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审问
午后,王叔觐见。煦之讶异。
按理说,外界对东林道观外刺客被捕获以及镕昔被抓两件事并无了解,但如若人是王叔指派的,他肯定已阵脚大乱,为何他此时会主动前来?煦之心生疑虑,连忙让承列去唤人通知泊颜入宫,又吩咐下人去锐宁殿请胭儿到来锐安殿相候。
他既对王叔起了疑心,自然要加倍防范,若晴霓真为王叔手底下的人,王叔极有可能随身携带□□。他已失去了一位兄长,此时亲近的小妹也昏迷未醒,他不得不谨慎些。
王叔只带了一个随从前来,随从并未进门,而是候在门外。王叔见了煦之,行礼问安后,他只是问了煦然的病情。
如今的王叔白发苍苍,早已不复当年的豪迈和刚毅,煦之心底一片悲凉。
煦之见王叔表情并无异样,心下暗惊:若此事与他无关,他处之泰然,我还能理解。可种种迹象都表明,他十有八|九是主谋,到了这关头,他还能沉得出气,这老狐狸还真不简单。
煦之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道:“谢王叔挂念,目前煦然情况还不稳定。听太医院里的药师说,她大概是中了一种名为赤线菌的毒。”他眼睛死死地盯着面前的王叔,对他眉间最为细致的变化都观察得一清二楚。
王叔先是一愣,随后从茫然不知逐渐变得惊慌。
煦之目光更为凛冽,他平静地问道:“王叔,你可曾听说过晴霓药师这个人?”
其时锐安殿内春意融融,日影穿过屋檐,在地上洒落金色的华光。
王叔听闻“晴霓”二字,却是全身一震,抬头用强作镇静的目光看着煦之:“王,何出此言?”
从王叔的反应判断,煦之已明晰,他淡淡地道:“看来王叔知道此人?”
回避他审视的目光,王叔沉默良久方答:“曾在多年前遇到过。”
“仅仅是遇到吗?如今她在何处呢?”煦之诘问。
“此话何意!您是在怀疑什么?”王叔目光微略闪烁,底气并不足,更让煦之大疑。
“本王听闻,煦然所中之毒赤线菌,在这位晴霓药师的手里。而她在七八年前,曾由你府上的人送至王族寺院安顿,因此本王今日想要问一问,王叔对此人的认知到了何种地步,对这赤线菌是否熟悉。”
“王族寺院?我府上的人?”王叔重新看了看煦之,“此事,与老夫无关啊!”
煦之心中暗怒,既然晴霓与王叔相识,由他府上的侧妃安置,而下毒的镕昔也来自王叔的封地,王叔一句话说无关就能撇的一干二净?他是无辜的?他要是无辜,何以听见赤线菌会变得慌神?听到晴霓之名会全身发震?
王叔见煦之不语,又试探地问:“王可是听到了什么传言?”
煦之恨他故作姿态,冷冷的道:“倒没什么传言,只是有几件事,恰好与王叔或多或少有些牵扯,本王便想问个清楚。”见王叔默然,他又道:“你管辖的镰城,出了一个宫女,正是这一次毒害煦然的凶手,她的名字叫镕昔,王叔可知道此人?”
“镕昔?”王叔眼神带着疑惑,摇了摇头。
“不识?也无妨。”煦之双眼片刻不离王叔的脸,又道:“当年你接管两仪城后,曾举办过一次马赛……”
王叔的眼眸中泛起了一丝波澜。
煦之继续道:“当年木族有一位马术超群的将军不慎命丧于马蹄之下,不知王叔是否还记得他的名讳?”
王叔的目光落在煦之的衣襟上:“这么久的事情……不太记得了。”
但煦之却清晰地记得,去年春天,在木族的花市之上,但柏年向王叔说起苓岚是木族将军苍颀之女时,王叔脸上有异,曾特意回头看着苓岚。一年前还有印象的名字,如今便不记得了?煦之不由得冷笑。
“王问起这些不相干的陈年往事,是何故?”
“的确是陈年往事,倒也不是不相干。近日那位木族将军的遗孀,也就是本王的岳母,王后的母亲,曾提起当年苍颀将军的意外事件。有药师断定,那匹出事故的马曾被人下了毒。而当年,苍颀将军可是两仪城马赛的大热门,赔率并不高,相反的,另一位火族的小将赔率相当之高,而王叔当年却是重金押在了火族小将的身上,只可惜苍颀将军的堕马事件让整个马赛全部乱了套,不知王叔是否还有印象?”
王叔听煦之提及赌马之事,已是汗流浃背,他的确如煦之所言,重金压在了赔率最高的火族小将身上,可最终血本无归。
“苍颀将军的马匹所中的毒,跟这次煦然所中的毒、跟两仪城看守狱卒所中的毒,以及当年王兄中的毒非常相似。”煦之的话音柔和,像是在说家常话,可是目光里的冷峻却越发清晰。
“煦安……”王叔艰难地吐出了这两个字,双眼一闭,两行清泪便滑落在脸上。
“事到如今,你还要说一无所知吗?”煦之厉声喝道。
王叔“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煦然的事,还有什么狱卒……那些与老夫并不相干,请王明察!”
“那苍颀将军呢?王兄呢?”煦之的声音也有些颤抖。
王叔上下牙齿互相磕碰着,过了好一会儿,才道:“老夫并非有意的……”
他承认了?煦之眼中泛起了泪光,这么说,苓岚父亲看似意外的死因,他的兄长看似染病的身亡,都是因为眼前的王叔?这位辅佐他多年的王叔?如若王叔不是他的长辈,也许他此刻已一脚将其踹翻在地了。他伸手在脸上重重一抹,恢复了镇定:“说!当年怎么回事!从头到尾一一说来,或许本王会饶恕你的家人。”
王叔伏在地上,年迈的身躯和花白的头发,让煦之想起了当年的种种。
从小到大,父亲与王叔待他并不看好,然而自从他当上了储君之后,王叔便开始对他悉心教导,甚至在在继任以后,仍一直提点他。他们固然也有意见相左的时候,但总的来说,煦之敬他为尊长,而王叔也对他极是维护,细细数来,除了铉琪出嫁以外,绝大多数事件,王叔都并未忤逆过他,甚至会为煦之当面训斥自己的儿子锰非。
半盏茶的时分后,王叔才将那段尘封十多年的过往,慢慢掀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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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年前,王叔刚刚出任两仪城主时,曾到各族的边界巡游,途经火族的山林时,遇到了一名女子身染重病,好心将她救起。可这女子昏睡了大半日却一直未醒,医官说此女可能中了奇毒。王叔见这女子身上的包裹乱七八糟都是些植物、粉末和种子,心生疑惑,遂找了金族的数位名医前来诊治。医官们其时并没有祛毒的法子,但误打误撞将这女子救醒了。
此后,此女子跟随王叔的队伍,不断地配置药物来自救,经过了大半个月的调养,总算勉强捡回了一条性命,可是从此眼睛看不清东西,鼻子也不太灵敏,耳朵也听不真切。王叔见她身怀异能,又有些可怜,将她收留在两仪城。
没过多久,王叔因为挪用公款,一时之间填补不上,怕被当时的金族王责罚,便打起了马赛的主意。那时,木族的名将苍颀将军呼声最高,另外一位火族的小将赌马中赔率最高的,王叔想到如果他将重金压在火族小将身上,再想个办法让苍颀落败,这样他就能赢得巨额的钱银来填补空缺。
他想起那位在火族遇到的药师晴霓,问她是否有办法能让马匹在比赛中不能奔跑或是突发急病。晴霓用赤线菌混合了其他慢性的毒|药交给他已作为救命谢礼。王叔买通了木族喂马之人,命其在比赛当日的早上,用毒|药喂饲苍颀的骏马。
果然,苍颀的骏马在领先之际忽然摔倒,然而苍颀却闪避不过,被随后的几匹马踏断了肋骨,踩碎了内脏,最终不治身亡。随后引发了一场不小的骚乱,有数名骑手受伤。由于意外事故让马赛被迫终止,王叔在承受着误杀苍颀的悔恨之时,仍要面对钱财亏空的重担。
当晴霓得知,曾经照顾过她的表兄苍颀死于马下,他的坐骑竟然是被自己亲手调配的毒|药而毒害时,她恨透了王叔,但王叔对她却又有救命之恩,她痛苦不堪,前来找王叔理论。王叔万分歉然,承诺会送走晴霓,二人之间的恩怨从此一笔勾销。他不能亲自补偿给苍颀将军的妻女,只能给晴霓一点钱,送她去金族和水族交界的偏僻山林安度余生,让她在那里做她想做的事情,等她想要等的人。
当王叔仍在为亏空的公款发愁时,身为储君的煦安却找上了他。煦安发觉账目不对,亲自上门,屏退下人,软言对王叔说:“叔叔是不是有为难之处?要不煦安暂时先替您填补一部分?可是如若再过一段时日,父王发现,可就不好办了。”
煦安并无恶意,但对于一向注重颜面的王叔而言,此话却让他夜不能寐,他还要顾及家族的声誉,还有儿子的前途,女儿的幸福。挣扎了数日,可短缺的钱银却迟迟未能补上。
他想了一个下下之策,就是将当时毒害苍颀坐骑余下的半瓶毒|药混在了煦安的膳食之中,如此一来,煦安大概会因为连日的生病而无暇顾及自己挪用公款之事,他又能再缓个十天半月。
千算万算,王叔却没有料到,煦安在上吐下泻了七八日后,本来已明显好转,却因为吃了一道鱼乍而身亡,举族震惊,满朝哀痛。
王叔一开始并没有意识到这是他所下的毒粉之故。
一个多月后,他的手下去晴霓所在之处,为耳目不聪的晴霓打点,提及此事。晴霓告知,赤线菌吃下后的半个月内,必须滴酒不沾,只因当时王叔找她配药,说是要用在骏马之上,晴霓认为马儿不会喝酒,没有特意交代此事。
王叔这才意识到,煦安的死,也源自于自己所放的赤线菌粉,吓得魂飞魄散,很长一段时间惶惶不可终日。他自幼受到当时为王的兄长的庇护,与兄长关系融洽,眼见自己无心害死了兄长的储君,极其不安。当母亲执意要将他另外一个侄儿煦之推上储君的位置,他却担心这个小侄儿生性疏懒难当大任,迫于无奈,只能尽力辅佐他。
又过了数年,王兄病逝,煦之继位,他念着当年犯下的过错,全心助煦之以弥补自己的闪失。幸而那些过往的事情再也没有人疑心,也没有被翻出来。为了自己一脉的稳固,他逼迫自己的女儿铉琪离开心爱的男子,嫁往土族,希望那位声誉身高的女婿他日继承土族王之位时,能为自己的家族带来荣耀。无奈人算不如天算,铉琪成婚后,夫婿蘅连身染重病,多翻调理仍是虚弱,土族王的储君之位旁落。
再后来煦之逐渐变得强硬,一步一步推行了新政,并将大权掌控在手,还削弱了王叔一半以上的兵权。王叔心中有愧,决定返回自己的封地,安度晚年。可没想到,此时此刻,煦之忽然翻出了当年的旧案,王叔这些年早已愧疚满心,知道再瞒下去也瞒不了多久,他只求一人做事一人当,希望煦之念在他多年的辅佐,且与铉琪、锰非交好的份上,饶恕他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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煦之见他虽磕磕巴巴,辞不达意,但总算听明白了。
王叔承认,救了晴霓,毒害了苍颀的坐骑,无心毒害了煦安,态度诚恳,倒应该不假。
可是,其他事呢?
其余的……他为何不承认?难道,他当真只做了这些?
煦之深吸了一口气,冷冷的道:“王叔所言,本王都明白了。可是,本王当年在水族林地、锐城街头和两仪城西市的遇刺,以及这一回宫女镕昔下毒谋害王后却误伤了煦然一事,你要如何狡辩?”
“这……这……与老夫无关啊!”王叔仍旧跪在地上。
“那是谁指使的?”煦之忽然有了新的恐惧。
“是我。”一个极其熟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煦之心中一寒,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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