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小姐，你终于醒了。”清荷一惊一乍的声音响起。慕晚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只瞧见自己躺在酒肆的厢房，伸了一个懒腰，手还停在半中央，思绪忽而记起昨晚自己干的好事，不由得皱紧了眉头，将头瞥到一边去。

　　“小姐，幸亏昨晚张叔差人叫我过来，你看你，又醉了吧。”

　　慕晚冲清荷无奈的笑笑，她一向喜欢贪杯，更何况还对着厉姐姐那么一个大美人，人生在世，佳人侧旁，醉又何妨。揉了揉眉头，从账房找到张叔，试着问道：“张叔，昨晚？”

　　老张见着慕晚过来，放下手中的账簿，笑着对她说道：“小姐，没事的，我看那两位公子不是什么恶人，您先上楼去歇着。”

　　“不了，我得回去了，隔几天我再过来。”一夜宿醉，慕晚只记得自己吐了那个玄衣男子一身，却是怎么也想不起来那人的相貌来。

　　“小姐，稍等”老张从桌案上拿起一封信递给慕晚，又道：“这是厉姑娘叫我交给您的。”

　　“厉姐姐又走了麽？”

　　“今儿天一亮就走了，说是受不得离愁别绪，便没有叫醒您。”

　　“张叔，东侧的厢房还是给留着，您忙，我先回去了。”

　　一转身便拆开那封信，短短几行字：慕晚，天衣阁不会善罢甘休，你要万事小心，等着姐姐给你带江陵酒回来。

　　看到最后，嘴角上扬，自言自语道：“这次又是一声不吭又跑到江陵，亏得你还记得我的美酒。”她知道青悠的性子，山水之间，浪迹天涯，定是不会陪着她呆在这帝都一辈子。

　　雨还在下，淅淅沥沥，西街天井的菊被淋湿，散落了一地的花瓣儿。清荷走得急急匆匆，回过头来才发现慕晚还在西街中央，便提起裙摆，又往回走去，问道：“小姐，您抱着这么多花做什么？”

　　“清荷，漂亮吧。”

　　“那也不用买这么多吧，小姐，这花儿叫什么名字，我都没见过？”清荷挠挠头，她倒是从未在平阳见过这种粉色的花，小小的一簇，香味甚淡。

　　“记住了，它叫勿忘我。”

　　“这名字倒有点儿意思，我来拿，小姐。”

　　“不用了，你给我好好打伞就行了，别让我脸湿了，免得白姨又要骂我。”

　　西街，雨落，紫衣女子怀抱着一大束的妃色花草，巧笑，弯眉，她说这花叫勿忘我。

　　一杯茶，热气蔼蔼，男子别有深意的浅尝了一口，眼神却是定在街上那名女子身上。

　　薛志远随手剥了一粒瓜子，从这女子出现在街角开始，一直都似笑非笑。无巧不成书，苏逸扬本是拉着他出来透气的，却不料又偏偏遇着这个胆大的女子。对面的苏公子依旧喝着他的茶，不发一言，只是他分明瞧见他的目光朝向窗外。刻意说道：“这女子有些意思，那么大一锭银子就换了这么点儿破花，你说她是笨还是聪明呢？”

　　放下手中的杯子，苏逸扬似随意说道：“至少比你聪明。薛家公子只会一掷千金为红颜，不知道江陵那花魁风蝶舞是不是还在傻痴痴的等着你。”

　　薛志远气恼，那时年少，做的些荒唐事，这苏逸扬倒能记得清清楚楚，咳嗽了一声，也不再说什么，免得他又搬出那点儿陈芝麻谷子的破事儿。

　　耳根清净，苏逸扬浅笑，看着那个绛色的身影慢慢消失在街角。昨晚的怒气消了些，他倒是没想到这女子能如此心善。那些银子，怕是够那对卖花的祖孙俩几年的粮食了。

　　他嘴角的笑愈发深，方才那几岁大的女娃伸出小脏手去在她身上乱摸一通，竟一点儿都不恼，甚至还替那小娃擦掉嘴角的鼻涕。苏逸扬记起昨晚，那一脸倔强的女子同他怒视，半分不让的气势，终是连他都觉得欣赏。

　　“公子，夫人叫我催您回去，说是工部的杜大人在家候着您。”苏府的一名小斯从府里急急匆匆地赶过来，喘着气对苏逸扬说道。

　　“逸扬，杜府那丫头还挺有能耐的，把你娘都搬出来了。还叫着他爹一块儿来，要不我跟着你回去凑凑热闹。”薛志远见着有缝可插针，便乐呵呵的说道。

　　“薛志远，小心我叫人把风蝶舞从江陵请到你兵部尚书府。”说罢，便离开。

　　剩下薛志远一个人哀叹：“小人啊小人！”

　　苏逸扬前脚才踏进门，顾雪雁便从前厅迎了出来，一把将他拉到旁边，环视一周，前面的石榴树刚还遮住视线，劈头盖脸便是一阵教训：“臭小子，总算知道回来了。赶快把这工部千金给我打发走，这丫头和她老爹都赖我们府上一上午了。”

　　“娘，您现在怎么连个十几岁的小丫头片子都搞不定了。”苏逸扬看了看他母亲，摇着头说道。

　　“杜工部是你爷爷学生，老太爷亲自发话，你娘我还敢吱声？”顾雪雁知晓自家儿子的秉性，受不得那些莺莺燕燕，要是原来，她也就帮他一一挡了下来。只是这孩子年纪也不小了，也不知他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忽然正色道：“逸扬，你跟娘说实话，你有没有中意的？”

　　苏逸扬波澜不惊的笑笑，推着顾雪雁进门，说道：“您就少操心这事儿，要是有同顾雪雁一样的女子，我立马娶她进门。”

　　“臭小子，就知道贫嘴。”

　　苏逸扬父亲英年早逝，母亲一手带大他，母子间的感情甚好。

　　“逸扬哥哥，你回来了。”女子见了苏逸扬，娇嗔道。站起身来，穿了鹅黄的襦裙，豆蔻年华，略施粉黛，一双大眼睛顾盼生辉，朝他这边看来。

　　“杜小姐，今日怎有空到苏府？”苏逸扬说道，眼带笑意，谦逊有礼。

　　这杜府千金看了看自家爹爹一眼，竟是扭捏着说道：“爹爹专程赶来拜访苏太傅，小女子不才，作了点儿诗词，也想叫着苏爷爷指点一二。怎知我们才到，太傅便被皇上传了去。”

　　苏逸扬伸出手，对着杜工部微微施礼，道：“杜大人，既然来了，便用了午膳便走吧。”

　　女子听闻，喜上心头，心里却想着女儿家还是矜持点儿好，低下头，轻言娇语，道：“还是不了，下午还得跟着老师学琴，今日已到府上打扰多时。”

　　杜工部今日本是被女儿硬拖着来的，苏太傅威望甚高，如今这朝堂之上，风云突变，也只有他苏家能恩宠三朝。苏逸扬年纪轻轻，一表人才，平阳三公子的名声不是白得的，他也想结成这秦晋之好。便说道：“贤侄怎如此生疏，我与你父亲也算相交一场，叫我一声伯父也不为过吧。”

　　苏逸扬闻言，笑着说道：“是，杜伯父。既然杜小姐还有事，我便不再多留。”一字不多，他瞥到杜工部的脸色微变，女子更是红了脸。

　　杜家小姐本以为苏逸扬会劝她留下，没想到这下成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只能顶着一张紧绷的笑脸说道：“逸扬哥哥，这是我作的诗词，请指教一二，下回我再来找你。”说罢，便放下书笺。

　　送了杜家父女出去，顾雪雁别有深意的说道：“皇上选妃，你爷爷被召了去，怕是有结果了。这杜工部一向和兵部薛怀少走得极近，看来这天快变了。”

　　“树大招风，你争我斗。娘，苏家自保即可。”如今的天晋王朝，外戚专横，献文帝才继位两年，隐忍至今，怕是要借着选妃的名头作为一番。

　　“功高盖主。二十年前，要不是宣广犯我天晋，先帝指着兆信率兵西下，苏家怕是早已不在了。只可惜你爹，一心为主，战死沙场。”说道最后一句，苏夫人神色黯然，二十年，不长亦不短，还好有逸扬在。

　　苏逸扬握住母亲的手，笑着说道：“娘，这江山并不只姓张，这是天晋万民的天下，无论怎样，爹定然不会后悔当初。”

　　顾雪雁勉强着笑了笑，看到远处苏太傅进宫回来，说道：“你爷爷回来了，杜小姐的事情别跟他顶嘴，老太爷一心想抱曾孙。”

　　苏逸扬点点头，便迎上前去。

　　“逸扬，跟我到书房。”身着官服的苏烨沉声说道。

　　很是简单的屋子，却是挤满了书，墙上正中央挂着一副丹青，余香袅袅，苏太傅褪下身上的官帽，道：“逸扬，皇上只留一人，并欲立为后。”

　　“谁？”

　　“童孝禹之女，童亦秋。”

　　右手紧握成拳，指节凸起，竟是微微颤抖，像一座僵硬之久的冰，不得言语。

　　苏烨侧眼观之，只叹一口气，少年多情，他岂不知。“恩眷由天。两年隐忍，卧薪尝胆，献文帝自是深谋远虑，当初先帝改立于他，怕是早就料到今日。”

　　“他要动薛家？”苏逸扬说道。

　　“你说呢？”苏太傅反问。

　　“童丞相和陈家一向交好，兵部多是薛家的人，宫中又还有太后。天晋和宣广的边境还是我们苏家守着，父亲的旧部多在您门下，不管他张昊轩要动何人，至少，苏家暂时安全。”争权斗势，他本不想牵涉其中，无奈苏家这一代就他一名男丁，起码，他要护得苏家周全。

　　“你明白就好。苏家，垮不得，如若他献文帝非动不可，我们便只好就此一搏。”字正腔圆，说道最后一句，竟是重重放下手中的茶杯，目光灼灼，盯着面前这个二十出头的孙子，可谓语重心长。

　　而后又道：“过些时日，你去一趟江陵，新上任江州知府是我旧时门生，另外，同你父亲旧部刘参将会合，切忌一切从简，以掩人耳目。”

　　苏逸扬答一声是，便退出门外。

　　明月在上，流萤无光。

　　结果终于还是这样了。

　　以后，他该尊称她一声“皇后娘娘”。

　　两声叹息，三声苦笑，一身白衣，濯濯而立，院景冷清，只有苏逸扬一人。朝堂险恶，深宫闺怨，他与她，终是背道而驰。五年前，也是这般孤冷的月亮，也是这般寂静的夜，他睁开眼，便看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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