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一行人离开锦湖楼之时，已是傍晚。因为接近年关，平阳城内到处张灯结彩，灯火喧嚣。慕晚已是很久没有见着这一派祥和了，也就放慢了脚步，东张西望，生怕错过些什么有意思的东西。
苏逸扬紧跟在慕晚身后，街上人多，他有些担心她那小身板儿经不起拥挤。他看着她灵巧的穿梭在人群之中，一脸的欣喜之色，苏逸扬忽然觉得这一刻很美好。无关乎权势或者其他，最简单的生活，夜幕之下，灯火之上，有一张灵动的脸庞，对着他直直的笑。
“苏逸扬，你过来。”慕晚晃到一个小吃摊前边儿，却发现自己忘了带银子，便笑嘻嘻的对着身后的苏逸扬喊道。
这夜市本就吵闹，苏逸扬却听得真切，她叫他的时候，远远的伸出右手，踮起了脚尖。
“我能看见你的，不用这么大喊大叫。”苏逸扬无奈说道。
慕晚随即脱口而出：“这么多人，我就是怕你看不见我。”
苏逸扬低笑，看了看她身侧的小吃摊，心甘情愿的掏出银子，说道：“少吃点儿，你肚子倒是挺能撑的。”他就站在一旁，任她眼尖的挑选起来，最后竟是拿了满满的一手的肉串儿，上面沾满了大红的辣椒。看着她的吃相，虽谈不上鲁莽，跟着那些女儿小姐一比，却也是极尽了乡野之风。他望着她一脸享受的表情，嘴角沾了几点孜然，此刻正拿着其中一串，冲他说道：“你也来一串儿，味道还不错。”
苏逸扬看着她满手油腻，正向他伸来，立马一手拦住她的爪子，摇了摇头，似是嫌恶地说道：“你自己吃就行。”
慕晚嘴角一撇，轻哼一声，继续一个人享受着美食。
薛志远跟在他们身后，看着二人，含笑不语。
慕晚见了陈斯同，自然而然的伸过去一串，盛情相邀。
陈斯同看着这个女扮男装的女子，满是笑意和憧憬的眼，毫无扭捏做作，笑了笑，终是伸出手去，接了过来。
慕晚见状，瞧了瞧身边的苏逸扬，歪着头，冲他挤眉弄眼一番。
“闪开”，一人大喝一声，而后马声连连，人群顿时被挤在两边。马上之人，皆是黑衣劲装，金黄盔甲，神情冷峻。慕晚冷眼斜视，不知不觉间，便被冲散的人群挤散。
环视一周，人头攒动，尖叫声起。慕晚忽而记起小时候，也是这般，自己一个人被母亲丢在人群之中，不知所措。
不知怎的，竟只能记起苏逸扬的名字，一声“苏”字才出口，便止住了。她看见他的脸，夜太黑，灯火太黯，只能记得他一双清亮的眸子。
“我说过，我能看见你。”苏逸扬缓缓说道，他只是清楚的知道，隔了这么黑的夜色，隔了这不近的距离，隔了这中间的拥挤和惊慌，他还是能看到她，一眼就能看到。
慕晚抬起头，好像是第一次，仔细审视着面前的男子。眉斜飞入鬓角，嘴角依旧上扬，似笑非笑。沉默，不语，终是什么也没能说出口。
月泄如水，慕晚讪笑两声，紧接着说道：“苏逸扬，你看今晚月亮好圆。”
苏逸扬并不说话，他盯着她的眼睛，唯独在这夜里明亮。
淡淡开口：“月亮是圆，但始终有缺。”
慕晚回头，苏逸扬已快步离去，她只得跟上前去，不再说话。
待人群安定下来，四人会合，薛志远见着慕晚，一副痴呆的样子，伸出手去在她面前晃了晃，说道：“小丫头，没伤着吧？”
“呵呵，没事，没事。”慕晚反应过来，立马接道。
“天色已晚，童小姐，我先送你回去。”陈斯同说道，他也觉得她的神情有些奇怪，反过身来，看了看旁边突然不发一言的苏逸扬。
慕晚摆手，要是让他送回聚芳斋，再倒回去，不知得绕多少距离，于是说道：“不用了，多谢好意了。我先走一步。”说罢，便运足内力，隐入一片夜色之中。
“我送她。”苏逸扬提身追去。
薛志远看着二人顿时消失的身影，顿了顿，说道：“斯同，逸扬去了，你放心就好。”
陈斯同心不在焉的点点头，他笃定了心思，改日一定要去尝一尝聚芳斋的罄梅酒。
“禁卫司的人怎会如此大动作？宫中不会出什么事了吧，陈副统领？”薛志远忽然问道，依旧是平日的嬉皮笑脸。他知他近日接了副统领的职位，便有心要调侃一番。
陈斯同笑笑，说道：“薛公子消息倒是快得很。”波澜不惊的脸上的看不出其他。接管禁卫司本就是皇上的意思，吏部的正式任免还未下来，薛志远就已经知晓，薛家的势力不容小觑。树大招风，如今看来，皇上丢给他这个职位，也怕是逼不得已了。
薛志远见状，不再多言，薛家和陈家，始终有些芥蒂。转而问道：“喏，慕晚那小丫头有些意思吧？”
“的确有些意思。你们怎么认识的？”
“去聚芳斋喝酒的时候认识的。”
两人一言一句，胡乱说着。陈斯同忽而想起那日这丫头抢了他马匹的样子，于是同薛志远讲起，重点在于她被那大白狗穷追不舍的部分。
二人大笑起来，薛志远瞧见陈斯同的笑容，心中若有所思。他什么时候，谈起一个人的时候，竟能这般轻松自得，毫无芥蒂。
寒风突起，慕晚重重地打了一个喷嚏。小心翼翼的向右望去，苏逸扬依旧是一副不知所谓的表情。她不知他是怎么了，只得不发一言，安静得不似平常。
“穿上。”苏逸扬解开身上的黑色披风，右手一抛，瞥到慕晚勉强接住，才缓缓说道。
慕晚见他那副爱理不理的样子，也暂时忘却了心中的疑问，遂又恢复到往日的性子，横过脸去，冷哼一声，说道：“你就不会递给我麽，丢什么丢。”
“给你就穿上，果然是女人，话真多。”苏逸扬反驳道，他倒是不晓得自己怎会突然大发善心，不晓得心中那古怪的想法是些什么。
慕晚也不推辞，她不想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草草披上，无奈苏逸扬比她高了许多，披风倒是长了一大截。懒得多想，又接着道：“你娘也是女人，她话多，还是我话多？”
“没你话那么多。”苏逸扬冷冷说道，接而想到自家的娘亲，一说起来，想了想，好像话比她还要多。
二人又开始斗嘴，慕晚看见苏逸扬逐渐变黑的脸，只当方才是他抽风了。
慕晚看着前方的路不是通往聚芳斋，竟是城郊的自己家，问道：“你怎么不领我去聚芳斋？”
“聚芳斋是你家？”苏逸扬说道。
“苏逸扬”慕晚叫他的名字，苏逸扬回过头来，见着她一副严肃的样子，只答一声“嗯？”
“你就当我家在聚芳斋得了。”她说道，有些底气不足，那处宅子，是她的小天地，最好什么人都不知道最好。
见苏逸扬点点头，慕晚笑笑。有些话，即使知道，也不需再问起。她知道那处毗邻的宅院是苏家的产业，只为那隐蔽的环境，搁置多年，如今才派用场。这京城，怕是愈来愈不太平了。
见着快到了，苏逸扬停下脚步说道：“早点歇息。”
慕晚点点头，直到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影才进门去。
悄悄的溜回府，却不料才进后院，鸽子丫丫便窜了出来，慕晚吓了一跳，取下它脚上的布条，便立马溜回自己的闺房。白姨对她一向宽容，许她外出，只不过上次出了被掳走的事，便三令五申，不准她再出去疯玩。
借着月光，慕晚将布条打开，见着老怪物那潇洒到极致的字，暗自说道：“半夜三更，黑不拉几的，还要去那鬼林子，老怪物真是有病。”稍微梳洗，卸了脸上薄如蝉翼的万幻膏，铜镜之中，整个人的轮廓顿时显现出来。
自从上次差点儿在红袖林丧命，白姨便要求她在外人面前，尽量易容。慕晚倒不是觉得自己生得有多么美，只是，人心险恶，不知又有多少人想要要她的命，不以真面目示人，也只当是权宜之计。
她今日本就有些劳累，想着明晚还要应付老怪物，一倒下，便死死的睡去。
苏逸扬并未回府，而是直接回了那处别院，夜幕之中，翻墙而入，自嘲的笑笑，倒觉得自己有些像个贼了。
丹青见着苏逸扬，拱手道：“公子，皇上遭行刺，禁卫司调出了大半的人追查凶手。”
“隔岸观火”，苏逸扬淡淡说道，沉思一番，又说道：“若是牵扯到志远，即刻告诉我。”
“对了，公子，今日有锋老前辈的飞鸽传书”，丹青随即递上。
苏逸扬接过，问道：“吩咐你查的人怎么样了？”
“童小姐的资料放在名流山庄的藏经阁，没有太傅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入。”
“哦？”苏逸扬挑眉道。名流山庄乃是先皇同祖父一手建立，外则聚拢风流名士，共谋天下，时至如今，实则成为苏府掩人耳目的组织，内有各式人才，以供不时之需。
几十年来，苏太傅一向立于这朝堂之上，不攻权势，自成一派，又因为先皇的遗旨，才叫这名流山庄经久不息，打着文人学士之名在这混世存活了下来。众人皆知这是迂腐学士们的集中地，殊不知四书五经的背后藏着个笼络人才的苏家。而名流山庄内，这藏经阁内的资料，皆属最高机密。如此看来，她的来历比他想的或许更复杂。
“公子？”
“此事到此为止，你先下去罢。青尧剑法大忌乃急功近利，丹青，定要心静，万不可分心。”
“多谢公子提点，属下明白。”丹青告退，想着今日急于求成，练功差点儿走火入魔，想不到竟能被看出来。
苏逸扬见他退下，走进内室，将布条展开，确定是师傅的笔迹后，阅后即焚。
平阳城内，禁卫司出动大半，宫中有令，全力追拿行刺皇上之人。
事出突然，满城风雨。早朝之时，原本一向温文尔雅的皇上突然大发雷霆，勒令刑部三日之内找出凶手，殿下之臣，一片惶恐，皆猜不出主上之意。
九曲回转，皇上寝宫之内设有密室，张昊轩匆匆步入，见着座下跪着之人，沉声道：“子辰，快起身！”
叶子辰一身黑衣，丁点儿烛光之下，一张脸更是棱角分明，拱手道：“多谢皇上。”
“薛怀少可有异动？”张昊轩有些急切地问道，这次的计策，还不知能否成功。
“暂时没有。事情进行得很顺利。”
“子辰，□□阁如今还不能暴露，你和你兄长，朕。”
“皇上请放心，我叶氏一族誓死效忠张氏江山，隐忍至今，自会不辱使命。”
张昊轩欣慰的点点头，只道一声“好”。当年将叶家兄弟安插在薛家，一片心血，总算没有白费。
“一个月之后，便是薛怀少生辰，一切按计行事。子辰，万事小心！”
“属下明白，多谢皇上关心。”说罢跪拜，机关回转，通向一条暗道之中。叶子辰的手中握紧了剑，若是这一次能成功，他和大哥，便可以还清张昊轩的恩德了吧。这样的生活，本不是他想要的。
秋水宫内，张昊轩摆手噤声，一众宫女听其吩咐，小心步出门外。夜色已是凉了大半，床上的女子裹紧了狐裘，眉目微蹙，呼吸平稳。张昊轩缓缓伸出手，停顿了些许，终是替她拂去了鬓角的碎发，本想就这样收回来，却开始贪恋那一张容颜，久久停留。
他只能轻叹一口气，皱了皱眉，不舍得起身。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意或者无心，总是喜欢往这秋水宫走；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无意或者有心，总是期待一个女子的出现。他明知，她只能是一颗棋子，他明知，他不能对她动心。
童亦秋缓缓睁开眼，只看见明黄的身影伫立在窗口，明月在上，孑孑而立。帝王无情，只是，她也愈来愈看不清了。见他转过身来，立刻闭上眼睛，继续装睡，很多时候，她不明白该如何面对那个名唤张昊轩的人，不是天子，只是一个人。
停步，看了看睡中的女子，张昊轩终是缓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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