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第十四章第二节

　　

　　五月底的夜晚，是近乎于寒冷的凉爽。白天的温暖在半夜十二点以前已经被悉数散尽，晚风已经不再像冬日里那般的刺骨，但是依然凉意袭袭，对于那些衣着单薄的人而言，还是可以感受到阵阵的寒意。刘卫军神情恍惚在无人的林荫道上行走着，自己不知道是怎么离开医院的，也不知道在夜色里到底走了多久，他感觉不到寒冷也没有任何的疲惫感，只是茫然无措的走着，楚娜娜的话就像是一根倒刺深深地扎在了自己的心里，很疼！很深！但却无法医治……这一夜，刘卫军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些什么？原本似乎是正确的事情却以错误的结果终结，原本是一次甜蜜的近距离接触却以无法挽回的伤害收场。他感觉自己很愚蠢很无知，无知到极端幼稚的地步……他知道正是因为这样的无知，将楚娜娜逼到了无法摆脱的困境之中，也恰恰是因为自己的笨嘴拙舌，导致楚娜娜断送了一个大好的光明前途……这一路上刘卫军不知道抽了自己多少个耳光，除了自责除了不断的伤害自己，他实在想不出任何的补救措施！刘卫军十分清楚，因为自己的蠢笨、因为自己的极端幼稚不仅会断送楚娜娜的前途，更会终结掉自己与楚娜娜之间的关系。没有她的明天会是怎样的？自己相信从明天开始自己将不会再看到湛蓝的天空与明媚的阳光，没有楚娜娜的未来将是一种压抑和昏暗的岁月，不仅仅是因为失去，更多的将是层层堆积的自责与无法摆脱的愧疚……楚娜娜临别前的话语始终在自己的耳边回响着，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外表柔弱而内心刚强的女人？遇到她是上天对于自己的赏赐？还是上天对于自己无知的惩罚？无论是什么，自己都不可以失去她！刘卫军在心底暗暗的发誓，不管之后的日子会以怎样的方式度过，自己此生与楚娜娜都是紧密相连的两个人，只能拥有绝不能失去……

　　刘卫军并没有直接回自己的住处，而是悄悄的来到了母亲住所地楼下，他抬头看了一眼三楼的一个窗口，那里漆黑一片没有一丝光亮，这个时间母亲肯定早已入睡，刘卫军蹑手蹑脚的打开了母亲的房间，他记得母亲一向是将全家的生活费放在一个藤条编织的小筐里，明天必须拿钱给楚娜娜送去，或许这样还可以减轻一些对于她的惩罚力度。或许一切还有挽回的余地……

　　母亲在隔壁的房间里睡得很熟，他可以清楚的听到母亲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刘卫军没有开灯，只是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线在房间里寻找着。终于在父亲的遗像后面他发现了那个小藤筐，刘卫军掀开了那小筐的盖子，伸手向里摸索着，户口本、副食本、粮本、存折似乎还有父亲生前的工作证……小筐里面有很多小本本，但是唯独没有一分钱。刘卫军不死心继续在那个小筐里探寻着，但是始终一无所获。突然，房间的灯“啪”的一声亮了，刘卫军不觉倒吸了一口凉气，慌张的将盖子盖回了小筐上。

　　母亲穿着一件打着补丁的睡衣，肩上披着一件外套，睡意全无的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刘卫军，问道：“你找什么呢？”刘卫军将小筐放回了原处，低着头回答道：“找钱！”母亲依旧面无表情的转身离开了房间，从另一个房间里拎出了一个相同样式的小藤筐，递到了刘卫军的面前，说道：“要多少？”刘卫军站在那里，并没有去接母亲手里的小筐，有些迟疑地回答道：“嗯……一百！”

　　“这么多？”母亲的脸上依旧毫无任何的表情，平静的说道：“自己拿吧！这个小筐是当年我跟你爸爸结婚时，战友送的结婚礼物，是一对！没有谁家会把钱放在这么容易找到的地方的。”

　　刘卫军低着头默默的从母亲手里接过了那个小藤筐，掀开了盖子，筐里放着父母的结婚证，还有一些粮票和钱，刘卫军一张一张的数出了一百元钱，将小藤筐递回到母亲的手中，有些局促不安地说道：“妈！您不问问我干嘛用吗？”

　　母亲双手端着那个小藤筐，微微的摇了摇头回答道：“妈不问！你想说自然就会说，不想说，问你也是逼你谎话。军，你已经不小了，是个男子汉，以后要什么尽管说，不能偷！噢！当然，在自己家里应该不算是偷，但是，但凡不是光明正大的事情，我们就不能去做！知道吗？”

　　刘卫军默默的点着头，他感到自己的脸上很烫，不知道是因为母亲的话还是因为之前自己赏给自己的那几记耳光？

　　母亲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和蔼的说道：“以前你爸活着的时候，从来不管家里的钱，男人嘛，在外面就应该活得比女人风光一些，男人风光了女人也就有面子了！都说钱不是好东西，其实只要钱花到正地方了，它就是好东西！知道吗？”

　　“妈，您放心，我不会做坏事的！”刘卫军抬起了头，用歉疚的眼神望着母亲，小声说道：“我……我是……”

　　母亲摆了摆手面带慈祥的说道：“好了，都说不用解释了！咱家不是万元户，但是只要儿子有难处妈妈就是砸锅卖铁也一定做你最坚强的后援啊！”母亲突然止住了话语，走到了刘卫军的面前，伸出手在儿子的脸颊上轻轻的抚摸着，关切的说道：“你又跟人打架了？”

　　刘卫军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母亲放下手继续说道：“你爸爸这一辈子都争强好胜，但是最后就是这好胜要了他的性命。你要做男人，妈妈很欣慰，但是不要做一个没有心计的好胜者！”

　　“嗯！”刘卫军十分理解妈妈的良苦用心，他再度低下了头。

　　“在战争年代敌我对阵沙场，好胜是优势也是绝对的优点，但是，现在是和平年代狡兔死走狗烹的时候，好胜就会让人处于劣势，就会成为一个人的致命缺陷，知道吗儿子？”母亲用手在刘卫军的肩头轻轻的拍了几下，用充满了疼爱的口吻说道：“记住，你爸爸生前最后也是唯一的愿望就是你能考进军校，做一个既有斗志又有智慧的军人，懂吗？”

　　刘卫军感到鼻子一阵酸楚，但是他立刻就想起了楚娜娜刚才的话：男人！流血不流泪……他抬起头用坚定不移的目光看着母亲那已苍老的面容，用力的点了点头说道：“放心吧妈，我懂！”

　　“嗯！”母亲收起了笑容，转过身抱着那个小藤筐缓缓地走到了门口，转过头面无表情地说道：“不早了快回去睡吧，临走前记着关灯并关好门！”

　　刘卫军的手里攥着那一百元钱，他感觉到自己的心情愈发的沉重了。那一摞攥在手中的纸币似乎写满了母亲的信任与厚望，而非那冰冷没有人情味的几张钞票。对于一个没有父亲关爱的男孩而言，以后的路只能够依靠自己，很多人错一步或许还有重头再来的机会，然而对于自己而言，错一步或许就再没有改过的机会了。

　　刘卫军坐在写字台前，全然没有睡意，桌上放着那散落的纸钞，而心里却是楚娜娜那有些哀怨的双眼。很多同龄人还在无忧无虑生活在一片空白的时候，对于这些没有父亲关怀与支撑的孩子们来说，他们已经习惯了要早于实际年龄去思考，本应该在多年以后考虑的烦恼，有人说，没有母爱的孩子不懂得什么是爱，缺失了父爱的孩子必须要早早的成熟起来。其实，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那么多所谓的必须，这本就是一条自然生存法则，女人或许可以依靠男人，而男人只能依靠自己。

　　刘卫军就这样静静的坐在窗前，双眼始终注视着窗外……很少有人知道，黑暗与光明之间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就如同清晨驱走黑夜并非是一个缓慢的工程，而是一瞬间就完成的跨度。刘卫军感觉自己好像是睁着眼睛睡着了一般，怎么突然间就从深夜来到了黎明？窗外枝头上早起的鸟儿已经开始“叽叽喳喳”的欢叫着，刚才还寂静无声的世界突然就喧闹了起来……刘卫军站起身收拾好书包，将写字台上的钱装进了上衣口袋里，他感到眼前一阵恍惚，这一夜应该写一篇日记，很深刻也很有价值……刘卫军转身关上了房门，来到楼下在自行车棚里寻找着自己的车，这才恍然记起，昨夜自己是徒步走回来的，自己的车应该被别人骑走了，今天自己还是要徒步而行。这世界上，坦途也好歧途也罢，能走多远只有自己的脚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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