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这夜好似也静如水。
唯独有那三千丈月光,惨白成一片,平阳城外,仅剩朱颜门阑,挂一抹残红。
是一记白光,剑气冰寒,直抵立于门外的女子。
刀剑无情,距之喉颈,毫厘而已,一名黑衣人沉声道:“童小姐,麻烦您跟我们走一趟。”
女子侧头,嘴角上扬,轻手拈去肩胛处的剑,指间葱白,浅笑着说道:“这块破铁就不用了,周围全是你们的人,岂容得我逃。”
远处的青衣男子一声冷笑,接而点头示意,黑衣人放下剑。
已是四更天,东方开始泛出丁点儿的鱼肚白,马啸声扬,踏过一路的尘土。不过半刻之间,那条冷清的小道萧瑟如常,只留老树晃荡着三三两两的柳条。
吱呀一声,门又被推开,一名绿衣女子看着空荡荡的马车,有些焦急的说道:“白姨,小妹不见了!”
三十多岁的妇人看着地面深深浅浅的马蹄印,皱了皱眉头,弯下身捧起一撮泥土,捻开,终是舒了一起气。对着方才的女子说道:“大小姐,你放心,我会把慕晚平安带回来的。天快亮了,你先回去,不然夫人会起疑心。这件事先不要告诉老爷。”
绿衣女子看看天色,吩咐了一声,一名车夫模样的人扬起马鞭,最后对着妇人说道:“白姨,你说的话我记得,请务必确保小妹无事。”
一旁的侍女看着马车走远,跺了跺脚,有些微怒的说道:“白姨,都怪大小姐,自个儿出门不就成了,还非得叫我们小姐先出来替她把风,派头真够大的。”
妇人一手举起,打断年轻女子的话,厉声道:“清荷,言过多,必有祸。今晚的事,谁都别说。我去找小姐,家里来人,一概不见。”转身即走,一身白影,顿时隐匿在苍茫夜色之中。
马车绕过恢宏的正门,停在后院的南口,车夫揭起帷幔,恭敬着说道:“大小姐,这件事要告诉夫人吗?”
童亦秋朝他看过去,不紧不慢的下车,缓缓说道:“安禄,小妹贪玩,一时兴起而已。还有,从我十四岁,母亲把你赐给我,她就不再是你的主子,陈家的规矩,你可还记得?”
男子躬身,只答一声是,不再多言。过了许久,才直起身来,拾起地上的一面白纱,摩挲着边角的秀菊,亦秋二字绣成簪花小楷,一个人呆滞着立在原地,喃喃自语:“亦秋,亦秋…..”
没能追上去把纱巾归还,只是紧紧攥在手里,想着她清冷的样子。一步一步走向西边儿的阁楼,和她的绮罗阁,亦离了大段的长廊。安禄的院落不大,却种了一大片的秋菊,连香气都变得同这空气般冰冷,像要沁到骨子里。
马蹄声响,满是尘土飞扬,那一群黑衣人待到天亮,皆换上平常衣装,扮作商旅。
慕晚被疾驰的马车颠得难受,胃里好像翻涌开来,拉开帘子吸一口气,抬起头便看着这群昨晚还是黑衣劲马的杀手变成了寻常百姓。仔细打量,却不知道这到底是在哪里,对于地理方位,她一向迟钝。
帘子突然被拉下,阴沉的声音说道“外面风大,请小姐勿急,我们即刻便到。”
慕晚袖中的海棠粉早已用完,外面少说也有二十多人,且功力不低,以她一己之力,根本逃不出去,只希望白姨能尽快找过来。
心中不禁思量,朝堂之上,树大招风,她有那么一个父亲,便要承受这些争斗罢。皇上选妃,后宫之位,孰又能料。五年的隐世之居,本以为能学学嵇康高山流水遇知音,却始终躲不过命数,是福是祸,天知地晓。
约莫巳时,一行人终在一处别院停下来,慕晚下车,只见得四周包围着的群山笼翠,末了剩一湾瀑布,飞流直下,跌于深潭。精致的院落位于潭水西侧,门匾上一字未提,黏着些许蛛网,佝偻的老者打开大门,满眼的尘烟,慕晚开始咳嗽起来。像是历经年岁的驿站,四方格局,中间是空旷的园子,秋来时节,唯有几株枯草,奄奄一息。
“童小姐,这边请。”慕晚认得这个声音,昨晚拿剑抵着她的人就是这般厚重的音调。她看着这个顶多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早已沧桑了容颜,眼神却是清亮,穿一袭黑色的长衫,左手拿剑,掌背竟是一条狭长的刀疤。
她的房间位于最右方的角落,摆设极为简单,一张床,还有开始掉漆的妆台。环视一周,对身后的众人说道:“各位,准备软禁我多久呢?十天够了么,再晚的话,萧山的橘子便没了。”一路走来,这些人并未对她无礼,到底是何用意,她也不知,但清楚的是自己并不会被杀,想来也无性命之忧,便只不免惦记着萧山上的橘子了,八月桂花开时,十里飘香,整个半山腰都是橙色的橘。她倒不是贪得橘瓣果肉的甘甜,而是实在喜欢这满山的橘景桂香,秋来气爽,云淡风高。
萧山的橘?叶子辰倒是从没想过这样的女子竟会在此时还念想着萧山橘,缓缓道出,平如静水,嘴角始终带着若有似无的微笑。
他只是按着命令行事,昨晚从童家大宅一直跟着她到城郊,而后带到此处,不知为何,鬼使神差般的抬起头打量对面的女子。
那时夜黑,都看不清她的样子,如今再见,只是奇怪。当朝童丞相之女,声名在外,芳冠平阳,倾国倾城,而今的女子,却是普普通通,平凡无奇的五官,也就那双眼睛神采奕奕,灵气逼人。官宦人家的女儿,被莫名其妙的绑到别处,生死不知,也不着急,全然当做玩耍,还一心惦记着民间才知的萧山秋橘。
他若有所思的盯着这个一脸笑意的女子,微凉的秋天,也只穿一件月白的长裙。退出门外,吩咐剩下的人好好盯住她。
紧致的院落里布满了暗哨,无论走到何处,都有人在暗处观察,慕晚再无兴趣闲逛,便一直缩在床上睡觉,不迈半步房门。恍梦之中,风月如故,旧人不再,睁开眼只觅得铜镜里自己那张略微变形的脸。
第三日夜里,箫声吹彻月,未成曲调,慕晚笑了笑,心知白姨已到,总算能离开这鬼地方了。
隔日,梳洗完毕,找着借口离开,身后跟着四名黑衣人,周围分明还隐藏着不下十个暗哨,有些棘手。
别院右方是一深潭,碧水清波,从旁建了个朴素的草亭,也就盖了几根荒草,立了几张桌椅。慕晚的眉角微微皱起,索性沏一杯茶,等着和白姨会合。虫鸣水响,要是没有这么多人监视,也该是人生惬事。拂起衣袖,倒满一杯,站起身来,对着身旁那人说道:“尝尝。”
叶子辰吃了一惊,看着这个一直都浅笑着的女子把茶杯递到自己手上,没有半点儿不妥,很是随意。他都不知晓,自己为何会接下,只记得她的手很好看,指若削葱,肤如凝脂。酌了一口,愣头愣脑的说了句好茶,若是平时,心存警惕,怎会毫无芥蒂的对着一个外人饮茶。
轻笑出声,慕晚看着这个黑衣男子接过茶杯,微红着一张脸轻酌一口。不再言语,又归于静默,她的视线停留在碧潭之上,镜面被打破,荡起一圈涟漪。
只不过分秒之间,身旁的侍卫便不再动弹,她斜身而过,右手二指伸去,却被叶子辰一把截下。慕晚的点穴功夫练得不够到家,白姨又被其他的暗卫缠住,纵身一跃,想甩开叶子辰,却不想他的剑一直斜在她的身侧,慕晚默数三声,一二三,他总算倒下。有些无奈地笑着说道:“叫你喝就喝,看来还真是好茶。”
“慕晚,别闹了,走。”白无霜推出一掌,趁着侍卫们松懈的空当,拉起慕晚便走。四面环山,下有追兵,她们只能绕着陡坡向峭壁攀爬。
“白姨,来不及了,他们追上来了。”三丈开外,黑衣人离她们愈来愈近,地势险要,绝无退路。
“你先走。”白无霜一手推开她,慕晚不肯,回过身,猛然看见她素色的衣袖里渗出血来。
此处离山顶还有些许距离,慕晚没有想太多,使出最后的力气将白无霜带到前方隐蔽的山洞,即便她的轻功底子不错,也消耗了大半精气,想了想,还是点了白姨的睡穴,草草替她包扎好手臂上的伤口。
脸上是半丝苦笑,缓缓说道:“白姨,若我能活着回来,一定要烧荷叶鸡给我吃。”来不及多说,跃身飞下,她的手中亦无一把刀剑,本就疲累至极,赤手空拳,以一难敌十。
一路退步,虽是躲开了那一剑,却是向外跌去,不知是多少丈的悬崖,慕晚只觉得风声像要穿透身体般,呼呼的划过耳边。
不管银河还是九川,这般高度跌落下去,怕是连命都没有,生死之间,忽而一梦,前世今生,她倒希望一了百了,倒也能图个清净。
也无粉身碎骨,唯独碧潭溅起大串水花,扑通声响。慕晚不会游泳,精疲力竭,竟是连挣扎都忘记,略微扑腾了几下,呛着满满的一喉咙水,也不再继续折腾了,死死地任它沉去。
苏逸扬翻下马来,薛志远还在远处,亲昵地摸了摸赤炼的耳背,笑着说道:“今晚给你多吃点儿啊。”这是和薛志远的六十五次较量,他的血炎一向如此不争气。
赤炼此刻正在潭边儿喝着水,不愧是好马,目明神清,尾如流星,口喷红光汗沟朱。
苏逸扬负手立于水边,恍惚之间,一道白影从天而降,定眼望去,确定了那是个活生生的人,也顾不得多想,跃入水中,朝着中央游去。
沉入水底,总算找到方才坠潭之人,一手扶着她,准备向上游去,听见错乱的脚步声,终是顿了一顿,有人呵斥道:“快找,休想让她再逃。”
苏逸扬只得继续呆在水中,闭气,单手托着她下沉的身子。
慕晚睁开半只眼的时候,便看见对面的人,她和他离得极近,整个人几乎都在他的怀抱里。依旧在水中,忍受不了窒息,本能地往上扑腾,那人却一把拖下她,指了指上面,示意她安静。慕晚反应过来,不再轻举乱动,却是难受得快昏厥过去。
这是过了几秒,为何还有凌乱的人声,再也憋不住,不论何时,最不能忍受的便是溺水窒息,如今算是达到极限了。挣开腰上的手,拼命的向上,只为能呼吸点儿空气。
苏逸扬无法,这丫头力气倒不小,皱了皱眉头,一手抓住她的胳膊,又拖了回来。
慕晚最终还是被锢在他身旁,挣脱不开,挣开了眼睛,看着面前忽然放大的脸,眉目如星——她的脑子里只剩这四个字了。
忽然之间,唇被覆盖,记不得其他,她贪恋他给她的那点儿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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