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宅门深似海
明洪熙三年,洛阳。
欲持藤榼沽春碧,自傍朱栏翦牡丹。
洛阳城中,绿意旖旎缭绕六月初至,牡丹花开的正盛。
迢烟弥漫,洛邑道成了沽碧肥靛的牡丹城。
却说洛阳南城角里,有一处连缀十里的大宅院。玉瓦金梁,倘然若是沾染了半个洛阳邑的富丽繁华。
时有洛阳童谣和道。
“经霜桥下冰初结,洛阳陌上行人绝.。
榆柳萧疏楼阁闲,月明直见嵩山雪。
章台几般失颜色,南城十里千斫复万刻。
上镂秦女携手仙。承君清夜之欢乐。
列置帏里明烛光,外发龙鳞之丹色。
内含麝芬摄紫烟,白璧规心学明月。
珊瑚映面作风花,茱萸锦衣玉作匣。
摘得蓬莱南岭桂,饮昧凤髓伴浅茶。
人生富贵何所望,恨不投作许郎家。”
那童谣所云,便是南城许府。洛阳邑的私窑瓷器大家。从宋末兴起至今,也有几百年的荣耀光景。
洛阳邑来往的行人,客商。无一不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原是昨日许府二少爷娶正房夫人。本还巴望着能是什么撼动洛阳邑的大光景。殊不知,却只有一顶破轿连夜将新人从后门抬进府去。
许府娶少奶奶,却不接亲,不收彩。不摆酒,不迎客,
着实煞透风景。
又过半晌,许府突然又出了大动静。十里府宅纷纷挂上了白幔。只片刻,行丧的车马,僧道拥堵了几条街道。
纸糊的白灯笼把深夜照的永如白昼。哀乐,哭声弥漫了整个洛阳邑。
许府的老太爷死了,临走时却没闭上眼睛。
许家缘是娶了个丧门星。
许府西厢房柳钗阁内。
软香箩塌上正直的端坐着一个一身猩红嫁衣的新娘。但看那女子,酥乳肥臀,体态丰韵。粗布嫁裙下盖着双极为精致小巧的三寸金莲。只是说还未掀盖头,却也看不出究竟是何相貌。
可怜新婚当夜便克死家翁,怕是这盖头也未有人肯掀了。
“咚,咚,咚,咚。”
两个为首的端着孝衣盘的大丫鬟,引了□□个小婢女入了内室。
“二奶奶,奴婢是老夫人指派侍奉您的首领丫鬟玉鸳。”
“奴婢是老夫人指派侍奉您的大丫鬟丹引。”
那玉鸳,丹引屈身请安道。垂着眼帘,恭恭敬敬
。
塌上的新娘子听了,却不作声,只缓缓抬起手欲扯那盖头。可因昨日坐了整整一夜,并未敢移动片刻。只鞠的腰背酸软,四肢麻痛。那伸出的手臂,已抬到身侧却怎的也举不上去了。
那新娘子方才尴尬道
:“可否劳烦玉鸳姑娘帮我掀了这盖头,我端是白白坐了一夜,身上都酸软了,实在是没了力气。”
玉鸳听了,忙起身把盛着孝服的朱漆盘子递给丹引。又转过身行至床边。玉指微挑,轻轻拾下了盖头,只一恍惚,却着实被那喜帘下的女子惊了一番。
只听闻二少爷娶得是个乡下丫头。名唤金腰楼的。金腰楼,好端端的姑娘,却取了个牡丹花的名字。
因十多年前,却不知是什么原因,许老爷和个佃户给二少爷和那金氏定下个口头亲事。许老爷早年也曾提过一字半句的,自打五年前许老爷过世后,便再无考证。
两个月前,便有个姓金的老倌带着个泼妇人苟氏。登门便说是认亲家,又拿出了玉佩,腰带等许老爷生前的信物说是凭证。吵着嚷着要让许府下聘礼,许夫人闻言自是不肯。
那许夫人生得三子一女。
大儿子却是个有痨病的,自出生起还未会吃饭时便喝了药了。到如今二十年许,只得天天人参,凤髓等补品吊着一条命。却不知何时阎王爷来讨要,便就跟着去了。
三姑娘又天生是个又特性子的人,干净,仔细到了极致。平日里但烦见了一尘一染的,便把通府的老妈子,下人们数落责骂个便。言辞极其尖酸刻薄,全然无个大家小姐的体面。
四少爷又年岁尚小,只得二少爷一个好人似的儿子。如今刚方十九,房里单收了一个姨娘,尚未娶正房夫人。那许夫人倒不求得一个皇家,亦或是大处官眷的儿媳,怎倒是也巴盼个门当户对。却偏偏来了那么两个泼皮下等的人认亲。
那许夫人定是不肯,本想着打发些银两,胡乱遣走二人也就是了。
金老倌倒是个本分人,看模样也是读书识字的。既见得了金银便欲要罢了。只那金妻泼妇人苟氏,却最是个贪得无厌的囊货。见许府出了那些钱财打发她们,便更是认定这其中能捞到好处,愈发得意起来,尤其不依不饶了,偏偏要把女儿嫁入这个金牢笼。
一来二去,又闹到了官府,弄的满城风雨。许府二少爷的亲事竟成了遍个洛阳邑的笑柄。
常言道:“阎王好过,小鬼难缠。”愈发是下等的人,愈加的没皮脸。
那金家穷的什么似的,便是个大户人家的使唤下人,也是不肯沾染这样人家一星半点的。许府偏偏摊上这样的无赖,又碍于大家颜面,只得吃了这个哑巴亏,只怕那金家女儿即使过了门,做了正房奶奶也是有的受的。
许夫人一个女人家,究竟还是认了这门亲事,只私心想着,是福是祸,且行且看吧!
那玉鸳只想着那二少奶奶不过是个穷困人家的可怜女子。这一掀盖头却惊了神。
只见那金氏生的细眉,凤眼。媚意天成。青丝淳浓染春烟,玉口檀脂馥粉凉。削肩无骨幽兰气,婀娜袅袅鬓生香。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玉鸳只心想,我在这许府大家多年。恰逢寿辰,大礼侍奉时。也多见了各些有头脸的小姐,夫人们。端的是这般貌美非常的人物,竟也只是在戏文里听过。这般的美人,偏只是个佃户家的女儿。若真同她比了去,那我们这些粗肤烂脸的,岂不要住到鸡窝狗窝里面了。
玉鸳正愣了神,
忽觉背后一紧,微微有些胀痛,原是丹引偷偷推她。这才回过神来。
忙转身把盖头递给丹引,又吩咐众人道。
“樟儿,林儿。去把那烛台,供果都撤了。仄湘,珠瑾把帘帐,红窗花也都解下收起来。雪见,云见去偏房取了掸子,香灰。把内室好好打扫一番。绮绣,华儿,去端盆水来,准备些。伺候二少奶奶梳妆。”
众婢子听了吩咐,忙忙散去。
不时,绮绣和华儿已端来沐盆,巾帕,靶镜等物来。欲侍奉金氏洗面。
那丹引见了,忙把手中的朱漆盘子暂且放置在内室西角的黄梨木地桌上。也去侍奉。那华儿端着盥手的铜盆,呈到金氏身侧。便双膝跪下,高捧沐盆。绮绣,丹引便在旁屈膝捧着巾帕并靶镜脂粉之饰。
玉鸳便忙上来与金氏挽袖卸镯,又接过一条大手巾来,将金氏面前衣襟掩了。
金氏方伸手向面盆中盥沐,全然未失了半点分寸。
那大家府里的规矩,她却是知晓的。
洗面毕,各有婢子将残水泼了,一应物件均已撤下。绮绣又用小茶盘捧上茶来,那金氏接了茶。轻抿两口,却不咽下,只等着华儿又捧过漱盂来,掩面漱了口。
却说那金氏沐洗闭,玉鸳示意那些婢子全部退下。便依依对金氏道。
“只得委屈二少奶奶,从前不曾得见,再是老太爷走的急了些。未曾准备奶奶您的丧服,奴婢倒是准备了一身奴婢去年新做的。本是家父去年病重,便就预备下了,想着送他走时穿着。可巧得天怜见,他老人家又挣扎着活了一年。这也就便剩下了。奶奶若不嫌弃,便就暂且换上,这个时日,怕是穿不得红的了。”
那金氏闻言,方才细细看了看玉鸳。端的是新月银盘脸,柳眉杏眼,身量高挑纤弱。一身素白印青花罗裙,腰间系了一根青锻腰带,只挂了一个蓝色锦面鸳鸯荷包,连带一个青苏璎珞。足下蹬了双鹅黄尖角穿珠绣鞋
,两脚窄窄,玉足纤纤,端的是合合整整的三寸金莲。
心中不禁怅然,到底是大家里的丫鬟,面目举止周整干净。言辞行事仔细,机锐。哪怕是小门户的娇惯小姐,也是不极她万一的。便袅袅应道。
“全劳姐姐挂心,事事操持的这么稳妥。我又如何敢嫌弃姐姐,只是劳烦姐姐为我费心了。”
这边金氏刚换了丧服,便和玉鸳两人,只因都是初见,也不甚熟悉,便有一句没一句的搭话应和。却见那婢子雪见掂着小脚,三步并做两步急急忙忙,慌慌乱乱的无端跑来。
玉鸳素知那雪见往日里是个守规矩的。若不是真出了什么大事。万不能如这般慌张。却又碍于在金氏面前,她也摸不准那金氏的脾性,只得回身轻声责备起雪见来。
“这浑丫头,往日里只看你却还规矩,今儿怎跟个无头苍蝇似的,让二少奶奶看了笑话去。”
那金氏也是个仔细人,当然明白玉鸳只是在她面前做做样子。便只全心当起和事佬来。
“玉鸳姐姐勿恼,怕真是出了什么紧要的事吧,且先容着这姑娘讲完了。”
玉鸳闻言,便也就势顺下,只冲着雪见道:“难得有二少奶奶为你开脱,快说,究竟是出了什么事儿?”
那雪见见二人问她,话到嘴边却一时又不知怎么开口。便吞吞吐吐磕磕巴巴道。
“府里,府里。穆家姐姐自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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