的脸。她把眼睛睁的大大的，面上全无表情，眼眶却如倾倒的壶嘴般一刻不停地往外流眼泪，片刻便濡湿了身下的锦被。

　　一大屋子的人开始啜泣，画眉过来扶起她：“芍药姑娘，长公主她，已经走了。”

　　许无言停住了眼泪，她露出一个笑：“他们，终于相见了。生死相随，永远不会孤单了。”

　　屋子里的啜泣声越来越大，许无言失神喃喃道：“好吵呀，你们太吵了，这么吵长公主殿下怎么能安睡呢？”

　　陆是来到她的身边，摸着她的头说道：“芍药，别难过了，这是长公主所求，她没有遗憾了。”

　　“可是我有，”许无言转过头望着陆是，眼中全是不解和迷茫，“我有遗憾，为什么要让我看着他们一个个离开，这不公平，为什么要让我看着他们离开，这不公平，不公平……”

　　许无言慢慢起身，嘴里一直念叨着“这不公平”，离开了长公主的床畔，离开了长公主的卧房，离开了长公主府。她失神落魄地走在大街上，看着人来人往，看着车水马龙。她突然停了下来，眼中放出异样的光彩：“这不公平，我再也不要看着别人离开了！”

　　她发了疯地向前跑，跑向最近的河边，看着波光粼粼的河水，她一步步向河里走去。

　　可是一只脚刚踏在水面上，就被人拉了回来。

　　一路跟来的陆是朝着许无言喊道：“芍药，你疯了！”他紧紧抓住她，语气里是不解和焦急，他没想到无言居然会寻死。

　　许无言眼中依然没有神采，她摇摇头说道：“你知道吗？死了……都死了……”

　　陆是抓住她的双肩，强迫她看向他：“芍药，你不要伤心，长公主去了她想去的地方，那里再不会有伤痛别离。”

　　无言肩上的伤因陆是手上施的力变得更痛，她终于有了反应，眼泪再次倾巢而出：“怎么可以这样？他是一个昏君，他是一个昏君！”

　　陆是脸色突变，眉头紧皱：“芍药，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可是我不怕，如果他们想要我的命，那就尽管拿去好了！”许无言面色惨白，她气愤地呼喊，眼中俱是怒火，牙齿也咬得咯咯作响，“我只有自己一个人，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不就是死吗？那里会有很多人陪着我的，我不会孤单，死了可真好，就不会再为别人的离开痛苦了。”

　　陆是震惊于她的愤怒，可又难过看到如此悲怆的许无言，她就像一只被狮子围捕厮杀之后唯一存活下来的小鹿一样，守在被狮子啃噬过的同类的尸体旁哀鸣，悲伤又无助，他把她拥进怀中，轻轻抚着她的头，语气柔和：“芍药，以后别再讲这种话了好吗？”他怕如果自己再不抓住她，她真的会从他的面前消失，留下他伤心难过。

　　许无言紧紧抓住他的衣襟，语气中带着恳求：“陆是，我知道你们要做什么，可是，如果你们得到了那个王座，可不可以不要像他这样无情，为了所谓的皇家颜面枉顾人命，连自己的亲人都不放过，连国家的有功之臣也要害死，陆是，可不可以不要像他那样……不要像他那样……”

　　她把脸埋进陆是的怀抱止不住地啜泣，肩膀一抖一抖的，像是用尽力气去伤心。陆是紧紧抱着她，在她耳边喃喃道：“不会的，我们不会像他那样。”

　　“这样就好。”

　　因内心的悲痛加上背后的伤痛，许无言晕了过去。等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趴在一处陌生的房间里，身上的伤被上了药，痛楚减轻了许多，只是这个姿势有些不舒服，许无言动了动胳膊，哼哧了一声。

　　“你背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陆是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许无言这才察觉到原来房间内还有别人，她动了动僵硬的脖子，看到了一脸严肃的陆是。

　　“得罪了陛下，被棍子打的。”

　　“我是说那道旧伤。”

　　“你怎么知道那道旧伤？你看过我身体？”许无言翻过胳膊摸了摸自己的背，果然背上没有衣服，只盖着被子，她微微侧过身体，行动牵动伤口，她吃痛皱了皱眉头，缓了一会儿后又玩味地看着陆是，“你既然看过我身子，那你就要对我负责了。”

　　陆是蹲下了身子，这样许无言不需要别着脑袋看他了，陆是没有被她的话带跑，一脸严肃地看着她，还是问刚才那个话题：“不要绕开问题，回答我，背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不知道，好多年前的事了，谁还会记得，我又不是什么千金小姐，多年来四处奔逃，身上的伤多了去了，胳膊腿上，前胸后背，都有伤口，你如果不信的话，我指给你看看。”说着许无言佯装就要掀开被子，见陆是起身背过身子，她贼贼笑道，“假正经，又不是没看过，这会儿又装正人君子了，不想负责就直说呗，我才不会死缠烂打，反正想对我负责的人外面有一大堆呢！”

　　陆是无奈道：“别人上的药。”

　　许无言不满道：“还死不承认，那你是怎么知道我背上的伤的？难不成是猜的？”

　　陆是语塞，良久说道：“你好好歇着吧。”

　　许无言慢慢撑起身子：“不行，我不能在这待着，我要赶在宫禁前回去，不然会被人发现的，我不能连累颜美人。”

　　陆是见她爬起于是压住被子两角，让她动弹不得，他叹了口说道：“不会，你还在养伤，没人会发现，我想颜美人也知道该怎么做，再说你现在要回去也已经晚了，你已经躺了一天一夜了，这几天你就在这里待着，哪都不许去。”

　　许无言挣扎几下，只得放弃：“好了，不回去就不回去，我才不想回去呢，”她又想到惨死的小姑丈和小姑姑，心中酸楚，“我才不愿意见到那个暴君。”

　　陆是见她乖乖趴下，帮她掖好被角，看着她脖子上的青紫，略微严肃地说道：“芍药，以后不要再这么冲动了，这些事你不该插手的。”

　　许无言咽下心中苦涩：“那谁该插手？我知道我是冲动，可是我也只有冲动了，即便这样也救不了他们，”泪水沿着旧泪痕滑落，睫毛上也挂满了水珠，“谁都救不了他们，你也救不了他们，在天子的威严面前，没人救得了他们，今天死的是小…长公主他们，有一天死的就是我，谁也没有权力掌握别人的生死，但是他可以。如果有一天他要杀了我，也没人救得了我。”

　　陆是微愣片刻，拿手指擦掉她脸上肆虐的泪痕：“芍药，你放心，我绝不会让别人决定你的生死。”眼泪一颗颗凝结，怎么也擦不完。

　　许无言终于止住了眼泪，她睁大眼睛看着陆是：“陆公子，谢谢你，谢谢你，可是以后不要再对我这么好了，”睫毛微盖，目光也一点点暗了下去，“能够保护我的人全都死了，是我看着他们离开的，可能是我的命太硬了，对我好的人全都不在了，也许我本就该孤身一人的。”

　　陆是微微动容，摸着她的头脱口而出：“再过些日子我就接你出来。”

　　许无言目光微讶：“真的吗？陆公子，你真的会把我从王宫弄出来？那我是不是就可以离开这里，离开鹿回了？”

　　陆是哑然失笑：“你…你想要离开…离开鹿回？”

　　许无言坚定的点点头：“对，我要离开这里，再也不回来了，我也许还会离开荣国，我这次真的要跑的远远的了，再也不会打扰别人了。”再也不用打扰别人，再也不用为别人担心了，想了想她又问道，“陆公子，那你什么时候把我弄出王宫？”

　　陆是别开眼，讷讷回道：“很快，很快…”

　　许无言虽不知道陆是口中的很快到底是多块，可既然陆是承诺过，那就一定会办到，她只需要像以前一样相信他，只需要安心等待，因为除此之外她没有任何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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