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第十三章第六节

　　

　　今晚的夜色没有月色的衬托，只是满天的繁星闪烁，一辆北上的列车刚刚驶离了北京丰台火车站，这是到达北京站前的最后一个停靠站，八十年代的丰台车站还是一个以货运为主的小站，进北京的列车在这里只停靠一分钟，只有下车的乘客基本没有上车的人。在驶离丰台站之后，火车会连续钻过两个较长的隧道，因为已经进入了北京的市区，所以所有的列车都不会开很快的速度，始终会以时速30——40公里/小时的速度前行，直至到达北京站为止。一辆绿皮火车刚刚驶出了隧道，片刻之后，从隧道内闪出了四个黑色的身影，他们翻越了铁轨旁的围栏，最后一个人在向围栏外扔着几个很大的行李包……　　

　　“北京！我回来了……”胡伟第一个翻过了围栏，他点燃了一支香烟，深深地吸了一大口，同样的香烟却仿佛抽到了不同的味道，或许这就是因为空气的缘故吧！南方的空气是潮湿的，而北京的空气是干燥的，南方的空气里好像永远都带着一股臭鱼烂虾的味道，而北京的空气里却可以闻到一股人味甚至于可以闻到满头星斗的气息。胡伟在心里感慨着，现在还在北京的郊区，而远处的灯火阑珊仿佛已经近在了咫尺，久违了爆肚、炒肝还有热气腾腾的涮羊肉，一别几个月，一切都似乎是这样的熟悉，一切又似乎是那样的陌生。

　　“怎么样，北京还是这样，而你却不一样了！”肖三儿像幽灵一般的溜到了胡伟的身旁，阴阳怪气的笑道：“是不是很想念北京呢？”

　　“没有没有，跟三哥在一起，天下都是家！”胡伟被肖三儿的声音吓了一跳，肖三儿永远都像个孤魂野鬼一般的出现或是消失，他的话总是那样耐人寻味，你永远不知道他说话的意思到底是随口一说，还是另有深意？他可以笑着把人杀了，也可以毫无表情的假装是一个思考者，没有任何人知道他的沉默代表着什么？也更不会猜出下一秒他的想法会发生什么变化？胡伟的心头一紧但马上又恢复了平静，陪着笑脸说道：“我就是想念虎坊桥的炒肝包子还有前门爆肚满的爆肚了啊！”

　　“是吗？”肖三儿很随意的笑了笑，似乎是相信了胡伟的话，他毫不在乎的说道：“那还不是小意思？现在有钱了，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我们要那么多钱干嘛？不就是及时行乐吗？”

　　“三哥，人都齐了，咱们可以走了！”洪仔凑到肖三儿的跟前小声地说道：“咱们是步行？还是找个车走？”

　　“你当这是广州呢？北京可没有那么多的出租车！”肖三用手在洪仔的肩头拍了拍，笑道：“知道为什么我们就在这跳车吗？”

　　“嗯，知道！”洪仔将一个帆布的大包背在了肩头，点了点头回答道：“北京站肯定雷子多，咱们在这下来会安全得多。”

　　“对喽！洪仔，你现在的心眼要比你鬼哥可多不少啊！”肖三儿最近确实很赏识洪仔，洪仔现在已经是二号人物，对于胡伟也越发的不够尊重了！但是，胡伟只能尽力隐忍着，因为肖三儿赏识的人就是重要的人，胡伟很是尴尬的点了点头，没有说任何的话。肖三儿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说道:“现在应该还有一躺末班公交车进城，咱们四个人分成两组，我跟洪仔一组，老狼你带着捞仔，咱们那个破工厂见面。”

　　胡伟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转过身对着捞仔挥了挥手。四个黑影向一个公交站走去，很快便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了。

　　楚娜娜打开了宿舍的房门，门口站着保卫科的干部和两个身穿警服的警察。楚娜娜故作平静的拢了拢头发，微皱着眉头说道：“干嘛呀？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保卫科的干部没有回话直接绕过了楚娜娜进入了房间，用随身携带的手电在房间里搜寻着。门外的警察没有进屋，只是站在门口有些阴阳怪气的说道：“护士同志，你一个人在房间啊？”

　　“你这不是废话吗？我一个女战士在宿舍里不一个人难不成还有别人呀？”楚娜娜整理着身上的护士服，口气中带着十分的不耐烦，她白了一眼门口的警察继续说道：“你们这些警察也真是的，街上有那么多的坏人不抓，总围着医院转什么劲啊？”

　　“呵呵……因为坏人就在医院里啊！”其中一个警察冷笑着说道：“护士同志，其实我们见过面的。”

　　“是吗？没有印象了，我这人很少跟警察打交道！”楚娜娜摇了摇头，抬眼仔细打量着那个警察，说实话自己也觉得这个警察有些眼熟，但是始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面。

　　“《昨夜之灯》还记得吗？”那个警察摘掉了头上的大檐帽，歪着头看着楚娜娜呵呵的笑道：“那次我也是在这个医院办案，你的那本小说被你们院长发现了，后来有个小伙子替你扛了，其实那次我就没有揭穿你！”

　　真是冤家路窄，楚娜娜想起来了，眼前的这个警察就是于强受伤那晚把刘卫军带走的那个警察。但是楚娜娜依然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模样，她故作茫然的摇了摇头回答道：“有这么回事吗？你是不是记错人了啊？”

　　那个警察将大檐帽重新戴好，嘴角带着一丝淡淡的微笑，说道：“不会错的，做我们这一行不说是过目不忘吧，基本也八九不离十，更何况那个案子挺大的，所以绝对不会认错的。”

　　保卫科的干部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冲门口的警察微微的摇了摇头；那个警察歪着头向房间里扫了一眼，说道：“好吧，那我们就不打扰了……”

　　“站住！往哪躲？”那个警察的话还没有说完，窗外突然响起了嘈杂的叫喊声，楚娜娜的心脏瞬间就提到了嗓子眼，她看到窗外有很多束手电光在晃动着，她屏住了呼吸，不知道刘卫军到底能不能躲过这一劫？窗外的灌木丛里传来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片刻之后有个声音喊道：“队长，人抓到了。”

　　完了！楚娜娜的心瞬间便凉了一半，看来这帮警察早就有所准备，一定是刚才已经在门外偷听了很久了……楚娜娜低下头尽量不去看保卫科干部的眼神，此时此刻她并没有为自己想太多的退路，关键是不能让刘卫军再被牵连进公安局。

　　那个警察走到了窗口，隔着玻璃窗用手电照着刘卫军的脸庞，一脸惊讶的说道：“我操！又是你啊？真是太巧了……你叫刘……叫刘什么来着？看来你今天这是来还那本《昨夜之灯》的吧？”

　　刘卫军的双臂被三个联防队员背在了身后，想挣脱却动弹不得，手电光很刺眼，他扭过头紧闭着双眼。那个警察晃动了几下手电筒继续说道：“来，把他给带进来！”

　　“护士同志，你能给我一个解释吗？”那个警察一脸得意的笑容，有些幸灾乐祸的说道：“我说我不会认错人的嘛，这不，给你还书的人来了嘛。”

　　楚娜娜低着头，她并不觉得害怕，也仿佛没有丝毫的紧张感，楚娜娜只是摇了摇头坚定的说道：“我还是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刘卫军被押了进来，他定睛一看原来是上次抓自己进分局了解情况的那个警察，他高昂着头，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的畏惧；“干嘛呀？我在窗户底下呆会不行是吗？”

　　“你别跟我说你是在树丛下听蛙叫虫鸣呢，现在还不到季节！”警察用手电在掌心里不断的敲击着，一副很得意的表情，说道：“大半夜的跑到树丛里，你总得有个合理的解释才行啊！我还是这话，在这可以说呢就在这解决，大家都省得麻烦！要是在这不想说呢咱们就回分局去说，反正我们有得是时间！说吧……”

　　“说什么？我不知道你想让我说些什么？”刘卫军故意不向楚娜娜的方向去看，同时有意的回避着警察的目光，若无其事的说道：“我就是闲的睡不着出来溜达溜达，真的没干坏事！”

　　“没人说你干坏事啊，你紧张什么呢？”警察眯着眼睛用犀利的目光在刘卫军的脸上扫来扫去，他停顿了片刻，突然说道：“算了，咱俩都别兜圈子了，你就直说吧，你的同伙呢？刚才抢救室里的人呢？”

　　楚娜娜抬起头关切的看着刘卫军的眼睛，刘卫军没有任何的表情，双眼冷漠且像一潭死水一般，他只是趁别人不注意快速的瞟了自己一眼，楚娜娜完全可以读懂那一眼所蕴含的意思，什么都不要说，楚娜娜在心里为刘卫军捏了一把汗，什么都不说？那他又怎么过关呢？

　　刘卫军倒是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装傻充愣的一笑说道：“我没有同伙！也没有进什么抢救室，我挺好的不用抢救！”

　　“嘿……你小子跟我玩青皮是吧？”警察翘起了二郎腿，脸上的笑容瞬间就消失了。人都说要想做个好警察，首先就要学会翻脸比翻书快。警察用食指指着刘卫军说道：“那你说你干嘛要在这护士同志的窗户底下？难道你是来找她的？”

　　“你们别瞎琢磨！我不是来找她的！我跟她没有任何关系！”刘卫军的态度很强硬，他用双眼直视着警察的眼睛，似乎是做了一个天的决定一般。他迟疑了片刻继续说道：“我……我就是……就是想看看护士姐姐换衣服，怎么了？”

　　楚娜娜站在原地感觉是被一声闷雷瞬间击中了一般，她的身体不觉颤动了一下，她绝对没有想到刘卫军会采用这么极端的方式来解决眼前的难题。他或许根本没有想清楚这么说所带来的后果，楚娜娜瞪着一双杏仁一般的大眼睛，那眼里充满了惊异的神情。

　　“怎么了？你不知道你怎么了是吗？”警察嚯的一声站了起来从身后快速的掏出了一副明晃晃的手铐，一脸严肃的表情，认真的说道：“那你这就是流氓啊！至少可以拘留你十五天！”

　　刘卫军没有退缩，依旧用满不在乎的眼神注视着警察手里的手铐，微微的一笑说道：“呵呵……拘呗！不至于枪毙吧？”

　　“嘿，你这小子真能较劲啊！”警察拎着手铐向刘卫军走来，一边走一边恶狠狠的说道：“这回谁保你都没用了，你洗干净准备蹲班房吧！”

　　“等等……他就是来找我的！”楚娜娜两步便来到了刘卫军的面前，用身体挡在了刘卫军的前面，怒目圆睁有些不管不顾的说道：“他是我男朋友，就是来找我的！”

　　房间里瞬间陷入了沉寂，整个场面显得十分的焦灼，刘卫军感到时间在楚娜娜话音刚落的时刻一下子停滞不前了，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对于自己而言，拘留十五天不算什么，父亲在牢房里一呆就是八、九年直至死在了那里，为的什么？就是为了这一生的清白。可是楚娜娜居然放弃了自己的清白而也要保全自己，他想挣脱开身后那三个人的束缚，但是没有成功。刘卫军望着楚娜娜的背影，焦急的说道：“娜娜……你别胡说啊！”

　　“娜娜？”保卫科的干部一脸错愕的表情望着面前的楚娜娜，十分吃惊的问道：“他真的是你男朋友？”

　　楚娜娜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警察拎着手铐的手悬在了半空中，他的错愕感一点也不亚于身旁的保卫科干部，这样的回答完全出乎自己的意料，任何人都知道这样的回答会给一个现役军人带来怎样的后果。警察站在原地有些犹豫的说道：“姑娘，你可想好了，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啊！”

　　如果说这是楚娜娜不得已而为之的选择，那么，这种选择也是需要有极其坚韧的魄力来做支撑的。楚娜娜十分清楚这样的选择对于自己将会意味着什么结果，所有的计划将会落空，提干、上军医大学、留在部队总医院里等等……这一切的梦想最终都会化为泡影。只要自己坚持下去，自己将会注定让父母感到失望，之前所付出的一切也将无可挽回的付之东流去……但是，此时的自己并非失去了理智，相反，理智告诉自己必须坚持下去，绝对不能让警察将刘卫军带走，自己太了解刘卫军的秉性了，就算戴上了手铐就算在拘留所里吃窝头咸菜，他也不会出卖梦晓换取自己的宽大处理，那么，能够帮他度过难关的人，也就只有自己了。楚娜娜用十分不屑的语气说道：“这有什么想好不想好的呢？我们就是在这里约会，他没有去过抢救室也没有离开过这个房间，你们一敲门他一紧张就跳窗跑了啊！”

　　其实所有人都知道楚娜娜在说谎话，但是没有任何人有证据或者有理由来揭穿她的谎言。虽然楚娜娜的解释并非天衣无缝，但也可以称得上是无懈可击了。警察无奈的摇了摇头，将手铐别回了腰间，苦笑着说道：“放了他！这事不归我们管了。”

　　刘卫军重获了自由，但是他的心里没有任何的轻松感，他呆若木鸡的站在原地，茫然不知所措的看着楚娜娜的背影。其他人都退出了楚娜娜的宿舍，房间里只剩下了刘卫军、楚娜娜、保卫科干部和那个警察。四个人就这样呆呆的站在各自的位置上，这样僵持的局面维持了至少有5分钟，警察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根烟，刚要点燃却被楚娜娜吹灭了火焰，楚娜娜平静的说道：“对不起，这是医院不让吸烟！”

　　“噢！好……好的！”警察有些尴尬的看着楚娜娜，手里的香烟在指间来回转动着，他走到了刘卫军的身边，俯在他耳边小声说道：“小子，你命真好，有这么局气（注：讲究）的女朋友！只是……”

　　刘卫军歪着头冷冷的看着身旁的警察，双手在裤兜里攥成了拳头。“只是什么？”

　　警察叹了一口气无奈的摇了摇头，小声说道：“不值！没有那么严重的啊……”

　　警察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背着双手缓缓地走了出去。其实，作为一名警察他不过是在完成他的职责而已，他也并非故意造成今天这样的局面，有时候无心之举也会酿成一个严重的后果的……

　　保卫科的干部用命令的口吻说道：“楚娜娜同志，请跟我去一趟保卫科吧！”

　　“是！”楚娜娜做了一个标准的立定动作，此时，刘卫军这才醒过闷来，他今天做了一件足可以让自己后悔一辈子的错事，在自己的心里始终忽略了一个重要的细节，楚娜娜是一名现役军人，刚才那一个标准的军姿，足以证明她是一名好战士，而一个好兵的大好前途即将毁在自己的手里，而自己在此时竟然没有一点办法。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帮我？”刘卫军用充满愧疚的眼神凝视着楚娜娜那平淡无奇的脸颊，他感到自己的眼泪就要流下来了，他想忍住却无能为力。刘卫军想伸出手去拉住楚娜娜，但是楚娜娜的眼神里却暗示着自己不要离开原地。

　　“不要哭！你说过，男子汉流血不流泪的！”楚娜娜似乎是在用自己的眼神在跟刘卫军道别，那眼神里没有任何恐惧与退缩，相反倒是有一种释然；她用极低的声音对刘卫军说道：“你不是说我再怎么努力最多也就混到团级嘛，我放弃了！可你不能，我还等着你做首长呢……记住！你做首长那一天可不能忘了保护我啊！”

　　保卫科干部向前一步挡在了两个人之间，“你丫起开！”刘卫军的怒火被瞬间点燃了，他抬起头怒视着那个人，双拳从口兜里掏了出来。楚娜娜急忙从那个人身后探出了脑袋，微皱着双眉冲刘卫军默默的摇了摇头……刘卫军的怒火熄灭了，他从楚娜娜的眼神里看到了近乎于哀求的神情，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给楚娜娜增添任何麻烦了，否则她的付出将会失去全部的意义。楚娜娜的脸上带着一种极为复杂的笑容，似乎是在跟自己做着生离死别一般的道别。刘卫军点了点头回答道：“我一定做到！”

　　刘卫军目送着楚娜娜和保卫科干部的身影消失在医院走廊的尽头，他的眼眶湿润了，但是眼泪始终留在了那里没有流下来。他的大脑再次陷入到一片空白之中，这一切仿佛都来得太突然，似乎根本没有留给自己任何思考的时间，他甚至已经记不起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如何进展的？是怎样导致成这样难以挽回的局面？刘卫军感觉到悔恨，他在心里反复的骂着自己：为什么要管闲事？为什么要学雷锋？为什么要来这家医院？为什么一定要给楚娜娜找这样的麻烦……但是，刘卫军清楚的很，一切都晚了，人总是在做那些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的总结，如果在可以改变的时候任由发展，又怎么可以去杜绝掉伤害呢？只可惜，这样的道理我们都明白的太晚太晚了……

　　今晚，对于梦晓而言注定是一个难忘的夜晚，并非完全是因为眼下这种有家难回的感受，更多的是那种莫明其妙的失落感，人往往只有在孤独的时候才会想起朋友……梦晓沿着无人的街道缓慢的走着，第一次感觉原来时间是这样漫长，很多时候感觉一小时只是一眨眼的工夫，然而今夜却感觉原来一小时竟然是这般的漫长，恍如半个世纪……夜很黑，如墨一般的浓重，路灯昏黄，灯光在路面上将自己的身影拉得很长，梦晓并不知道那个年代的人们，为什么要把夜不归宿叫做——刷夜！夜已经很黑了，真的想一下子就把天刷亮了。梦晓竖起了蓝色军装的衣领，春末的夜晚还是有一些清冷，乍暖还寒的微风或南或北不断的向自己的身体袭来，梦晓这才发现原来这一整天，自己仅仅只是在早上吃了一碗阳春面……梦晓并不觉得饥饿，只是感觉身体软软的，似乎再一会就连行走的力量也会消耗殆尽。梦晓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刚才路过一家商场的门口时，他曾看了一眼那墙上的时钟，好像是将近一点钟了，若是在往常这个时间自己肯定早已进入梦乡了，然而现在，就在今夜自己却像一个孤魂野鬼一般的游荡在无人的街头。梦晓终于想明白为什么中国人是如此的在意家的重要性，一个屋顶四面墙，那就是最温暖的地方，可以躺在床上安然入睡，可以在饿了的时候想吃就吃，哪怕只是一碗清汤寡水的阳春面而已，“唉！”梦晓已经记不清这是今夜第多少次发出这样沉长的叹息了，在家的时候想出来，感觉家就是一种束缚，出来才有自由的快感，现在的自己完全是自由的状态，但是似乎依然无法高兴得起来，梦晓突然明白了，自由如果不自在，那么自由也有可能是一种痛苦。此时，要是有一张床该有多好，或者有一碗面也好，但是梦晓明白，床也好面也罢，在今夜这一切对于自己都是一种奢望。

　　孔刚家门前的胡同里一片漆黑，唯一的一盏路灯可能也坏掉了，梦晓没有犹豫便走进了胡同，梦晓不怕黑，相反自己倒是很喜欢夜的味道，他沿着颠簸不平的水泥砖路向胡同深处走着，双眼很快便适应了眼前的黑暗，毕竟还有一些星光，远没有达到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胡同里比街道上更加的安静，这个时间所有的住户都已经进入了深度的睡眠状态，胡同里可以清楚的听到自来水管没有关紧发出的“滴答滴答”的声音，甚至于还可以听到某一户人家的窗口内传出男主人阵阵的鼾声……据说，男人上了岁数以后都会打鼾，梦晓还记得小时候听父亲午睡时的鼾声，震耳欲聋而且没有任何规律，自己那时总是假装睡着，只待父亲的鼾声一起便可以偷偷的爬下床去，或悄无声息的翻看着小人书或站在窗前听对面榆树上的知了蝉鸣，那时真好，没有烦恼没有顾虑，所以梦晓曾经一度固执的认为，没有男人鼾声的家庭都是不健全不完整的……

　　梦晓蹑手蹑脚的来到了孔刚家门外，小院的铁门是虚掩的，小院里向外射出了些许暗淡的灯光，梦晓将耳朵紧紧贴在那铁门的缝隙处，向院里面静静的倾听着，小院里很安静，没有任何声响，也没有男主人的鼾声。嗯！梦晓在心里揣摩着，看样子孔刚他爸爸今晚又在工厂加班呢，今晚他们的家庭就是不健全的……梦晓用指尖顶在门板上轻轻一推，小院的铁门立刻就发出了一阵“吱嘎噶……”的声响，这声音本身并不大但是在这样宁静的夜晚，却显得尤为的刺耳。梦晓急忙掉转过身体向胡同外慌张的小跑着，他用一只手不由自主的捂住了嘴，仿佛是怕自己发出任何的声响一般，他躲在胡同的黑影处，就连每一次呼吸都要小心翼翼的……梦晓突然有了一种做贼的感觉，只能躲在阴影处小心谨慎的观察着……梦晓摇了摇头，有些自嘲的笑着，胡同里依旧安静如初，小院里似乎也没有任何的动静。自己不是贼啊，有什么可怕的呢！贼是要有偷的想法和举动才具备贼性，而自己没有任何偷的想法，自然也就不是贼了！梦晓想着从黑影里走了出来，他打算去大大方方的敲孔刚家的大门，梦晓一边走一边设想着，该如何跟孔刚的家人解释这么晚出没于胡同里的原因呢？就说，失眠睡不着出来闲逛？不行！那人家一定会觉得自己精神不好！就说，没带钥匙回不去家了？不行!这大半夜才发觉没带钥匙，自己的反应也太迟钝了吧？要不就说，自己有一道题不会想让孔刚给讲解一下？更不行！有深更半夜来人家求知问学的吗？这跟精神不好没有什么分别！那么……所幸就说自己的自行车找不到了，想让孔刚陪自己出去找找？梦晓摇了摇头，无知！太幼稚了！但是，这么晚来敲人家的门，总得有个理由吧？总不能开门见山的直接说:叔叔阿姨和大姐，我今晚无家可归了能不能让我在你家厨房借宿一晚呢？不行！不行！！这些理由都太牵强了都不够充分！

　　“谁在那里？”黑暗里突然传出了一个沙哑女人的声音，这个声音出现的很突然，似乎在黑暗里已经酝酿了很久，就是要达到这样出其不意的效果。梦晓不觉腿脚一软，差一点就蹲在了地上，他急忙高举起双手低声解释道：“阿姨、大姐，我就是来找个人，我不是坏人！”

　　“梦晓？是你吗？”孔灵一下子从黑影里跳了出来，脸上带着意想不到的笑容，刚才那沙哑的声音不见了踪迹，他来到梦晓的身边呵呵的笑道：“吓到你了吧？呵呵……你这大半夜的闹的是哪出啊？”

　　梦晓用手在胸前揉搓着狂跳的心脏，原来是虚惊一场，他望着对面的孔灵说道：“大姐，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啊！吓死人也是要偿命啊！你……你……你刚才那声音是怎么搞出来的呀？吓死我了！”

　　“说，你到底干嘛来了啊？！嘿嘿嘿……告诉你吧，我可以学很多种声音呢，老太太老头，甚至连《画皮》里那女鬼的声音我都学的可像了呢！”孔灵故意再装出刚才那沙哑的声音，一脸得意洋洋的笑容，她用手抚弄着垂肩的长发，小声笑道：“大半夜不睡觉来找我啊？还是找我弟弟呢？”

　　“啊？哦，都找都找！”刚才无数个假设此时竟然一个也想不起来了，梦晓慌乱的回答着孔灵的问话，一时竟然有些语无伦次。“我，找你……噢不，我主要还是找孔刚！”

　　“我还找他呢！这都几点了还不回来？也不知道去哪疯去了！”孔灵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了一盒烟，取出了一支叼在了嘴上，划亮了火柴将烟点燃，吸了一口烟雾冲空中缓缓地吐了出去；“他没有跟你在一起吗？”

　　“没有！我们下午放学就分开了啊！”梦晓一脸惊恐的看着对面吞云吐雾中的孔灵，以前都是在电影上看到女人抽烟的，而且都是坏女人要么就是女特务之类的反面人物形象，他有些惊异的说道：“你怎么，抽烟呢？”

　　“抽烟怎么了？”孔灵优雅的弹了弹烟灰，她弹烟灰的姿势很迷人，小手指向空中微翘着，只是用食指轻轻的在烟卷上弹着，雪白的烟灰像冬天的雪花一般飘散开去，缓缓地落在地面上。“晚上看书晚了，就会抽支烟提提神啊！”

　　“其实没怎么，就是觉得不好！”梦晓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着，其实，自己并不抵触女人抽烟，对于自己这样一个生于烟酒世家的后代而言，首先梦晓对烟味酒味就没有反感之心，相反自己还特别喜欢闻那些味道，尤其是酒味，仿佛是在娘胎里就已经养成了嗜好，只是还没有机会去接触而已。而且，在内心深处自己始终觉得女人抽烟是一种美，女人拿烟和叼烟的样子总是暗藏着一种柔媚，与男人不同！男人抽烟似乎是在完成一种过程，而女人抽烟是为了达到一种美的结果……

　　“没看出来，你还挺封建的！”孔灵从烟盒里掏出了一支烟，递到了梦晓的面前，说道：“你也抽一支吧？”

　　“我？还是不要了吧？我不会啊！”梦晓摇着头拒绝了孔灵的盛情。

　　“不行！你不抽烟我以后就不搭理你了！”孔灵将香烟叼在自己的嘴上点燃，然后再次递到了梦晓的面前，十分坚决的说道：“我说话算话，你不抽就是嫌弃我不好是吧？”

　　“没有没有……”梦晓急忙从孔灵的手中接过了香烟叼在嘴上用力的吸着，烟雾在口中弥漫，自己并不敢将烟雾吸入肺中，仅仅只是让烟雾在口腔里转一个圈，就急忙吐了出去。梦晓感觉舌尖上又苦又辣，但是他还是极力装出一副很享受的模样，故作轻松地说道：“其实吧，我们家有抽烟喝酒的遗传基因的，我只是还没有学会享受而已。”

　　“你这不叫抽烟好吧，你这叫无情的浪费！”孔灵的脸上带着一种满足的笑容，她示范着标准的吸烟方法，对着梦晓说道：“看好了，照我的样子来做啊！要深深地吸入肺里，那才叫抽烟嘛，关键是抽和吸两个动作。”

　　“噢！”梦晓模仿着孔灵的样子，将一口烟雾深深地吸入了肺里，他瞬间剧烈的咳嗽了起来，眼泪被烟雾无情的呛了出来，整个人像是完全的陷入在烟雾的重重包围之中。梦晓张着嘴巴，不住的一边咳嗽一边向外吐着舌头上的苦水。“姐，你这算是在教我学坏吗？”

　　孔灵一脸得意的表情，用手紧紧捂住殷红的嘴巴吃吃的笑着，她的双眼眯成了一条细线，眼角微微的向上挑着。“嗯，不能只是我一个人学坏啊！你也得陪着我一起坏吧？”

　　在梦晓的记忆里，这应该是他第一次抽烟，而且就从这一天开始，他再也没有把烟戒掉过。抽烟的人未必就是坏人，不抽烟的人也不一定都是好人。所以，抽烟未必就是学坏，但是有一点是对的，学坏的人往往都是从学抽烟开始的……

　　“跟我回家吧？咱俩一起等孔刚回来……”孔灵冲梦晓招了招手，在唇边做了一个小声的手势，孔灵高抬腿轻放下的走在前面，梦晓则蹑手蹑脚的紧随其后。孔灵趴在梦晓的耳边小声说道：“你直接到我屋里去吧，我看看我妈她睡没睡着。”

　　梦晓站在孔灵的房间里，这是他第二次进入孔灵的房间，梦晓还是觉得有些紧张局促，他站在屋子的中间，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显得很不自在的表情，毕竟是一个女孩的房间，不！准确的说应该是一个女人的房间，而且是一个大自己四五岁女人的房间……梦晓在房间里搓着手掌心，其实已经没有那么冷了，但是除了以此缓解自己的紧张情绪，梦晓确实想不到还有更行之有效的方法了。直到多年以后，梦晓也不知道自己那晚应不应该进入孔灵的房间，也许来找孔刚本身就是一个不应该犯的错误，再或者，来本身没有什么，但是留下是绝对不应该的事情。可是，不应该的事情往往都会发生，因为在发生之前谁也无法去判断一件事情的正确或是错误。况且，对于青春期的年轻人而言，做了的事情以及已经发生了的事情，都是必然的结果，根本没有什么对与错之分。倘若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或许我们的青春会留下太多的遗憾与茫然，倘若那晚梦晓根本没有来找过孔灵，甚至于那晚他根本就没有去过八一湖，那么这之后的故事又有什么存在的意义与价值呢？倘若我们的一生有着与生俱来明辨是非的本领，那么这世界上还有是与非对与错的存在吗？倘若梦晓没有在那晚学会抽烟，可能这一辈子都不会对烟有那种迷恋。倘若梦晓那晚没有留在孔灵的房间里，或许以后的故事将不会有那么的精彩和曲折……

　　假如以上的假如都是存在的，或者是必然的，那么之前的故事或许压根就没有存在的意义。对于那一夜所发生的事情，梦晓直到多年以后一直有一种恍恍惚惚的感觉，不知道那一切是来源于一场青春期的懵懂无知，还是对于某一时间段里的荷尔蒙分泌过剩，内心蠢蠢欲动后诸多异想天开的某一段臆想？还是真的发生过的现实？

　　其实，谁的青春没有过春梦？没有蠢蠢欲动的感受还能是言之凿凿的经历吗？现实可以是真实的画面，同样也可以是一段恍惚的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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