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下落
路旁走来两个十五六岁的青衣少女,容貌娟秀,作丫鬟打扮,领口腰带绣着蓝色花纹,带着水族的标记,她们朝苓岚与愫眉行礼,随即候在二人身后。
愫眉领着苓岚南走去,道:“你爹留下的那间大宅子,当年因为家丁散尽丢空荒废了,反而在蛮族入侵时得以保存。我此番回来,带了几个水族的下人搬了进去,虽有不少破旧之处需要修缮,但还能住人。如今柏年君已是王,槿年长公主又长居在两仪城,加上你在金族当了两年的奴婢,怕是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与他为伴了。”
苓岚点头道:“是,能和母亲一起住最好。”
“你……不难过吗?”愫眉深知女儿对柏年颇有情谊,见她如此淡然,微觉讶异。
苓岚自是知道母亲所指,她讪笑着拨弄着耳边的碎发:“女儿现在可没那份心思了。”
“那也好。若你爹还在,仍旧身居要职,咱们家也还有希望,可如今……已难以高攀木族的王室了。”愫眉话音里带着惋惜。
苓岚汗颜:我总不能告诉母亲,对柏年没了那份心思,原因是我移情别恋了更加难以高攀的金族王……母亲定染会嘲笑我见异思迁,胆大妄为。可是,王真的对我很好,他……他自己都承认对我有那什么了……
想到煦之,她难过又甜蜜,脸上的表情变得阴晴难辨。愫眉只道说中了她的心事,又安抚道:“别怕,有娘在,况且木族和水族,大把大把年轻有为的男子,你还有时间慢慢挑,不急。”
苓岚右手挽着愫眉的胳膊而行,左手捂嘴而笑:我娘居然不担忧十七岁的女儿嫁不出去……换了别人早就愁死了。
愫眉看她左手手腕上多了一个晶莹温润的羊脂玉镯,油光满满,显然不是寻常之物,她神色惊讶:“哪来的镯子?”
苓岚脸上一红:“呃……是王赐的。”
愫眉却以为“王”指的是柏年,她压低了声音:“难道柏年君对你还存有什么念想?”
苓岚暗叫不妙,只得编了个谎:“娘,是金族王赐的……他把我所簪的那根白玉兰花簪不小心弄坏了,就赔了我一个镯子。”事实上,镯子明明是她的生辰礼,而摔断的簪子,他早已修好,是她自己故意不拿。
“那金族王倒也处事分明。可惜了,那簪子是你爹当年送我的。”想起早逝的夫君,她的眼神暗淡了些。
“娘,那簪子还在的,只是……需要拿金子补接一些断裂的位置,日后有机会我再去要回来。”苓岚柔声安慰道。
“你既收了人家的镯子,怎么能再把簪子要回来呢?”
苓岚发现这么说也不妥,只好转移话题:“娘,那药粉的事,到底如何?”
愫眉见闹市人口繁杂,便道:“此事回去再说吧。”当下也不再追问她簪子的事。
母女二人带着丫鬟,沿着南面的道路一直往前,苓岚四处张望,虽觉战乱后的木族王城变化很大,但并无衰落之意。她们来到一座冷清的府邸前,正门的匾额上“云骑将军府”五字已是陈旧,但仍被洗刷得很干净,此处正是苓岚父亲苍颀生前的将军府。
苓岚自小在这府上出生与成长,此刻重返,满满的感伤。父亲苍颀去世的三年间,家族中人病的病,亡的亡,苓岚随母亲去了山林守孝回来后,将军府已只剩一个空壳。愫眉一心济世行医,多在水族与木族两地奔走,若把女儿带在身边,怕她终日在山林里野性难驯,见夫君的义兄木族王对苓岚怜爱,意欲收留,便将苓岚留在木族王府与槿年为伴。其后愫眉虽偶尔回木族,但极少来王城,更不忍回将军府回忆旧事。蛮族入侵后,木族百废待兴,将军府成为愫眉回木族王城后最佳的落脚点,这一年以来,她领了几个水族的下人打理了一番,柏年得知她回来居住后,也派人前来作了些整理。有些院落已衰败破落,但大部分房屋收拾后,倒也干净整洁。
愫眉早已为苓岚辟出一个房间,床铺被褥,案柜箱笼,妆台几凳等无一不备,甚至连胭脂水粉、珠钗翠钿都准备了。苓岚见诺大的将军府只有寥寥七八人,既有些好笑,又暗觉凄酸。她望着窗外的断井颓垣,杂乱青草,与墙边斑驳的苔痕,残阳日照下,鸦雀乱飞,满目苍凉,心中不知是喜是悲。
用过晚膳,苓岚忍不住向愫眉问起毒粉之事。
愫眉叹息道:“那日我收到了你的来信,便察觉不妙。那时你在金族一载有余,虽说为奴不能与家中互通书信,可一来信竟然捎来这些危险的事物,真叫娘不安。”
苓岚歉然,悄声道:“因为王……是金族的王,此前遇袭三次,时隔数年,都有遇到过类似致人昏迷之物,可他们的医官也查不出个所以然,女儿便想,五族之内,医术最高是水族,研究植物最深是木族,而善于制造毒物的是火族,大概金族的人也很难有什么进展了,才写信问问母亲。”
“如若你的晴霓表姑在,兴许这东西,她一眼便能看出。”
“晴霓表姑?”苓岚似乎对这名字有印象,但她十几年来却从未见过此人。
“是你爹的远房表妹,她是暮阳药师的其中一个弟子。”
苓岚大惊:“还有这等事?那她人呢?”
愫眉摇头道:“她在十二年前便不知所踪,这些年来,不论是木族人还是火族人都寻不到她,也不知是生是死。”
“她是木族人?”
“对。暮阳药师早在二十年前便名满天下,他收过三个弟子,其中大弟子因为贪恋权贵以毒害死了一家满门,被火族判了死罪。而你晴霓表姑,则是他的二徒弟。”
苓岚万万没想到,她想找的暮阳药师的传人,竟然是自己的远亲,她忽然想起那日晨弛所言,问起暮阳和他的弟子时,晨弛对于大徒弟和二徒弟的事都回答得很干脆,但是提及暮阳药师的关门弟子,他却吞吞吐吐,神色诡异。苓岚知道,如果真的找不到暮阳药师和晴霓表姑,那么唯一的希望,便是落在晨弛所知道的那人身上了。
“娘,您可知道暮阳药师的小徒弟吗?”
愫眉叹道:“我与暮阳药师在十八年前有过一面之缘,那时我还在跟随师父学医,正准备和你爹成亲。你晴霓表姑比我小两岁,却已是造诣颇深。学医与事毒在范畴上虽有交集,但终究是道路不同,因此极少往来。暮阳药师的关门弟子大概是十五六年前在之后才收的,我从未见过此人,据说很年轻,要是此时仍在世也就二十七八岁年纪。有传闻道是,暮阳药师归隐前把一生所学和所著秘籍全部授予了他的小徒,以至于你晴霓表姑心生不忿,断然离去,从此销声匿迹。而得了真传的小徒弟,听说前些年是在火族王宫里当药师的,可后来也再没有此人音讯。”
火族王宫……苓岚心道:晨弛肯定知道些什么,他只是不愿对我明言。她心里暗自后悔,前几日明明在两仪宫遇到晨弛,她为何没有多问一句?
愫眉凝视着苓岚沉思的面容:“依我看,你对金族王遇刺之事过于上心了。”
“啊?”苓岚抬头。
“按理说,你不过是去金族当个花匠,也就两年光景,既已回木族,为何还对此事穷追不舍呢?”
苓岚脸色微变,她不敢这么快便对母亲坦白自己对煦之存有念想,更不愿道明煦之对她也格外看重,毕竟她也是怕最后与煦之再也不能往前一步,提早说了会让母亲担忧,只好道:“女儿在锐宫当差时一直备受他的照料,火族的王子在一场宴会后刁难与我,当时王……金族王维护了我,加上后来……木族王去世后,他还准许我前往神木林祭祀,所以……女儿便想着,要是能在此事帮得上忙,就算是还了他的恩德。”
“原来如此。”愫眉从没见过煦之,也没作他想,又道:“此事渺茫难寻,恐怕不好办。”
苓岚问了母亲这两年在水族与木族的见闻,被母亲数次催促去歇息,才恋恋不舍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她躺在雕花的旧木榻上,手指轻触着榻边的花纹,想起锐安殿后堂那张躺过两回的木榻,想起远在锐城的煦之,心道:不知道王此时在做什么?他一向晚睡,大概还在批阅公文吧?也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去逛花园……煦然公主的猫咪,不知道会不会习惯其他人的抚养?
她胡思乱想了一会,终于抵挡不住睡意的侵袭,昏昏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梦境之中,她看到了煦之骑着马缓缓前来,一身银丝白袍在月光下宛如冰雕般闪着寒光,但他的笑容却是暖暖的,他纵身下马,衣袂飘飘地来到了她所在的将军府门外,轻轻地挽起了她的手,嘴角翘起露出了洁白的牙齿:“让你久等了。”
她闭目卧在榻上,一如梦中的她,微笑带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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