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第十五章第三节

　　

　　刘卫军似乎在这十几天的时间里憔悴了很多，眼眶深陷腮边也长出了密密麻麻的胡茬，身上的衣服已经快一个星期没有换洗了，就连自己都可以闻到一股酸臭的味道。茫然，当这种心境成为了一种习惯之后，整个世界都似乎已经完全的陷落，自己可以感受到心跳声，甚至于在深夜可以听到自己血管中血液流淌的声音……刘卫军依然将身体靠在自行车棚的铁柱子上，这样的姿势就连自己也记不清到底保持了多久？只是记得自己每天吃的很少睡得也很少，下了课就会来到这里茫然的站着，开始感觉很劳累，似乎整个身体都已经快要散架了。但是，最近一段时间仿佛麻木了，每天似乎在心里一直有一个声音在不断的指引着自己，现在，刘卫军已经分辨不出来，每天站在这里的原因到底是因为侥幸？还是已经养成了一种习惯？人，就是这样，总会在某一段时间因为某一件事情或者是因为某一个人，而对某一个地点或是某一处风景产生一种近似于依赖的习惯。当多少年以后，那个地点或是那处风景就会成为自己打开记忆闸门的指令或是诱因，当那个地点或是那处风景突然消失，自己就会感到一种茫然若失的失落感，或许，这就是睹物思人的感受，或许，茫然过后留下的只是心底永远也愈合不了伤疤……每天从对面的通道口会出入很多的医护人员，五百？八百？或是更多？这一切对于刘卫军而言根本没有多大的重要性，他只是期待那一个身影，哪怕只是匆匆一闪瞬间即逝也好，至少可以证明她还好，可以让自己内心的负罪感减少一点点，但是现在，这种负罪感却在每日剧增着，无时无刻不像一把锋利的匕首，一片一片将自己的心凌迟处死……就这样站着，一动不动始终忍受着煎熬，凌迟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最残酷的刑罚，在自己的内心深处，你可以看到昨天、前天、大前天……被切下来的片片带血的心，就摆在眼前，伤口的鲜血刚止，但是又被今天的刀锋划破，凌迟依然继续着，今天的刑罚还没有结束，刘卫军知道还要等很久，太阳才会落山，还要等很久，那种疼痛的感觉才会暂时的停歇……刘卫军的头在身后的铁柱子上轻轻的撞击着，自己感到头疼，一阵一阵的眩晕使得自己摇摇欲坠已经几乎快站不稳了脚跟。人的痛苦往往都是自找的，就如同内心的惩罚自己永远都明白，这是对自己所犯下错误的惩罚与报应……根本无法逃避，也根本没有任何方法获得救赎，只能够就这样站在那里，像一尊被人遗忘的雕像，忍受着孤独与失落，等待着心彻底的碎掉，然后再找一个最好的医生重新缝合回来。但是，刘卫军知道就算是全天下最好的医生，也不可能将这颗心由内而外的全部恢复至最初的模样，那凌迟后的伤口永远难以愈合，即便有一个完整的外表，也难以修复原来的灵魂……

　　“果然是你，我还以为我看走眼了呢！”小武一只脚支撑在地面上，整个身体坐在一辆二八自行车上面，斜眼看着一脸茫然的刘卫军，说道：“还认识我吗？”

　　刘卫军没有挪动身体只是用那双无神眼睛快速的瞟了一眼小武，不屑一顾的回答道：“当然认识，怎么着？伤好了，还想再比划比划？”

　　“我操，你丫的口真正啊！”小武将自行车支好，站在刘卫军的面前，一手搔着头顶另一只手插在裤子口袋里，一副不服不忿的样子，说道：“上次被你们偷袭了一次，你还真当回事啊？以多胜少那不算本事！咱们再来一回呗？”

　　刘卫军用鄙视的眼光注视着眼前的小武，毫不在乎的说道：“你们哪次不是以多胜少或是用下三滥的手段来对付我们呢？还好意思在这充英雄好汉？要来，随时奉陪，但是，你要是个爷们，咱俩找个没人的地方痛快的打一场，免得以后说这么多废话！”

　　“可以啊！我就是这个意思！找个没有人拉架的地方，我让你知道什么是满地找牙！”小武用手指指着刘卫军的额头，有些张狂的叫嚣道：“你说什么时候吧？”

　　刘卫军突然站直了身体，一条腿向前一伸，右手猛然将小武的手指攥住，左手瞬间将小武的手腕紧扣，双臂稍一用力，小武便屈膝蹲在了地上，一脸痛苦的表情，丝毫没有任何的还手之力。刘卫军弯身盯着小武的双眼说道：“你再敢指我？我就废了你这根指头！”

　　“哎呦，哎呦……孙子，你丫放手！”小武痛苦的挣扎着，面部表情因疼痛几乎已经变了形，自己的食指被刘卫军死死地攥着，并向身后微微的扭曲着，小武感觉到就差那么一点点自己的这根手指就要断掉了，还没有反应过来手指怎么就已经被抓住了呢？他哪里知道这就是部队擒拿格斗技术课中，必学的一招制敌其中的一个招式，刘卫军很小就在哥哥的言传身教下练得炉火纯青了。

　　刘卫军弯下身体在小武的耳边小声说道：“孙子你丫听好了，别再来招我！我现在懒得跟你们这些胡同串子废话，况且周围全是人，你也不想进公安局吧？”

　　刘卫军的手臂稍微一用力，小武整个人便向后倾斜着，脸上的痛苦表情在不断的加剧，他只得放弃徒劳的抵抗，双手无助的摇摆着，低声求饶道：“好好好……我服了！”

　　刘卫军猛的松开了双手，不紧不慢的退了一步，将身体再次靠回到那根铁柱子上面，冷冷的看着眼前的小武。小武也站了起来，用左手用力揉搓着右手的手指，自己感觉右手的食指已经不能够弯曲了，手臂上那根大筋似乎已经快要断裂了：“行，算你丫狠！咱俩约个时间再战！”小武习惯性的伸出了手指，但是胳膊刚抬到了一半又急忙缩了回来，他瞪着脸上毫无表情的刘卫军说道：“到那时候你可别怪我手黑！”

　　刘卫军似乎刚刚听到了一段极为幽默的故事一般，忍不住笑出了声音说道：“有多黑啊？比山西的煤还黑吗？不用约时间，遇到了就可以随时随地开始，只要你确定可以让我满地找牙就好！”

　　“行，到时候别像上次一样找人给你带话，你就装傻跟不知道似的！”小武似乎真的领略到了刘卫军的厉害，始终与他保持着一个较安全的距离。他继续说道：“我知道下个月你们就该考试了，等你快放暑假时咱俩再约，也好给你留个养伤的时间！”

　　“你找谁给我带话了？我装什么傻？我还真不知道这事儿！”刘卫军用诧异的眼光注视着安全距离之外的小武，若无其事的说道：“不过呢，谢谢你替我想的那么周到！”

　　“孔刚啊！就是我们胡同里的孔刚，你们一伙人里面有一个不是他的同学吗？”小武从裤兜里摸出了一支烟叼在嘴上，继续说道：“我让他给你带了至少两次话呢！”

　　“是嘛？”刘卫军没有再多说什么，如果小武真的让孔刚给自己带话，孔刚没有理由不执行啊？可是自己确实没有收到任何消息？现在想想其实也没有那么重要了，对于眼前的这个胡同串子已经不再是自己的假想敌了，以前那苦大仇深的阶级仇似乎已经随风而去，早已经在不知不觉中释怀了……现在自己更想关注的，是那个熟悉的身影何时可以再次出现……刘卫军将目光再次转向那充满着希望却一次次让自己失望的通道出入口，似乎已经将眼前的这个人完全忽略掉了。

　　“小武，小武……”远处小武的妈妈站在医院的急诊室门外，冲这边招着手，小武急忙将烟蒂扔在了脚下，抬头看了一眼发呆中的刘卫军，说道：“我先撤了！带我家老太太来看病的……记着我和你的约定啊！”

　　刘卫军不知道小武为什么在临走前要跟自己说这些？这些话好像并不太像两个对立面关系的人之间的对白，倒更像两个朋友之间分别前的对话。其实，男人之间的关系也是很微妙的，而且与女人之间的微妙有着本质上的区别，女人一旦与女人发生了惨烈的争斗，这样的仇恨或许能够延续到来生再世，而男人不会，说男人之间的微妙之处恰恰于此，要么被征服要么就会臣服于对方，而且这种角色上的转变总是在不知不觉中就过度完成了。刘卫军看着小武从自行车棚里推出了一辆三轮车，将母亲扶上了车，一脸关切的跟母亲说着什么，渐渐的消失在林荫路的尽头……其实，在这个世界上的人都有善良的一面，或者准确的说都曾经或都有过偶尔善良的时候；否则那个人一定会给这世界带来无穷的灾难……

　　夕阳从自行车棚的边沿处照射进阴影里，地面上被洒满了金色的光线，车棚里的自行车在光线中折射出层层的阴影，无聊的时候看到阳光，总会在心里平添出几分对于温暖的幻想，其实现在已是六月，气温已经上升到摄氏30度，但是刘卫军依旧感觉不到夏天的温度，似乎身体的温感器官已经全部的关闭，随着记忆停留在那个有春风习习的季节里……那个季节里有她，而现在那个她已经不知了去向。刘卫军突然在地面上发现了一队蚂蚁，它们刚刚狩猎归来，一群蚂蚁拖拽着一条蚂蚱的残肢，刘卫军从一旁捡起了一根树枝，将蚂蚱的残肢从蚁群中挑了出来，从小就喜欢折磨这些蚂蚁大军，但是仅仅停留在折磨的层面上，还不会伤及性命。就象现在一样，他只是将蚂蚱的残肢从蚂蚁大军中抢走，蚂蚁大军瞬间就乱了阵脚它们向四面八方的散开来寻找着已经到手却又不翼而飞的猎物……总算找到了片刻的乐趣，刘卫军蹲在地上双眼注视着地面。其实，此刻刘卫军只是不想让这些蚂蚁顺利的返回蚁巢，一个人实在太寂寞太无聊了，然而自己却又不想有任何人来打扰到这份宁静，有这些蚂蚁相伴就够了……

　　突然，一双穿着护士白鞋的双脚站在了刘卫军的面前，挡住了金色的光线……刘卫军刚想发难，一抬头，发现竟是前几天刚刚骂过自己的那个年轻护士。刘卫军做好了再挨一顿骂的心理准备，缓缓地站起了身，有些不知所措的望着那个小护士。

　　“多大了？还在这玩蚂蚁？！我发现你们这些部队大院子弟，怎么活得这么没心没肺呢？”护士微微皱着双眉，没好气的说道：“你天天守在这里也没有用啊，娜娜已经下部队了！”

　　刘卫军有些尴尬的搓着双手，自己甚至于不敢直视那个护士的双眼，只是低声说道：“我知道，但我确实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只能在这里死等了！”

　　“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呢？你这不是害人害己嘛！！”护士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谨慎的环顾了一下四周，确定周围没有人注意这边，她向前进了一小步，低声说道：“娜娜现在人在山东益都，在一个传染病医院里。”

　　“是吗？她还好吗？我想去见她！”刘卫军一把拉住了护士的衣袖，态度极为诚恳的说道：“护士姐姐只要你肯帮忙，我给你当牛做马都可以！”

　　“快撒手！你再把我也害了！”护士急忙挣脱了刘卫军的手臂，慌乱的向四周张望着，她的嘴唇瞬间变得惨白，唯恐被其他人发现。“要不是看你在这苦等了十几天，我才懒得跟你说这些废话呢！好吗？你说她能好吗？传染病医院谁愿意去？再把自己给传染了！这不都是被你害的吗？”

　　“对对对……我有罪！我该死！我罪该万死！！”刘卫军满脸的愧疚之色，不住的点着头，焦急的问道：“那，那我应该怎么去找她呢？”

　　“真不知道应不应该告诉你……你已经把娜娜害得够惨的了！”护士姐姐的表情显得很是为难，一边环顾着四周一边无奈的说道：“反正你要想好了，不要再给娜娜找麻烦了啊！要是再被人发现了，她就彻底完了！”

　　刘卫军冲天竖起了三根手指坚定的说道：“我保证，我就是去看看她绝对不会再给她找麻烦的，我向□□他老人家保证！”

　　“好吧！”护士又往前近了一小步，在刘卫军的耳边小声说道：“你坐火车到山东益都，然后就去4418部队医院，她在护理部的消毒间，听说基本每天晚上她都要上班。”

　　“谢谢谢谢谢谢……护士姐姐太谢谢你了！”多少句谢谢也难以表达他此时的感激之情，刘卫军不住的向护士鞠着躬，激动的说道：“护士姐姐，你说吧要我怎么感激你!”

　　“算了，你给我当牛做马我还真不敢要，你绝对不是家畜你是猛兽，太危险了！”护士向后退了一步，无奈的摇了摇头说道：“对娜娜好一点，她已经太惨了！不能再有磨难了啊……”

　　刘卫军晕晕乎乎的骑着自行车，他感到有些头重脚轻，他不知道是身体的原因还是因为心理上的原因，他感觉自己的呼吸很急促，浑身的肌肉都有一种酸痛感，但是内心的愉悦完全可以忽略掉这一切的不适。山东益都，4418医院，刘卫军在心里不断的重复着那些字，唯恐记错了或是遗漏了任何一个细节。明天自己就要踏上一段陌生的旅途，从来没有离开过家也没有离开过北京，山东益都，对于自己而言那绝对是一个既遥远又陌生的世界，但是自己的内心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惶恐不安，因为那里有她，有那个让自己魂牵梦绕甘于放弃一切的那个她，此时此刻别说是几百公里以外的山东，就是远在天边的美国自己也能够义无反顾的游过大海，游到她的身边……刘卫军第一次感受到，一个人对于自己的重要性，这种重要性足以让自己奋不顾身，足以让自己可以豁出性命，或许这就是爱情，但绝不是琼瑶阿姨笔下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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