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一把古琴，檀香袅袅，朦胧了一室尘烟，宫阁深闺，静得清冷。
身着粉色裙衣的宫女急忙施礼，说道：“娘娘，韦贵妃求见。”
音律乍停，童亦秋移开琴上的手，缓缓起身，话还未说出口，只听见一阵娇笑，珠帘背后，一名女子缓步而来。
“秋妹妹，风寒好了些麽？不会怪罪姐姐不请自来吧？”
童亦秋连忙迎上前去，嘴角只带一抹浅笑，“姐姐莫说笑了，不过是有点儿咳嗽，劳烦姐姐挂心”。
韦贵妃侧眼打量这个深得皇上恩宠的女子，也只有这般容貌，才能担上京中第一美的名声罢。
“姐姐给你拿了些糕点来，妹妹记得尝尝。”两人寒暄一阵，韦贵妃起身告辞。
夜深，秋水宫一片混乱，外头那宫人一尖声道：“皇上驾到！”宫女太监跪成一排，不敢抬头。如今这秋贵妃一人艳冠后宫，皇上心疼得紧，今晚突发疾病，要是有个散失，这秋水宫几十条人命怕是保不住了。
男子一身明黄龙袍，负手而立，眉清目秀，英俊潇洒，倒不似一国之君，更像极尽风雅的儒雅书生。只是浑身散发出来的那股皇家贵气，逼得人不敢上前半步。右手一抬，淡淡说道：“你们先下去。”
童亦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撑起身来，额头的汗水已经浸湿了碎发，脸色苍白，一字一句说道：“臣妾给皇上请安。”
轻哼出声，端起桌案上的一杯清茶，张昊轩笑着说道：“茶，倒是好茶。”
童亦秋忍着腹中绞痛，并不敢起身，地下冰凉，只觉得膝盖跪得生疼。咬紧了嘴唇，挤出最后一丝笑容，抬起头，直面这个丝毫未动的帝王，“茶水已凉，皇上要换一杯么？”
“爱妃说呢，是续杯，还是倒了再换一杯？”张昊轩放下茶盏，依旧冷冷看着座下的女子，并不多言语。
“这恐怕容不得臣妾多嘴。”她不明白这个君王到底要将她置于何地，韦贵妃的突然到访，莫名其妙的中毒，这里的一切，全掌控在他鼓掌之中。她童亦秋，不过只一枚牵制童家和陈家的棋子，独负了恩宠三宫的虚名而已。
亲自上前，搀扶起这个处变不惊的女子，应是没了力气，怀中的人尴尬的望着他，张昊轩轻笑出声，将她拦腰抱起。这是他们最近的距离，她冰凉的脸紧贴着他的脖颈，张昊轩忽而有些后悔，她的身子一向不好，终究只是个女子，不该让她跪那么久的。
从童亦秋入宫，张昊轩就没有碰过她，外人眼前，不过做戏而已，连她都觉得虚假。除了这次，一反常态，她在他的怀中，有他的温度，在这空荡荡的宫殿里，真实得可怕。
张昊轩觉得怀中的女子很轻，他小心翼翼的将她放在塌上，掏出一枚丹药，声音还是那般淡淡的无所谓，却已是轻柔了许多：“茶凉，就不该喝的。这帮奴才是怎么伺候的？”也不再多说什么，只将那颗药丸递进她的嘴边，看着她一口吞了下去，什么也不问。
他忽而俯下身，凑在她的耳旁，沉声问道：“这要是□□呢？”
童亦秋咳嗽了几声，迎上张昊轩探究的目光，笑着说道：“皇上都不准备续杯了。韦贵妃的□□还真是折腾人，您说是麽？”
“这妇人确实可恨，怎可对爱妃下此毒手。”
“人心叵测，臣妾，还得多谢皇上的解药。”
“爱妃好生歇着，朕，明日再来。”
背影远去，童亦秋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这个男人，远比世人看到的深。韦贵妃端来的点心，却是张昊轩给了她解药。
韦将军一直依附薛家，淮北的兵权还在他手中。
童亦秋的指节凸起，只能紧紧攥着塌上的鸳鸯衾，红色的一大片，像极了这宫中的人，踏遍了孤魂鲜血。冷笑出声，这个帝王，掩饰得很完美，完美得连她都觉得心寒。
腹中的绞痛已逐渐消失，窗牖之上，唯见中庭月。从怀中掏出那个香囊，金丝犹在，在这孤单单的夜里闪着丁点儿的光芒。童亦秋又开始想念那个总带三分浅笑的男子，喃喃自语：“苏逸扬，若我不是陈家的女儿该多好。”
她开始羡慕那个同父异母的妹妹了，至少她不在这高墙之上，宫闱之中。那，便是好的。
灯酒喧沸，笙歌欢筵，凝眉楼，从来都是这般奢靡。
慕晚侧眼冷观，只见得那些男男女女嬉笑怒骂，极尽无聊。
苏逸扬刻意走到她的身旁，余光略去，这丫头的脸上全是鄙夷的神情，这会儿子嘴巴都是安静，眉头却一直皱得老高。她的步子不是很稳，斜斜歪歪，忽而停住，一脸正色的转过身问道：“你能守着一个人一辈子麽？”
慕晚的目光沉着，扫过身后的三个男子，背负着平阳三公子的名头，恐是寄托了平阳千万少女的幻想。微微一笑，只得淡淡的摇摇头，心下暗想：我问这个作甚，这个世界本就是三妻四妾，男尊女卑，怕是谁都不例外。
三人皆沉默，像不曾听见般，苏逸扬侧头，记起那个淡如秋菊的女子。
慕晚见状，只当自己今天感性得过了头，笑了笑，走出凝眉楼，立马告辞。
“童姑娘，我送你。”陈斯同忽然开口说道。
“不用了，多谢陈公子好意。”
“天色已暗，让你一人独自回去，终是不妥，况且我刚好顺路，方便而已。”
慕晚也不再推辞，她倒是没想到他会开口送她，两人今日是第一次见面，交往不深，她对他并无过多了解，只是今日还能这般谈笑，日后却免不了兵刃相接，他，始终姓陈。
城郊的老巢还是不要暴露为好，慕晚只好将他带到聚芳斋。
薛志远望着二人的背影，若有所思，对着身边的苏逸扬说道：“陈家在城北，小丫头住城南，他可真顺路。”
“以后记得叫童小姐。”苏逸扬脱口而出，不知为何，听见薛志远叫她小丫头，总觉得别扭得慌。倒是她，会有那样的想法，一生一人，这个丫头，是不同的。
“有趣，你倒是管起这些来了”，薛志远一手锤在苏逸扬胸口，讪笑两声，忽而静下来，问道：“逸扬，有些人，还是要懂得放手，你，算了。我走了。”说罢，翻上马去，嘶声而去。
苏逸扬有那么一瞬的失神，他要怎么放手，除非五年前，他没有在红袖林遇见她。
整条大街顿时没了人影，“出来吧”，苏逸扬一声喝斥，几名黑衣人从暗处跃出。
“公子，太傅在城南别院，青州庄将军已到。”为首那人拱手道。
“嗯。丹青，你的轻功，又有长进了。”
“公子过奖，丹青技拙。”
一队人马顿时消失在夜色之中。
城南的别院已是位于郊外，人迹罕至，藏在一片竹林之中，外人绝难发觉。苏逸扬也是近日才的得知此地，如今，苏家需要这么一个隐蔽的地方，看着围墙外的院子，随口问道：“丹青，此地荒凉，怎会有人家？”
“公子放心，小人已打探好，只是几名女眷，不足为惧。”丹青答道，时间紧迫，又要兼顾地势，只有此处最为隐秘，唯一不足的便是还有户人家，幸好并无多大影响。
苏逸扬点点头，进入前厅，见着座上众人，拱手道：“庄将军。”
那人约莫四十多岁的年纪，一脸胡渣，五官生得粗犷，不愧是军中之人。
庄坤大笑三声，上下打量这苏逸扬，开口说道：“果然像啊，呵呵，不知功夫是否也像苏将军一样？”说完，也不管什么，跃上前去，一掌劈下，他是存心想试试这后生的功力如何。
庭上之人，皆是苏家的人，其中部分武将都来自苏逸扬父亲苏兆信的旧部，传闻苏将军公子，文才武略，样样精通，此刻皆是睁大了眼睛，想看得清楚。
只见苏逸扬身形一闪，轻松避开庄坤那一掌，凌空跃起，不过转眼之间，不知何时，指间一点，已抵到庄坤脖颈之处，众人都还没看得清他是如何出的招，只听闻苏逸扬说道：“献丑了。”
他知这人是父亲旧日爱将，并未隐藏自身功底，便使出了八分力。
“后生可畏啊。老夫惭愧！”庄坤沉声说道，他甚至都不知晓他是何时出的招。纵横沙场几十年，今日却在一名后生面前输的如此彻底。即使是江湖传闻，他也不知这苏逸扬的武功能精湛到如此地步，点穴的功夫更是神来之笔。
苏太傅手把一杯茶，并不说什么，只是看着座下众人的神情，甚感欣慰，逸扬必能保住苏家。
苏逸扬空手立于中央，嘴角依旧是浅浅笑意，沉声说道：“诸位，是否愿意追随于我苏家？”
众人皆一同跪下，气势如虹，抱拳而道：“属下誓死追随公子。”
不管是身着军装的武将，或是一身长衫的幕僚官客，脸上皆是肃穆之神情。这个二十多岁的男子，身上有他父亲的豪气，值得他们追随。方才只是一招而已，便可致庄将军于死地，天外有天，还不知他的武功到底高深莫测到何地步，从前竟无半点儿耳闻。
夜已深，墙上挂着一张天晋地图，苏逸扬的手指游移其上，言语之间，甚为缜密。
“河东，山南，陇右如今已在我们掌控之中，庄将军，青州是你之地，此次回去，必须拿下鲁北。年后，再与江陵刘参将会合，取道安南，直捣陈邦彦的老巢。”一系陈词，苏逸扬的脸上不再带笑，脑中飞快的旋转，像要把整个天晋装下般。
“公子放心，庄某此次回去青州，必将除掉皇上老儿和陈家的人。”庄坤弯身说道。
“庄将军，暗里掌握鲁北即可，切不可轻举乱动。”
“可是，公子。”话还没说完，苏逸扬一记寒光射过来，他心下不觉一惊，那股领驭一切之上的气场，震得他不敢再说什么。
“切忌，暗中行动！”苏逸扬说道，一字一句，像下达一道军令般。
城南苏家别院，整夜谋划，灯火通明。趁着东方还有窸窸窣窣的夜色，一大群人马悄无声息地离去，晨风阵阵，只听见竹叶沙沙声响，马啸之间，一切归于平静。
苏逸扬走出门外，穿过回廊，只对着那一片竹林深深发呆。
“公子，恕属下多嘴，对于陈邦彦在鲁地的势力，为何只守不攻？”丹青手拿长剑，如是问道。以公子的才能，必能夺过薛家和皇上的兵权，他不懂他为何一再忍让。
“丹青，苏家并非要这江山易主，只求自保。你可知？”
“属下明白。”
苏太傅走过来，轻轻摆手，丹青退下。
他看着这个苏家唯一的后人，只叹口气，问道：“逸扬，张昊轩终有一日还是要对付我们苏家，天不由人！”
“祖父放心，无论如何，逸扬定能护得苏家周全。”
“时候不早了，回府吧，你也累了，该好好歇息。”
“此地清净，我想小住几日。您先回去即可，不必管我。”苏逸扬喜欢这地方，清清静静，却又不觉得阴冷，那一片竹林，即使是在隆冬，也长得异常繁盛。
苏太傅想了想，道一声“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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