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八章第一节

　　H大院或许是八十年代北京各大军区大院中占地最大的一个。围着H院内的机动车主干道行驶一圈需要将近半个小时的时间，说是一个大院，可是里面住了将近七万人，绝不亚于一个小县城的体量。H大院里就是一个小社会，招待所、商店、澡堂、食堂、礼堂、足球场、医院、银行、小学校、幼儿园还有一个当时全北京最标准的一个高台跳水游泳馆以及室外泳池……这是一个相当庞大的机构，机关干部就有将近三千多人，还有随军家属以及家属带来的子女，再加上警卫营、通讯营、医务营、后勤营、汽车营的全部驻军，以及五百多人的后勤保障职工，构成了这个五脏俱全的小社会形态。H院的规划建设完全是五十年代由苏联人一手打造的，所以身处在大院里，到处都可以轻易感受到一种异域的风情。

　　梦晓就是H大院里七万分之一的一份子，对于这个从小便生长于此的大院，总是有一种莫明其妙的依赖感和与生俱来的归属感。或许不仅仅是梦晓，绝大多数的大院子弟都对于部队大院，有着难以割舍的情怀，这种情怀是外面的人难以理解和体会的，这是一种由衷的自豪感和亲切感，虽然住的都是公家分配的公寓房，但是就会觉得哪的房子都不如这筒子楼亲切和踏实。每天看到整齐划一的蓝军装从街道上经过，每天听着准时响起的起床号、上班号、休息号以及熄灯号，就会有一种由来已久的存在感。梦晓知道，自己与其它的大院子弟一样，对于这个熟悉的大院都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眷恋，或许这就是父辈打天下留下来的印记吧？住在这里、看着这里、融入这里仿佛已经成了一种根深蒂固难以改变的习惯，甚至有时会感到，在自己的心里早已经留下了部队大院的烙印。外面的人说，部队院子弟都是一群羔羊，其实是他们狭隘甚至于可以说是孤陋寡闻、井底之蛙，俗话说：虎父无犬子！父辈可以打下天下来，难道会由羔羊来接管或继承那血管里带着的英雄气概吗？只是成长的环境不同罢了，只是受到的教育有差异罢了。但是外面的那些人忽略了一个细节，那就是作为军人要具备超强的适应能力，他们的后代也是一样的。梦晓觉得，经过了一个学期的适应过程，自己已经长大了，不是刚刚踏入社会的那个毛头小伙，不再是那个面对地痞流氓不知所措的少年了。

　　梦晓在刘卫军家的楼下等了很久，冻得不停的跺脚搓手，但是始终不见刘卫军的身影。今天的风很大，身旁的树木在风中不断顺势摇晃着，梦晓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今天是个阴天，风中蕴藏着雪花飘落前特殊的味道，快下雪了。梦晓竖起了大衣的衣领，但是依然难以遏制住寒冷对身体的侵蚀。自从上次跟刘卫军在公安局分开，已经快一星期了，始终没有见到他的踪影。学校已经放寒假了，他们的小团伙也暂时解散了，毕竟不用出大院了，在大院里大家感觉都是安全的，梦晓有时感觉这样的小团伙，有些过于的实用主义，大家最初是因为同仇敌慨的怨恨走到了一起，然而现在却仿佛只是为了安全才选择在一起，就像是动物界中的羚羊族群，它们在一起并不是因为相爱，而是因为聚在一起会彰显数量上有优势，给天敌造成心理上的压力。再大的群体也会被狮子冲散，如果不是情义为重的团伙，那么，早晚会成为一盘散沙。对于旁人梦晓感觉是无所谓的事情，自己更看重与刘卫军之间的情义，他很小就懂得千里搭长棚，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的道理。但是，他更相信与刘卫军的友谊会是到死都不散的情义，就像是刘关张桃园三结义一般的长久。

　　自从上次以后，梦晓一直想找刘卫军好好聊聊，就那天自己爽约的事情做一个道歉。然而，刘卫军好像是在故意躲着自己，始终没有找到他。梦晓隐约感觉到，他们之间在慢慢的疏远，这恰恰是自己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梦晓感觉到全身已经快要冻僵了，果然不出所料天上飘起了零零星星的雪花，他抬头看了一眼刘卫军家的窗口，那里依然是一片漆黑。楼群里的灯光基本都亮起来了，厨房的窗口向外飘散着各种饭菜的香味，已经是晚饭时间了，梦晓骑上车离开了刘卫军家的楼下，身影很快就消失在楼群之间的黑影之中。

　　在楼的另一端的楼头，就是梦晓离开时相反的方向，刘卫军躲在黑影里，一直等到梦晓离开了，才推着自行车走出了黑暗。梦晓猜的没错，最近刘卫军确实一直在躲着他，刘卫军觉得梦晓与自己之间似乎多了某种无形的屏障，至于是什么障碍，刘卫军也解释不清楚。就是觉得心口一直有一块大石头，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在梦晓看来你是一种狭隘的思想，然而在刘卫军看来就是一种专情和执着。他认为，就应该与院外的那些人撇清关系，不必搞得那么粘粘糊糊、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状。何况是二龙那伙人先挑起的事端，既然惹事就应该有面对的胆量，做为部队院的子弟、做为军人的后代，就应该敢于面对这样的恶势力，在刘卫军的心中，二龙他们那伙人就是敌人，既然选择了与大院子弟为敌那么与自己就是毫无争议的敌我矛盾。□□说过：对待敌人就应该像秋风扫落叶一般的坚决……

　　在他看来，梦晓变了！至少没有以前那么纯粹了。刘卫军不知道，梦晓的这种转变是因为二龙的那件事情过了很久已经淡忘了！还是因为受了孔刚姐弟俩的蛊惑变得优柔寡断了！大院子弟就是大院子弟，胡同串子就是胡同串子，在自己看来，这本来就是世界上并存的两个不同物种，就如同非洲荒原上的狮群与鬣狗群一般，各有优劣各有领地，在自然界优胜劣汰的法则下，维护着自己族群的生息权力，面对一头或两头狮子的时候，鬣狗群是有优势的，但是面对狮群的时候，鬣狗只能抱头鼠窜望风而逃。刘卫军认为大院子弟就是威风凛凛的狮群，而二龙他们不过是那些只知道偷袭或以多欺少的鼠辈。所以，就血统而言大院子弟有更高贵的血统和不容践踏的尊严，从艺术的角度讲大院子弟就是阳春白雪，而二龙之流不过是下里巴人罢了，根本无法放在同一个天平上进行衡量与对比。然而，梦晓却甘愿放下自己的高贵与孔刚之流同流合污？这让他感到困惑甚至是觉得恶心……尤其是一想到那天的行动，梦晓竟然没有参加！即便他说出了理由，但是却牵强的站不住脚。这让刘卫军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与梦晓之间兄弟情义的牢靠程度，时至今日，他也无法相信梦晓是因为在新华书店买书一时疏忽而耽误了时间，如果那天自己没有看到孔刚，或许这个借口还勉强可以成立，但是，孔刚那天恰恰在场，而且紧接着就发生了于强遇袭的事情。于强现在还在医院里养伤，就连期末考试最后一门都没能去参加，只能到开学前参加补考了！想到这里，刘卫军觉得心口的那块大石头压得自己简直是无法呼吸，甚至有窒息的感觉。于强是谁是部队院里的兄弟！孔刚是谁？不过是院外的胡同串子！然而梦晓却在众人面前护着孔刚，甚至在警察面前装傻充愣？在刘卫军的眼中这是一个原则和立场的问题，他感觉梦晓根本没有与自己与这帮部队院子弟同心同德，更不要说是患难与共了！而且，梦晓越是这样，越会让刘卫军觉得他疑点重重，至今于强遇袭的案件依然是一个谜团，警察去二龙家扑了个空，不用动脑子想就一定是孔刚提前回家报信儿的，他梦晓不可能连这一点分析能力都没有！既然知道，梦晓为什么故意说不知道孔刚的住址呢？这恰恰是刘卫军最不能理解也最不能原谅的地方，甚至自己在怀疑，梦晓对于部队院子弟的这个小团伙的纯洁程度，换言之，梦晓或许就是在故意拖延时间，再或者他本身就知情，甚至于就是……刘卫军不愿意继续往下想，对于朋友而言，这样的猜测或许是太过武断了，也太伤感情，特别是像梦晓这样与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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