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仓皇夜奔

　　出逃契机倏忽而至，宝应密告室友，不久会有人接应，要他做好心理准备。意外的是，本以为已遇害的蔓娘，翌日又重新出现。

　　不过一夜，蔓娘似乎衰老许多，早饭时分，宝应在饭食中发现纸条。看过纸条，她方确知，父亲、阿周、阿廖都在左近，蔓娘会先将她藏匿起来，父亲他们解决各处看守，便会过来接应。

　　天色渐晚，小城外是响彻角号声。号声响了许久，渐渐停歇后，并不见喊杀声，也不闻利刃破空之声。

　　宝应正思忖，是否围城军士在操练阵法。忽听人厉声叫“谁”，紧接着，兵刃击撞声此起彼伏，盏茶工夫过去，楼上黑衣人纷纷跳下楼，支援他们同伙去了。她二人对视一眼，一前一后提脚下楼，刚下两步台阶，觉右前方光色大亮，见扶栏上立一只枭鸟，两丸瞳仁如夜明珠般，向外射出炽亮的光束。宝应忙拉住阴成君衣摆，小声说：“学兄，不要看它双眼。”说着，拉住他手，令他背过身来。

　　刚下楼，遇见欲上阶的蔓娘。三人躬背控身、蹑手蹑脚，一直来到灶间里。宝应见了刀架，从上面取下两把小巧的剔骨尖刀，递给阴成君一把，另一把胡乱用布包了，小心揣在怀中。

　　原来灶间的柴堆下，有个隐秘的洞口，一掀开，现出下面濡湿的土阶，阴成君打头在前，宝应在后，正要走时，蔓娘拽住她的手，将一个包袱递入她手，宝应一回身，见她已泪留满面：“小娘子，奴家知你心肠好，若一起去了，贼胚很快会发现，奴家留在上面，只求娘子保全小女一命，下辈子当牛做马报答。”说着将宝应一推，立刻盖上挡板，宝应虽有不忍，也知当断不断必受其乱，任由阴成君拉着，在黑暗中摸索前行。

　　行不过一丈，阴成君低声说“小心”，隐听着小孩“哭声”，非常稚嫩低靡，凝咽了恐惧和委屈。

　　将小孩抱起时，便溺的骚臭所直冲鼻翼。阴成君像是作呕，扶着潮湿的洞壁，稍微停了一会儿。没有灯光，黑暗很让人心慌。

　　二人只凭着本能，一直向前方探行。幸运的是，抱上小孩儿后走上不远，渐有熹微的光亮，紧走几步，前上方有一亮口。走到近前，竟只是汤盆大的割口，不像人力刨挖，结合土质和洞中土堆，推测应是前月暴雨侵土，土层自行塌圮而成。

　　二人用刀刃割大出口，简单商议后，决定由阴成君先上，再将下面一大一小拉上去。

　　三人到地面上，见站脚地似是一处宅院，所以呈现亮口，只因此地到处灯火辉煌，却毫无闻喊杀声，夜色渐深，适才只顾要到地面，却未及深察地上环境。

　　二人互一眼，觉此地不宜久留，小孩儿低嘤一声，又在叫娘，宝应忙捂上她嘴。宝应恍觉，软禁之地果然在城郊，设若是王师围城，为何不见兵士巡逻。如此，倒更不宜久留。

　　一路向着暗处走，二人脚下不敢稍停，不知过了多久，没有灯火之光，只有半明的月光。凭宝应的认知，之前走过的地段，草木低矮、地面缓阔，当是人迹常至地段。再深入，恐怕就入深山野林。宝应想起离开时，爹爹正与贼匪酣斗，这帮教匪训练有素，手段又极其狠辣，她心中忧惧，始终不能安逸，且此时夏末秋初，正值虫蛇蚁兽活跃期。他们既无身手，又无防护器具，继续深入非明智之举。

　　阴成君却不赞同，他道他们行走几个时辰，却不见有人追上，救人者怕凶多吉少，他们一路紧走，并未遮掩形迹，一旦被恶人捉回，恐怕死无葬身之地。二人几番争论，不能议成，无赖之下，只能分道扬镳。

　　月光氤氲着初秋的湿气，四野虫鸣鸟唧，隐隐听到野兽的低吼，宝应抱紧小孩儿，怔怔望着远去的人，忽然叫道：“学兄，且住——包袱里有干粮，你拿些去吧。”阴成君顿住身形，良久方折转过来，接了

　　两张贴饼，定定站了一会儿，忽然问：“学妹很怕吗？”宝应掰着干饼，往小孩儿嘴里喂，闻言微诧，默默摇头，见他没有回应，又开声道：“学兄不必担心，我会照顾自己。”阴成君无言，顷刻转身去了。

　　夜色寒凉，冷得人思维也冻住。恐怕有虫蛇侵扰，宝应不敢深眠，只闭上双眼养神，谁知还是睡着了。

　　宝应朦胧清醒时，惊觉脸上有冰凉的触感，一个激灵睁眼，才见怀里小孩儿，手在她脸上乱摸，睁大眼咕噜噜看她。

　　到了白日，宝应才看清小孩儿有多脏，抱在怀中许久，也是久在鲍鱼之肆不闻其臭。捏捏小孩儿鼻子，宝应轻声问她：“囡囡饿了吗？”或许在独自在窖中太久，小孩儿神光离散，表现得有些迟钝。又问了两遍，她才呆呆点头。又问她姓名、年齿，小孩儿怔愣许久，才说出名字“青青”。宝应心中伤感，无论根源在先天或后天，青青怕不能走科举之路。

　　又延宕一会儿，来路上还不见动静，宝应一咬牙，牵着小孩儿继续向前。

　　方县官驿拾到的玉玦碎块，是阴成君贴身之物。了解此情，她推测，软禁地距官驿很近，而官驿南面是秦南山脉，若她的地舆知识信实，沿此山东行五十里，折北再行二十里，便是仙女郡。

　　仙女郡有明四朗，亦云深书院的同窗，再冷漠疏远，晏朝世系子弟，还有名声要顾。她不打算走五十里山路，以她的脚力，到傍晚能走二十里已算不错，所以，她行到十里时，会直接转道向北，以期在官道在过夜。

　　宝应避开草木丛杂处，一旦遇见厉害的虫蛇，她体质特殊倒罢了，没有药品，急救措施难保青青稳妥。行约两三个时辰，眼见日头高挂，初秋白昼的燥热发威。宝应看到一处水塘，决定稍作歇息，顺便洗洗身上腌臜。未近水潭，便被横在大石后的尸体骇个半死。宝应远远瞧着，竟是凌晨先行的阴成君。

　　走到近前，发现阴成君面上青白，显然中了剧毒。忙去看他脚踝，果然，右小腿处有咬痕，探他脉搏鼻息，已经很微弱了。

　　感觉责任重大，她紧张到浑身发麻。将怀揣的剔骨刀，磨一磨洗一洗，将他淤肿发黑的创口划开，使劲按一按，要毒血挤出，正在昏迷中的人，痛苦地□□着，宝应不得已，只得用嘴去吮。

　　吮得差不多，忙用清水漱口，想包袱中虽有火镰火石，却没有盛器，不明的野外生水，还是不喝为妙。她忙搜寻解毒草，见一株七叶一花草时，惊见草丛中有蛇，她拿着手中长棍去砸，那畜生竟一动不动，宝应又拍一棍，却拍在一个硬物上。她近前却看，竟是他给阴成君的剔骨刀。她蛇并非一整只，是一小截断尾。她认识这种蛇，遍体黑花，体型很小，一旦蛇尾断，它便活也活不久。她忙收了阴成君的刀，在四周草丛中搜寻。这断尾蛇果然没去多远，她急忙回到水潭边，剖蛇取胆给阴成君喂下。又找到常见的解□□草，捣碎敷在他创口处。

　　在野外没有水壶，她要怎么烧水？宝应四下探寻，想看周围是否有竹茎，试试用竹筒烧水。结果，竹茎没寻到，倒寻到两只陶罐。看灰层和上面手印，被拿到户外没多久。

　　宝应想到阴成君，他在书院向有令名，不说他多大名声，只说例年考评，他都名列前茅，且得师长一致褒赞，足见他绝非愚人。昨夜他身无长物，却敢单身独行直入深林。如今想来，竟是有所倚侍的——这深山野林，阴成君曾经来过。

　　寻摸到一处山洞时，宝应在山洞内，看着洞中诸般物事，想着若再有个处所，几口人居家过日子，也能过得风生水起。想着，不由失笑——她和阴学兄本无交情，何必胡思乱想自寻烦恼！眼看是下晌，得赶快将青青和阴成君搬来，还要用陶罐多取些水，这山洞虽积年无人，清理一下，总比幕天席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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