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八。连城传噩耗
翌日清晨。
远处的茶山翠黛低影,引泪湖上的水烟久久不散。
妙龄采茶女腰间挎着小箩筐三三两两往茶山而去。
与冷清涵道别后,顾轻便钻进了马车。
马车里还坐着晚晴,而外面驾车的,便是冷清涵的贴身护卫,潮平。
“晚晴,你与潮平谁更厉害?”顾轻神神秘秘的靠了过来,下巴放在晚晴的肩上,朝门帘方向努努嘴。
“……未曾交手,晚晴不知。”晚晴白净的小脸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红晕。
顾轻见状,背靠车厢,闭目养神,幽幽说道,:“原来你喜欢潮平。”
晚晴闻言,目光便暗了下去,片刻,吸吸鼻子,拿过狐裘搭在顾轻身上,才道:“公子累了,好好歇息,还有两天路程。”
顾轻没有再接话,昨夜风雨未歇,因心里牵挂着谨之,一夜无眠,没有谨之的消息之前,着实无法安睡。
******
安静的车厢内,二人都开始闭目养神。
迷迷糊糊中,听到一个离自己很近的女声道:“然儿,若能存活,娘亲只希望你余生安乐……”
然而睁开眼睛却只看到一个女子的轮廓,怎么也看不清她的脸,片刻,又感觉自己被塞到了另一个人怀里。
“夫人放心,这孩子与我有缘,即便舍命我也会护他周全!”一个男人朗声郑重承诺,抱着他,转身便走。
断草残花,叶叶染血。
外面杂乱的打杀声停了。
接着是一串急促的脚步声靠近,片刻之间,便传来此起彼伏的哀嚎,凄厉而绝望。
身体一颠,顾轻突然清醒,发现自己依然靠坐在马车里。
长出了口气,下巴上挂着的那滴晶莹,已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
刚才又深深陷入了那个境地。
说不清是梦还是回忆,来南蜀十四年,如此场景,每当心绪不宁,便会出现。
他摇了摇头,从小几上拿起那张叠放整齐的棉质方巾,擦拭着脸上的汗与泪。
动作很轻,生怕吵醒了旁边闭着眼睛的晚晴。
就在此时,马车却停了下来,外面响起潮平低沉的声音:“公子,快正午了,出来吃点东西透透气吧……马也累了。”
顾轻微微一愣,这就过了半日,不说不觉得,摸摸肚子,还真饿了。
晚晴揉了揉眼睛,走到门口撩起门帘,跳下马车。
顾轻眯了眯眼睛,收起狐裘,走到车沿,纵身一跃,稳稳落地。
二人下车,潮平才将两匹马解下来,拉去一边有青草的空地,将缰绳系在小木桩上,确认马开始吃草,才掉头回来。
此处为官道,两侧皆是树林,路上时而有人携家带口匆匆赶路。
顾轻坐在路边的石头上,一手拿着肉脯,一手拿着水囊,心不在焉的正吃着,此次出行走得匆忙,没有去缕缕炊烟带出行豪华套餐。
前方官道岔路口忽然出现几个人影,正三两相互搀扶,向这边走来。
顾轻起身,定睛看了看,这些人有老有少,一身风尘。
晚晴,潮平不知何时已经靠了过来,警惕的看着这群人。
来人一行五人,两老两少一小孩儿,看样子像是一家子。
为首的青年男子看到顾轻手里的水囊,放下搀扶的老爹,冲到顾轻面前。
晚晴警惕极高,一半的剑已出鞘,不待顾轻后退,谁知那人竟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先生救命,在下二老双亲两天未进食,进水,快撑不住了!”
顾轻闻言,抬头看了看男子身后的二老,确实一副憔悴的样子,那小孩儿嘴唇也已干裂。
让晚晴退到一边,顾轻又让男子起身,走到二老面前,递上水囊:“二位老人家,来,先喝些水。”
老头儿望着顾轻,见顾轻眼里没有怜悯,只有关切,老头愣了愣,低下头接过水囊,低声道了声谢。
老头儿拿着水囊,自己并未先喝,而是递给旁边的老太太,老太太喝了口水,对着顾轻连声道谢,然后又将水囊递给了小孩儿,小孩儿喝了口水,舔了舔嘴唇,又将水囊递给了老头儿……
顾轻看着这一家子,心里越发觉得空落落的。
又分了些吃食给他们,顾轻才回头看着年轻男子笑道:“这位大哥,不知您几位是打哪儿来啊?”
男子原本欣慰的脸,瞬间变得气愤,扭曲。
望着来时的方向,半晌,男子才满脸悲凉的开口:“我们从连城躲避屠杀,逃出来的。”
“屠杀?”顾轻心里猛烈一震,瞪大了眼睛,手也不自觉握成了拳头。
“连城的守城官疯了,那个畜生……他……他屠城了……”男子双手抱着头,哽咽的语调,越说,声音越小,表情十分痛苦。
“李吉谷?为什么屠城?连城一城人都死了?”这个消息对顾轻而言如晴天霹雳,无论如何他都不能接受。
“那个猪狗不如的东西,连城百姓爱戴他,拥护他,为什么要杀了我们?他如何能下得去手!”男子一脸愤恨。
“你先告诉我,是所有人都被杀了?”顾轻拽着男子的肩膀,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
男子垂着的脑袋突然抬起,似乎想起了什么,皱着眉头对顾轻说:“那也未必,据说连城以西的人,都逃往夜城了,我们前日从城东出来的,路上好像还看到了朝廷派去的兵马,就是不知如今是何情形……”
顾轻放开了抓住男子的手,心里默默整理此时得到的信息。
大屠杀发生在连城,谨之平日一般在连城办公,每月底会定时去一次夜城的酒楼客栈对账,如今正直月底,而大屠杀发生在这两日。
按常理来说,朝廷出兵镇压,定是从东面最近的靳州派兵,北上武陵道有遥山为障,南下宝城须渡桓河,若李吉谷被朝廷击败退守,那就只能是后方的夜城!
这都是后话,连城的客栈在闹市区的城中,谨之应该去了夜城,只是这两日消息不通,若是李吉谷对夜城也大肆屠杀……不,一定会没事的,顾轻不敢往下想。
顾轻又问了些情况,心里越发不安。
那一家子离开继续上路,据说是往宴州投奔亲戚去了。
休整了大概一个时辰,潮平牵回吃饱喝足的马儿,将辀套于马身,整理好一切,又开始赶路。
越靠近西临境,逃避屠杀的人越多,顾轻一路都皱着眉头,看样子,屠杀是从城东扩散开来的,这些逃出的百姓都来自城南或者城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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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去连城的路上,四月悄悄来临,连城靠近遥山,山上冰雪未消,纵使天气渐暖,在顾轻身上却也没任何感觉。
此时,他又是一身冷汗。
适才小憩片刻,刀光剑影,血流成河的场景又攻陷了他的脑海,那些厮杀与绝望的声音一直萦绕于耳畔。
他坚信那不是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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艰难睁开干涩的眼睛,旁边的晚晴依然双眼紧闭,小几上仍然放着一张叠放整齐的棉质方巾。
方巾虽然擦拭额上的是冷汗,但他心里却涌起一股暖意。
镶嵌在小几旁的火炉,尚在燃烧,火炉上放着一把小铁壶,壶嘴正冒着热气。
她从小几的抽屉里,小心取出二钱散茶,放进一把拳头大的紫砂壶中。
据说这把紫砂壶名为西施,其料细腻透滑,其色美若晚霞,其形圆身短嘴,恰如少女上身那两团丰盈,故取名西施壶。
顾轻起初喜欢西施壶,纯粹是因为手感,后来得知西施壶名字的由来,还尴尬了好一阵。
将散乔木茶过一次水,重新冲泡,取了俩紫砂小品茗杯,将杯子到了个七分满。
顾轻看了一眼还闭着眼睛的晚晴,无奈摇头:“还不睁眼吗?那我自己先喝了。”
她端起品茗杯,闻了闻,一股陈香扑鼻而来,再看看汤色,嗯,暗红,如葡萄酒,刚好。
这茶虽其貌不扬,但滋味极好,比较适合肠胃不适的人喝。
谨之肠胃不好,顾轻以前逼着那丫头喝了老多熟普,现在也没听说她哪里难受了。
浅啜一口,嚼了嚼茶水,再吞下,如丝绸顺滑,唇齿生香,生津回甘。
晚晴此时才揉揉眼睛,撩开帘子看了看行程。
回头瞄了顾轻一眼,才将桌上的茶水端起来,一饮而尽。
顾轻想起谨之,又变得凝重。
看着晚晴,眼睛一眨不眨。
晚晴被顾轻看的心里发毛,实在忍不住问道:“公子,何事?”
顾轻依旧看着晚晴,半天才收回眼神,又取出一个稍微大一点的杯子,用开水烫了烫,再倒入茶水,道:“给潮平送一杯去,他很辛苦。”
晚晴愣了愣,还是端起杯子,送了过去。
时间过得真慢,顾轻心里想着,马车这时却停了下来。
外面又响起潮平低沉的声音:“公子,天快黑了,前面已是连城地界,那边太乱,咱们歇息一晚明日再进城吧?”
“此处是荆竹县吧?我记得这里有家云上四季,去县里看看。”顾轻撩开帘子,往车窗外看了看,天色已是傍晚,离天黑大概也就半个时辰的样子,连城被屠,尸横遍野,前方战事未定,再往前走,情况怕是不妙。
三人便驾着马车,往县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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