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大雪下了一日便停了,慕晚看了看外边儿一片靛蓝的天空,掂量着去一趟聚芳斋。路上结了冰,她心疼后院那匹跟了她几年的马儿,便索性自己一个人走着去。
风起,像要生生刮出几道血痕来。一路到来,慕晚也觉得有些冷,只得双手环抱在胸前,拢紧了身侧的衣裳。街边偶尔还是有几个小贩,看到被冻得青紫的老者,终是不忍心,最后捧着一大把的小玩意儿,一个人晃荡着往聚芳斋走去。
苏逸扬远远的便看见慕晚,他也不知怎的,就跟在她的身后。小丫头不知道是怎么了,那日在城郊倒还算警觉,此刻跟了这么久,竟还没发现他。苏逸扬今日本就有些抑郁,而今就这般跟在她身后,倒也不觉得无趣。他注意到她上下乱窜的眼睛,最终讨价还价般买光了小贩的所有东西,天气有些冷,她不停的抽着鼻子,红红的一片。
他忽然想起那日也是这般,天青色的烟雨,她的怀里满是紫色的花束,这丫头管叫它勿忘我。
昨晚没有睡好,慕晚整个人便像皱了的黄花菜一样,提不起精神,脑子竟也比平常慢了不知多少拍。不知何时才察觉到有人跟在她身后,猛的转过身,却看见苏逸扬一张歪笑的脸。
她皱了皱眉头,脱口问道:“你跟了我多久了?”
苏逸扬玩味的一笑,心想她总算正常了些,也不回答,随手夺过她手中的包裹,缓缓说道:“丫头,听说聚芳斋新出了种好酒?”
转身之间,苏逸扬已走到慕晚前方数尺,也不担心身后的人是否会跟来,优哉游哉。
风,似乎小了些。
有些清冷的街巷,并排而行的年轻男女,黑衣男子单手都提着东西,那女子歪斜着身子,挡在男子身前,笑声涟涟,男子暗淡的眼睛总算亮了些。
苏逸扬头一低,看着慕晚正横在自己面前,似笑非笑,眯着眼睛。
“要问什么?”
“苏逸扬,是不是看上哪家姑娘了,人家不要你,所以才借酒消愁?”
“罄梅酒,谁想出来的主意?”
“你转移话题。”
“味道还真是不错。”
“肯定有问题,瞧瞧你这幅失魂落魄的样子。”
“你这酒里面加了些什么?”
慕晚终于受不了,大吼一声:“苏逸扬!”
“嗯,我在。”他淡淡的答道。他不知道她是如何看出来的,他倒还真是看上了一位姑娘,想出来借酒消愁来着。
他看着慕晚迅速变换的表情,生动而明媚的一张脸,他心里开始裂出一个小缝,能呼吸到外面的空气,总算不觉得那么憋闷了。
两人就这般前言不搭后语的来到聚芳斋。
张叔看到,会心一笑,领着二人上了楼上偏阁,去酒窖拿了整整一壶罄梅酒便离开了。
不大的房间,因为点了些炉火,倒也暖和。这屋子的式样,全是按着慕晚的喜好安排的,临窗的地方,放着张软榻,铺着绒毯,倒是能将后院的风光看得一清二楚。
此处偏静,慕晚不喜吵闹,闲来无事,也就在这儿呆上几个时辰,看看书。整整的一片右墙,全是零七糟八的书,前边儿摆着张书桌,笔墨纸砚一应俱全。苏逸扬慢慢走过去,拿起桌上那副字,恍然间觉得有些眼熟,一时之间却想不起来,只是笑着说道:“字还写得不错。”
慕晚兴奋着蹦上前去,说道:“还是不够大气。”她原本并不喜好书法,无奈之下,被白姨逼着练了几年,倒也有些成效,渐渐的便也喜欢上了。
苏逸扬见她一副微微撇嘴的样子,遂撇开头去,斟满了桌上的酒杯。
一饮而尽。
“这酒不待这般豪饮的。”慕晚说道,这酒本就劲道大,看着他连眉头不眨一下,一口喝光,又加了句:“这样喝伤身。”
苏逸扬看着她慢慢夺过他手中的酒杯,侧脸而立,娓娓说道:“我不想这酒被你糟蹋了。”他点点头,看着她观色,闻香,浅酌的样子,也摈弃了心中的那股浮躁之气,闻到一阵清冷的梅香。
“丫头,你倒是酿得一手好酒。”
“你怎么知晓这酒是我酿的。”
“这平阳城,也只有你有这本事。
慕晚轻笑出声,又替二人斟满。她只顾着看杯中酒,似自言自语般道:“人生无常,这日子还得过,能活着便得好好活着,所以还是开心些好。”
“你倒是懂得些大道理的。”苏逸扬知道她的意思,不知为何,这丫头总是能轻易猜出他的心思来。
“不是什么大道理,有些事,慢慢的,也就悟出来了。”慕晚觉得自己也就话说得好听,她自己一样看不穿这尘世。
苏逸扬又斟满一杯,说道:“却是需要慢慢的悟出来。”
炉火烧得有些旺,苏逸扬瞥见她微红的脸庞,酒后更显得娇艳。
慕晚本就没睡好,加上喝了些酒,终于撑不住,趴在桌上,闭上了眼。
苏逸扬摇摇头,脱下自己的外袍,轻轻披在她身上,他极为小心,生怕弄醒了熟睡的人。举杯,缓缓喝完杯中的酒,不知是不是醉意,竟想起了十五岁的时候,初次见着亦秋,她那般脆生生的声音。
起身离开,想了想,又返回几步,将趴在桌上的人抱起,她乖乖的缩在他的怀里,睡得极为香甜,苏逸扬低头,看着她的脸,微微一怔。急忙将她放在那软榻上,不再停留,转身即走。
张叔见着苏逸扬脸色微红,正欲开口。却听着他的声音响起:“张叔,慕晚累了,让她多睡会儿。对了,谢谢她的好酒。”
苏逸扬走出聚芳斋才觉得不对劲,慕晚?自己竟会当着外人这样叫她。
雪,倒是化得快,只着了一件长衫,也并未觉出冷来。他心里想着,外袍还落在聚芳斋,赶明儿,刚好可再去蹭酒喝。
慕晚醒来的时候,已是下午。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冬日的阳光照进来,只觉得浑身精神了不少。低头一看,身上竟是盖着一件外袍,青色的纹路,简简单单。看了许久,终是规规整整的叠了起来。
算了算时分,跟张叔告了辞,便急急匆匆的赶了回去。白姨该回来了,晚饭前赶不回去,不免又要挨骂。
街尾茶楼处,一只浑身雪白的大狗正趴在门槛晒太阳。
慕晚平常怕狗怕得要死,而今因为喝了酒,也就壮了胆子,有些迷糊着走过去,玩性大起,对着那狗儿的毛一阵乱揉,乐呵呵的笑起来。手还未来得及收回,情势急转,那白犬大吠一声,睁大了嘴巴,朝慕晚这边扑来。
慕晚啊了一声,转头就跑,一时之间倒也懵了,竟忘记使轻功,只顾拔腿,回望那只依旧紧追不舍的大狗,只得加快速度,累得前气不搭后气。望着路边树上拴着匹马,灵光一现,翻上马去,驾的一声便离去。
只见后面一人,运上了内力,凌空朝那一人一马追去。
陈斯同不觉,自己已笑意盈盈。方才在茶楼里又见着那女子,童心未泯玩耍起那只懒狗来,谁晓得竟被那畜生追得这般辛苦,一想到她瞬时变得惨淡的脸,就觉得极为有趣。不过眨眼之间,却见着自己的坐骑被她夺了去,看来今日有些意思,他都没有多想,便追了上去。顺便将手中的茶杯一抛,刚好击中前方飞奔的白犬,犬吠声停止,那狗儿又像是睡着了般。
一声哨声响起,慕晚忽然发觉这匹马像发狂了一样,她立马飞身跃下,勉强才收住掉下去的趋势。
“童小姐,别来无恙?”温润的声音传来。
慕晚回头,看着眼前一身白衣的男子,心想着陈斯同又来凑什么热闹。拍了拍手上的尘土,侧身向前,说道:“你的马儿都快将我摔下来了,你说有恙麽?”
陈斯同也不气恼,大步上前,跟在她的身旁,并肩而行。笑着回答道:“是你抢马在先,再说,你现在不是好好的吗。你该谢谢它,没让你被那恶犬咬。”
“没被恶犬咬,却被恶人给算计了,也差不多。”慕晚反击道,刚才要不是她反应快,不知道被这马摔成什么样子。看着面前这人一张嬉笑的脸,不禁暗骂道小人得志!
“我替它给你赔不是了。”他拱手说道,这女子说起话来,竟气势汹汹。想着那日初次见她,便央求着薛志远带她去妓院,也就不再奇怪。只是,他亦笑得愈发深了。
慕晚一听,觉得自己有错在先,讪笑了两声,摆了摆手,冲他说道:“这事儿也要怪我自己。”看了看天色,得赶快甩掉这人赶回去才行。转身冲他笑笑,运足了内力,凌空跃起,消失在前方。
“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人不见,只剩这几个字在空中回荡。
一阵烟雾忽起,陈斯同双手散开,立即追上前去,却再也见不找人影。心底有一丝赞叹,这丫头一身顶尖的轻功,不知从哪儿学会的,这世上,恐怕没几个人能胜过她。
陈斯同的笑意愈来愈浓,陈邦彦见着儿子今日竟这般高兴,也觉得奇怪。唤了他一声,道:“斯同,跟我到书房来。”
“明日同我进宫面圣。”陈邦彦说道,他亦猜不透皇上的心思。
陈斯同心下奇怪,对于这朝堂之事,他一直都尽量避开。因为走得匆忙,任是谁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到平阳,这献文帝却能在当晚召他入宫,一路行程,饶是以他的功力,也没能发现被人跟踪。如今回来,怕是身不由己了。陈家始终还是要交在他的手上,想了想,终是缓缓点了点头。
“伴君如伴虎,小心行事”,陈邦彦又嘱咐道:“对了,顺道去见见你堂妹。”
“爹,是皇后娘娘。孩儿先下去了,您也早点休息。”陈斯同说完便退下,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他明白,当初那个追着他要桂花糕的小女孩儿已经不复存在了。若是他能保住陈家,必定远走天涯,再也不必踏上这权势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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