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当我醒来时，凤曙已经不在我身边了，我身下的狼藉也已经被清理干净，我穿上放置在床边的那套新衣服，找到昨天碎掉的玉镯，忍不住哭泣。
他这样对我，我该恨他，他夺走了我作为女子最珍贵的东西，可是我却贪恋他怀抱的温暖，我这个样子，我觉得自己很下贱。我可能就是他说的那种水性杨花的女人，我本来是要嫁给李大公子的，可是因为我爹获罪入狱，我们之间的婚事也不了了之，然后我答应嫁给阿昌，全心全意对待他，但是现在我却失了身子，再也不能将自己完完整整的嫁给阿昌了。
可我不能对不起阿昌，阿昌对我最好，阿昌一心一意要娶我，我不能对不起他，我虽然不是主动的，但是我，我一定要给阿昌一个交代，我不能让阿昌被人耻笑。
我把阿昌送给我的玉镯包在帕子里，塞进怀里，我想告诉阿昌我对不起他，可我却不敢见他。
于是我来到了沉月湖。沉月湖，一开始我就觉得我和它很有缘分，我叫月沉，它叫沉月，而且我们都是哑巴，都不会说话。
我站在湖边，心想这湖水能不能洗掉我的过去呢，它会不会让我忘掉忧愁呢。
但是湖水沉默不语，它不说话，也不回答我。我想，我可能是离它太远了，湖水也是个哑巴，但是它的心一定不哑，它的心一定想告诉我许多事，我应该进入它的怀抱，它会紧紧地抱着我，可能它还是不会对我讲话，但是它能带我去我想去的地方。
于是我一脚踏入湖中，软软的水面不能支撑我身体的重量，我迅速沉了下去。咕噜噜的气泡从我的嘴里吐出，眼泪无声无息地融进湖水，一样的清澈，一样的透明，分不出彼此。湖水的拥抱好软呀，可惜就是有点凉，但是没关系，我马上就该感受不到了。
我慢慢闭上了眼睛。
这样死了也好，凤曙一直以为是我害死了凤岚，我死了，他也算给凤岚报仇了，应该再也不会伤害月沁了。
我对不起阿昌，也不能再嫁给阿昌了，我死了，阿昌还可以找到新的“月沉”代替我这个肮脏的月沉，他会很快忘了我的，只是我阿昌送给我的镯子我却再不能还给他了。
我活着的时候只会被人厌恶，想不到死的时候能够成全这么多人，我该开心呀，暖暖的眼泪一颗颗溶进凉凉的湖水中，这么爱哭鼻子，果真，连我自己都嫌弃哑巴月沉了。
咕噜噜，咕噜，咕…
我腔腹中的空气慢慢都被吐干净了，这种难受的窒息感就像被人扼住了喉咙，对了，凤曙最想掐死我了，可我不会再给他这个机会了。现在我的肚子里全是软软的湖水，哑巴月沉要和哑巴沉月融为一体了。真好。
我的神识渐渐苏醒，我死了吗？可是为什么感觉好温暖呢？地府原来是热热的吗？所以我眼前的这一片暗红，那是燃烧的火焰吗？哦，原来那不是火焰，那是我没睁开的眼皮呀。
我慢慢睁开眼皮，屋子里好亮呀，屋子？我是在床上吗？可是我明明记得我已经沉到湖底了呀，怎么会跑到床上呢，难道这是龙王的水晶床吗？
我的手好像被束缚住了，我动动手指，没有挣开，我转转僵硬的脑袋，看到身旁趴着一个人，他看起来好憔悴呀，仿佛一下就苍老了好几岁，手背上都是伤痕，脸色沧桑，眼底发暗，头发都失去了光泽，看起来好可怜的样子。可我知道我不该可怜他，他是想着法子折磨我的那个人，他是夺走我贞洁的那个人，我不应该可怜他。
感觉到我的动静，凤曙慢慢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睛好可怕呀，眼眶红红的，眼底也布满了血丝，看到我醒了，他对我笑笑，可我却慌忙挣开他的手，慢慢支起身子远离他。
我看到他迷蒙的双眼亮了一下：“沉儿，你真的醒了？”可是他看到我的反应之后露出很受伤的表情，他松松握了几下手指，终究没把手伸向我。
我抱着膝头，蜷缩在床角，将自己的脸埋在臂弯里。
我不想见到他，真的不想，他恨我，把我视为人尽可夫的娼妓，强迫我和他发生了那种事，我再也不能见阿昌了，我再也不能嫁人了。
“沉…沉儿，”凤曙的嗓音喑哑，他欲言又止，似乎想对我说很多话，可是话到嘴边就又全部消泯了，于是最后全成了两个字，“沉儿…”
我依旧抱着膝头，把脸埋进臂弯里，不动弹，也不“说话”。
“我知道你不想见到我，那我离开好不好？”
我依旧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我就听到了凤曙起身的声音，然后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那么轻，那么软，就好像失去了所有支撑他的力量。我想此刻凤曙的背影一定很凄凉，可我依旧没有抬起头。
我感觉我也失去了所有力量，我不想动，也不想“说话”，我就抱着膝头把脸埋在臂弯里，从白天到黑夜，不吃也不喝，一动也不动。我从来不知道我的忍耐力这么好，我觉得我很适合出家做个和尚，捏个拈花手，然后一坐一整天。
然后第二天凤曙又来了，我还是不肯抬起头，所以我也看不见他的脸，我只感觉他的步子比昨天还不稳，就像摇摇欲坠的楼宇，轻轻一碰就要崩塌似的，我猜他一定比我还虚弱，可我还是不肯抬起头看一眼他。
“沉儿，你不要这样，你想要什么，你告诉我，我都答应你，好不好？”
凤曙的语气像是在恳求，我从没见过他这么低声下气过，可我现在什么都不想要了，我只想让他不要管我，让我就这么抱着膝头把脸埋在臂弯里，一直坐到“圆寂”。
“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好受一点？”
凤曙突然这么说，我的心突然惊了一下，可我还是没有抬起头，沉默良久之后我听到了刀刃离鞘的声音，不消一刻，然后就是啪嗒、啪嗒血液滴落的声音。
我终于抬起头，我看到凤曙的手腕上有好长一道刀口，然后血液沿着他的手腕一直向下流，不知道是因为被吓到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我突然哭了起来。
可是凤曙看到我这个样子突然笑了，但是笑意刚达及眼睛，他就闭上了眼倒下了，我慌忙跑到他的身旁按住他手臂上的刀口，外面的人听到刀刃落地的声音也闯了进来，然后一阵忙碌之后就变成我守着他了。
我看到凤曙躺在床上，他的脸色苍白，双唇也失去了血色，他的眼睛紧紧闭着，昏迷中偶尔从干裂的唇中吐出两个字，那么着急，那么无措。
“沉儿，沉儿。”
于是我握住他的手，虽然虚弱但他还是紧紧抓着我的手，因为只有这个时候他的眉头才会舒展，他的气息才会平稳。
我把头靠在他的胸膛，听着他微弱的心跳声，他的怀抱还是那么香那么暖，我好想抱抱他，可我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曾经我那么喜欢他，可他却躲着我，后来他又开始恨我，威胁我，□□我，可是如今他又这么紧张我，我不知道在他的心里，到底是如何看待的我。
我好怕凤曙像当初的娘亲一样再也醒不过来，我紧紧握着凤曙的手，在心里祈求凤曙能睁开眼睛看看我。我终于明白其实我不恨他，我只是恨我自己罢了，我很自己喜欢上一个恨着我的人，我恨自己即便有恨他的理由也恨不起他，我从来只是恨不争气的自己，我从来不舍得恨他，我明明最喜欢他了，从一开始就最喜欢他，喜欢到无法自拔。
我开始趴在床边哭，我此刻还很恨自己的无能，我好像只会哭，以前我从来不会这么爱哭鼻子的，遇到凤曙之后我总是忍不住流眼泪，因为我知道，这辈子只有他会为我擦眼泪，我只希望他为我擦眼泪。
我开始向上天祈求，只要能让凤曙醒来，我宁愿让他一辈子折磨我，我宁愿用自己的生命代替他，我不要再看他这么难过地躺在床上，我只要那个会微笑，会为我擦眼泪的凤曙，我只要活生生的他。
我不知道最后是因为我的祈祷还是因为太医的药效，凤曙真的醒来了，只是他醒来的那一刻我正在为他煮药所以我没能看到。我从门扉偷偷打量他，他看到了我，给我一个虚弱的笑，可我却畏缩了，他会变成这样都是因为我，于是我将药碗递给一旁的阿荣，又将身子撤了回来。我还是很高兴看到他的笑，即便那个笑那么虚弱。
凤曙醒来之后把我安置在了新的院子，定王府中最漂亮的院子，可我却再也没有心情欣赏。我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那个自己在脑海中完成一切玩乐的小时候，看风吹落叶，看蚂蚁搬家，没人管我也没人问我，我想去哪就去哪，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凤曙给了我绝对的自由，除了跑出王府，我哪里都可以去，什么都可以碰，只是我却自己限制了自己的自由，连院墙外斑鸠的叫声我也不再回应了。
然后阿昌就跑来找我了，只是他进不来王府，于是他就擅自偷跑进来，结果被凤曙抓到，而且凤曙并没有打算轻饶他。
“连定王府也敢闯，给我打断他的腿。”
黑衣侍从这样吩咐着手下，凤曙就那样站在那里看着，目色平静，不置可否。
可我不能让他们那样对待阿昌，于是我跪在凤曙面前，哭着求他放过阿昌。凤曙扬了一下手示意他们住手，然后他把我拉起来，拿手指替我擦干净眼泪，看着我说道：“你想让我放了他，是吗？”
我点头。
“让你做什么你都愿意吗？”
我点头。
我看到凤曙眼中的失落，可他还是笑笑，说道：“那好，我放了他，但是你要告诉他，让他以后再也不准接近我定王府。”
我点头。
然后那些人就放开了阿昌，凤曙给了我俩独处的机会，我看了一眼远处的凤曙，慢慢走到阿昌身边，比划道：“（阿昌，以后你再也不要来定王府找我了。）”
阿昌拉住我，恨恨地看了凤曙一眼，安抚我道：“月沉，你不用怕，我会带你离开这里的。”
我拨掉阿昌的手接着比划道：“（阿昌，我不能嫁给你了。）”
阿昌惊讶一刻，然后紧紧握住我的手说道：“月沉你不用害怕，不管是谁都不能拦着我带走你。”
看着阿昌这个样子，我觉得很对不起他，我哭着摇头：“（阿昌，我真的不能嫁给你了，是我对不起你，你走吧，再也不要来找我了。）”然后我从怀中掏出用手帕包着的断掉的漂亮镯子放到阿昌手里，“（这个还给你，对不起，我把它弄坏了，但我可以换一个新的给你。）”
阿昌不解：“月沉，为什么？”
我思量再三，低着头，颤抖着手比划道：“（阿昌，我…我和王爷发生…发生了…那种关系…）”
阿昌突然愣住，他的脸色变得煞白，然后他握紧拳头，咬牙道：“他强迫你的是不是？我去杀了他！”
我拉住阿昌的手，摇头不止：“（不要，阿昌，是我自己…愿意的，阿昌，我喜欢他…）”
虽然不是我自愿的，但是我还是喜欢凤曙，所以我也不能嫁给阿昌了。
阿昌抓住我的手腕阻止我接着比划下去：“月沉，我不信！”
我仍是摇头，一根根掰掉阿昌的手指，收回眼底的眼泪：“（阿昌，你走吧，再也不要来见我了，这辈子月沉欠你的最多，可是我可能还不上了。）”
阿昌的眼睛暗掉，脸上都是受伤的表情，但是他仍是重复着刚才那句话：“月沉，我不信…”
“（阿昌，对不起。）”比划完这句我转身就走，我再也不想看到阿昌受伤的表情了，我宁愿阿昌在我心上刺一百刀，我都不想伤害他，可我还是伤害了他，凤曙说的对，我就是这天下最狠毒的人。
我慢慢走到凤曙的身边，无声无息的掉眼泪，凤曙捧着我的脸替我擦眼泪，看着我的眼睛说道：“我不想知道你对他说了什么，沉儿，不管怎样，你在我身边就好。”
我不敢回头看阿昌有没有走掉，我只是觉得很伤心，阿昌对我最好，阿昌只想娶我，我本以为我可以用自己回报阿昌对我的恩情，可是如今我却深深伤害了他。
凤曙抱住我，抚着我的背，柔声说道：“有些事虽然很残忍却不一定是错的，可是有些事是错的但还是忍不住去做。”
我不知道凤曙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可能是在说我虽然残忍，但是不一定是在做错事，可是他口中的那件错事又是谁做的呢？
从那天开始，凤曙每天晚上都会陪在我身边，抱着我，轻轻抚着我的背，他的怀抱依旧是那么香，那么暖，让人陷进去就出不来。有时候他也会动情地看着我，然后在我的默许下打开我的身体，只是他不再像是第一次那样粗暴地对我，他会轻轻地吻我，他会温柔地解开我的衣服，小心翼翼地在我身体里留下他的痕迹。我没有再反抗，我只是哭，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他将我视作青楼的姑娘，可我却还依恋他，我觉得我自己很下贱。
我就这样无名无分地待在了定王府，待在了凤曙身边，因为这是我答应的凤曙的要求，所以我不能离开。我还是一直没有月沁的消息，如今我连阿昌的消息也失去了，我又变成了最开始孤单的一个人。可我不敢让凤曙帮我打听月沁和阿昌的消息，我怕凤曙会发现月沁才是他要找的人，我不能让他伤害月沁，而阿昌，可能没有阿昌的消息对我而言才是最好的消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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