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刘修撰有何打算?”忘川河畔,赵之好问道。
“孔半生失踪,郑企绍下狱。”刘山重苦笑道,“打算说不上,估计这督官的位子是坐不成了。”
赵之好听起来有些惊讶:“刘修撰似是有些惋惜?”
“是。”刘山重承认,郑重道:“我只是惋惜,若是做不成督官,便无法帮一人的忙。”
他声音深沉轻柔,像羽毛掠过她心扉,显得有些暧昧。
“至于其他,我未曾想过。毕竟目前于我最重要的,不是什么职位,而是那一人。”
“不知刘修撰所说那‘一人’,可是我所想的那人。”
忘川河中游鱼穿梭,闪光的鳞片像星辰划过天穹。
“又不知赵姑娘所想那人,是否居于地府无名楼?”
“巧了。”赵之好转转眼珠,“正是。也许我恰好认识那位有幸获得刘修撰青睐的公子或是姑娘。”
刘山重:“确是赵姑娘熟识的,是一位姑娘。”
他抬手摸摸脖颈上缠绕着的墨色绸带,“正是那位姑娘替我医好了喉咙上的伤口。”
“或许是我逾越了,”赵之好想了想,“但我想那人应当不会因此而失望。所以刘修撰不必担心帮不到忙。”
“赵姑娘果真这样想?”刘山重不再绕弯,眯着眼睛问道。
“是。”赵之好恍若未觉,认真答道,“那人绝不会因此对刘修撰有任何失望。”
若有所思,刘山重歪了歪头,终于放心似的呼出一口气,“若是赵姑娘这样想,我也不必担心了。”
接着又道:“方才赵姑娘问我有何打算,我想先将这些时日的生死簿誊写完毕。”
赵之好认同地点点头。
“接着就又要赵姑娘相助了。据刘判官说,已经在阳间发现了孔半生,那么当务之急就是调查他这些时日在阳间做了些什么,需要如何处理。”
“若是刘修撰放心,我愿在你誊写生死簿期间,提前帮助调查此事。”
“求之不得,那就多谢赵姑娘了。”
-
判官殿内。
刘判官撑脸坐在刘山重对面,懒懒散散地编写着这几日投胎之人的生死簿。
刘山重蘸了蘸墨水,继续兢兢业业地抄写着,神情很是认真。
判官殿里很是安静,走路的鬼本就不多,只能偶尔看见一瞬而逝的鬼吏飘过的身影。
打更的鬼更声从院外传来,传报着明日将要降雪的消息。
这才不到月,竟然就要下雪了。
刘山重笔下不停,心思却已经飘远。
还在无锋剑派时,他最喜欢的就是下雪的日子。由于剑派所处方位,每年的雪来的早,来得急,又下得大。往往半夜夜深人静时就下起了鹅毛大雪。
不知阴间的雪下得大不大,不知阴间的雪是什么颜色。应该与地上不同吧,大概是骨灰一样的颜色。
-
落下的生死簿早已抄写完毕,刘山重开始着手私事。
铺开一张纸,落下笔山,刘山重端端正正地坐好,认真地依次写下几个名字。
赵之好
赵志皓
赵信守
郑企绍
曾夏生
他想了半秒,在最右边写上了最后一个名字:孔半生。
这六个或人或鬼人中,自己接触过四个,赵志皓与赵信守则没有见过。
可这两个名字却也听起来异常熟识。
或许自己曾经在生死簿中见过他们的名字罢。
搁下笔,刘山重吹干墨迹,将这张写了六个名字的纸粘到了墙上。
-
没想到地府的风也来得这么迅猛。翌日,刘山重刚一打开窗户,就被院中刮进的落叶糊了一脸。
他嘭地一声关上窗户,面上的落叶簌簌落在地上。
天空本就阴沉沉的,也看不出来风雪欲来的迹象。
判官殿里不时传来关门关窗的响声,夹杂着呼呼风声,显得格外萧瑟。
除了这房间比生前身居之所豪华得多,倒是又与阳间并无二处。
回想了一下这几天,他不止一次由地府的所见所闻联想到生前的一切。
第一次,刘山重对自己的感情与想法感到疑惑。自己这是对阳间保有留恋吗?还是说自己内心其实已经对还阳亟不待了?
抑或是,自己身上有什么连本人都不知道的隐情,潜伏着、沉默着逐渐侵蚀着自己,自己却一无所知。
饶有兴味地翘起了唇角,他展纸写下第七个名字。“刘山重”三个字孤零零地占据了一张白纸的左上角。
用两手食指与拇指拈着白纸两角,窗外风声呼呼,刘山重随着风声游戏似的吹着未干的墨迹,直到这墨字完全与纸融为一体。
在那写了六个名字的白纸右侧,刘山重哼着小曲将写有自己名字的这张纸又粘了上去。手指摩挲着下巴,他看着“刘山重”与“赵之好”之间的一大块空白,感到明显却又自然。
似乎这两个名字之间本就应该有这么一大块距离。
-
地府降雪了,四处一片灰白,呈现出它应有的阴冷。
阴官鬼吏飘游在雪上方,没有留下半个脚印。
每个鬼的面上也没有半分笑容,唯独刘山重是个例外。
巡护司里,雷司正板着脸,刘判官面色阴冷,只有刘山重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刘督官还真是一点儿用都没有。”雷司正开口,语气沉重又不屑。
“事不过三,希望刘督官早日主动卸职,不要等再失败一次被人赶出去。”
他声音大了些,补充道:“那未免也太不好看。”
除了说话声,室内一片寂静。桌子的一角燃着一柱香。
刘山重笑眯眯。
“雷司正既然没有直接罢免我的权力,就请不要乱放话。”
抚了抚脖子,他复又道:“未免太不入耳。”
“刘大人。”紧接着,他看向站在雷司正身边神色清冷的刘判官,略躬了躬身,“下官认为与雷司正已无甚可说,是否能先回判官殿整理文书?”
刘判官点了点头,开口道:“去罢。”
刘山重得了许可,冲刘判官的方向一笑,转身走出了巡护司。
-
灰白色的雪花片片落下,久久不能融化。就像消弭不了的怨恨,永远徘徊在孤魂野鬼的精魄中。
刘山重大步行走着,留下一串清晰的脚印。
沿着那条两人曾一起走过的路——再言,他寻到了那日夜色下幽谧的湖,也看到了不知为何正等在此处的赵之好。
他走到她身后,看着她沉静的背影问道:
“赵姑娘,我有一事相问。”
赵之好转过身来,拢了拢被风吹乱的长发,勾了勾唇角道:“刘修撰请问。”
鲜有地,她面上露出笑容,脆弱而又绚烂,像一支易碎的琉璃花盏。
而不知何时,他面上的笑容消失。俊朗面容上呈现一副略微凝重的神色。
“请问,赵姑娘生前是不是见过我?”
“并未见过。”赵之好盈盈笑着,似乎刘山重说了什么逗趣的话。
“若是我与刘修撰早就见过,那么必然忍不住早就问出了口。”
“赵姑娘说笑了,别人可能忍不住会问,而赵姑娘——”刘山重扯扯嘴角,“在下就说不准了。”
“还请赵姑娘早些道出实情,不用再与我盘桓了。”
赵之好:“我与刘修撰盘桓?”
刘山重闷笑一声,踱着步子开口:“赵姑娘,这就没意思了。”
“刘督官可是不想再帮我的忙?”
“在下自然乐意,可在下认为,赵姑娘并不需要在下来帮这个忙。”
“刘修撰一口一个‘在下’,可是想要与我划清界限。”
“赵姑娘这又是何意,你我之间本就泾渭分明,何来‘划清界限’一说。”
刘山重哂笑道。
一男一女两鬼,在结起一层薄冰的湖边,以言语对峙。
可若是只看他们离得极近的身形,又像是在互相倾吐什么甜言蜜语。
良久,又一阵阴风吹过,鬼火映照下,刘山重注意到赵之好肩头几不可察地抖了抖。
解下自己的披风,呼啦一声展开,用其包裹住穿得有些单薄的赵之好,刘山重双唇弯起的弧度变大,眼神也温柔了下来。
两人之间几乎没有什么距离,他冰凉的鼻尖几乎抵到她光滑无瑕的额头。
仔细地替赵之好系好披风,他抬手大胆地抚过她头顶,略弯膝盖与她平视,用低沉仿佛带着魔力的嗓音真诚道:“我混蛋,说了错话,你能原谅我吗?”
“一件披风就想求我原谅。”
刘山重低低地笑出了声,轻声问道:“那你要怎样才原谅我。”
“我不想原谅你。”拢了拢披风,赵之好垂眼,指尖摩挲着绒布,道:“不过话又说回来,刘修撰虽然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我却并未有什么感觉。”她像小孩子一样天真而又得意——这几乎都不像她了。
“刘修撰不必求我原谅啊,所以我也不必原谅你。”
推了推他的胸口,赵之好清了清嗓子:
“刘修撰是不是站得离我有些近。”
一直注视着面前女子的刘山重目光变得有些玩味,弯了弯腰,直视着她湖面一样的眸子道:“是有些近,我刻意的。姑娘可是不习惯?”
赵之好偏了偏头,认真思考片刻,回答道:
“是有些不习惯。”
伸手替刘山重紧了紧衣襟,她说:“不过我打算逐渐去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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