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郑奇的手，正好堵在啤酒瓶破碎的口那儿，他抓得紧，锋利的玻璃尖扎进他的肉里。
夜色中，叶荭荭看到大滴大滴的血从他手上落下，她浅蓝色的帆布鞋面暗了好几块。
一时没顾上他奇奇怪怪的话，她皱眉：“郑奇，你松手，都不觉得疼吗？！”
郑奇松了手，可他好像真的不知道疼，流着血的手，垂在身侧，浴巾上很快也染上了小片暗色的痕迹。
“她会死吗？”他垂着头，声音很低，以前那种趾高气扬的劲儿都没了。
叶荭荭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刚刚在包间里那一通闹令她疲惫不堪，再加上郑奇这个人实在不值得她费心，她没有义务哄他高兴。
她不理他，把酒瓶丢进垃圾桶就打算走了。
可才走几步，看到一群人围在酒店前面，不远处救护车也像是在往这边赶。
想到郑奇反复问的话，心口处突突直跳，叶荭荭快步向那群人走去。
一个女孩子躺在地上，叶荭荭认得她，是三位美女中年纪最小的那个，跪在她身边的是关淼儿，她像是复读机，只会哭着喊：“小妹儿！”
关淼儿急得手直砸地，懊恼得像是个疯婆子，叶荭荭看着她，不觉得可怜，只觉得可恨。
她已经简单猜出发生什么事了，可她还是忍不住问碰巧站在她身边的浓妆女：“这是关淼儿的妹妹？亲的？”
“是呗，才十六岁。”浓妆女压低声音，“关淼儿为了绑住郑少也真够下血本的。”
“究竟发生什么了？”叶荭荭皱眉问。
“原本我们几个想一起玩的——”浓妆女突然停住，尽管夜色模糊，可叶荭荭离她很近，她面上的贪婪一览无余，“我就这么白告诉你啊，好歹给一百块打车钱。我身上分文没有，现在郑少半死不活的，我可不敢往枪口上撞。”
见叶荭荭点头，浓妆女才凑近她耳边小声把来龙去脉讲了。
事实的真相比叶荭荭预想的要好点儿。
郑奇他们离开包厢后，在楼上开了一间房。郑奇洗完澡，想先和小女孩玩，可小女孩不准他碰她，威胁要跳楼。郑奇他们都以为她只是吓唬人的，没想到，郑奇才上前一步，她就真的跳了。
“唉，好好的非得跳楼，害得我都没钱赚。你说说，我今天倒不倒霉！”
叶荭荭反感她的态度，没接她的话，只问：“住哪儿？”
浓妆女报了小区住址。
叶荭荭从包里掏出五十，递给她，“够了。”
“小气。”浓妆女接过钱，不屑一哼。
说话时，小女孩已经被抬上了救护车，远远听着关淼儿和急救人员的对话，叶荭荭知道小女孩的命是保住了，但她心中一痛，还那么年轻，以后腿脚不便是多么残酷。
救护车再度呼啸离开，围观群众立刻散了。
叶荭荭也准备打车离开，但瞥见郑奇还围着浴巾靠在墙那儿，她想了想，走过去，停在不远不近的距离，问：“郑奇，你在担心什么？”
郑奇抬头，还是那句话：“她会死吗？”
“你是怕罪重，还是怕她死？”
郑奇捂住脸，哽咽着：“她。”
“命是保住了，不过听救护人员说伤的位置是腰，估计以后行走是不太方便了”
郑奇闭眼，深吸了一口气。
“郑奇，她多大？”这次，叶荭荭成了步步紧逼的人。
郑奇睁开眼，结结巴巴：“我还没来得及问……”
“那我告诉你，她才十六岁。十六岁，还没成年，可下半辈子就要坐在轮椅上，或是拄着拐杖。”
叶荭荭看到郑奇握紧拳头，被酒瓶扎了的那只手又开始流血了。
“你是在后悔吗？要是真心实意的话，就自首吧。要不是，就别在这儿做出一副悔不当初的恶心样。郑奇你这么干不是第一次了，如果岱非不是你表哥，我当初早就告你了!”叶荭荭说完转身就走。
刚走两步，郑奇的声音追上来：“叶荭荭，我只提醒你一句，岱非真的不是什么好人。”他的声音急切严肃，有别于平时的轻浮。
“□□犯的话，可信么？”
看在郑奇此刻还懂得悔恨的份上，这句尖锐的嘲讽，叶荭荭最终没能说出口。
回去坐出租车时，叶荭荭就感觉一阵阵的恶心，以为是喝酒外加有点儿晕车，她到家就睡了。
睡梦中，恶心感更强烈，可她冲进厕所后呕了半天什么也吐不出来，倒开始闹起肚子。
拉了好几遍后，她的肚子才算消停。额上冒了一层细密的汗，可叶荭荭却浑身发冷，刚喝了口热水，她的手机就响了。
是律皓川。
叶荭荭一拍发烫的额头，懊恼地叹气，她今天忘记联系他了。
生病的人往往更需要关爱，叶荭荭耍赖，干听着手机铃声，就是不肯接。
如果她不接，他会一直一直打吗？如果她不接，他会担心得睡不着觉吗？如果她不接，他会毫无犹豫飞回来找她吗？
接了。只晚了几秒。
叶荭荭暗骂自己没骨气，可她就是没骨气，万一他挂了不再打怎么办？万一他晚上没睡好怎么办？万一她耽误他在法国的工作怎么办？
归根究底，她还不是他什么人，哪有什么底气撒娇？
“你忙吗？”
“没，我在家。”
叶荭荭的声音发虚，律皓川问：“怎么了？听着声音不太对。”
“没什么，就是有点儿发烧了。”
“多少度？”律皓川立刻问。
家里有体温计，但叶荭荭没量，胡诌：“没到三十八度。”
律皓川一听叶荭荭病了，叮嘱她多喝热水捂被子发汗后，便要挂电话，好让她好好休息。
“别挂。”条件反射般说出这两个字。
“好。”
什么都不问，这么轻易就同意了，叶荭荭反倒有些不知所措。
“我一会儿得研究剧本，这样吧，我们都开着免提，我可以提醒你喝水。”
叶荭荭把开着免提的手机放到自己的枕头上，心中窃笑：这算不算同床共枕？
她侧身看着它，觉得小苹果今晚真是帅极了：漆黑深邃的双眼，比星星还要亮，丰润的嘴唇带着属于男人的性感，英俊到极致的那张脸，无论时间怎么洗礼，叶荭荭都无法忘记。
第二天早上，叶荭荭醒来时，手机已经没电了。充好电后，第一个打进来的是唐雯。
唐雯让她立刻去公司一趟，说是岱非想要和她谈谈。叶荭荭烧还没退，骨头烧得酥软无力，她实在是不想动弹，就实话实说自己生病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肚子一空，胃就酸溜溜的。叶荭荭爬起来想熬点儿白米粥充饥。没等粥熬好，就听到有人敲门，猫眼一看，是岱非。
猫眼里，金丝眼镜冷冰冰的，连带着岱非整个人也透着冰冷的气息，叶荭荭烧得骨子里怕冷，双手交叉搓暖胳膊后才打开门。
楼道里的凉风灌进来，叶荭荭畏冷地瑟缩，她下意识避开风口，正好躲开岱非贴向她额头的手。
岱非赶紧关上门，关切地问：“脸怎么这么红？”
“没什么，就是有点儿发烧了。”叶荭荭还烧着，脑袋像是生了锈，这句话说得极慢。
想到岱非来可能是因为昨晚的事，不知道那两位助理回去后是怎么说的，叶荭荭开口想要解释，可岱非打断她，“那件事，等你好了再说。”
岱非看到厨房里正煮着白粥，他指挥叶荭荭快回床上躺着，说他帮她看着。叶荭荭不愿麻烦他，可岱非很坚持，她只得乖乖回床上躺着。
发烧是件体力活儿，叶荭荭刚一沾床，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半睡半醒中，温热潮湿的手心贴上她的额头，叶荭荭睁开眼睛，“饭好了？”
岱非点头，“体温能有三十九了，我还是送你去医院吧。”
“不用了，我盖被子发发汗就好了。家里还有退烧药，我吃完饭再吃一片。”
吃完饭后，岱非没让叶荭荭吃退烧药，直接要带她去医院。叶荭荭不肯，可岱非有话堵她：“我给你接了个广告，到时候你病怏怏的，怎么拍？”
医院里人山人海，每个窗口都排着长长的队，可叶荭荭一点儿都不急，因为除了去看医生，所有的事情都是岱非在替她办，她只需要把自己捂的严严实实坐着等就行了。
扎点滴时，叶荭荭紧张地盯着护士配药。
“你怕打针？”岱非问。
“不怕。”叶荭荭回答得毫不心虚，她不怕打针，她只怕一针又一针的疼痛。
岱非自然不信，伸手挡住她的眼睛，他很有分寸，只虚隔了一下，“不看就不怕了。”
叶荭荭拍开他手，绷着脸执意要盯着。
护士笑了，“别这么紧张，我给小孩打，小孩都不哭。”
叶荭荭心里乐开了花，她终于苦尽甘来，熬到了一位针法高超的好护士。
绑上止血带，护士拍了拍叶荭荭的手背。
“呀，你血管比小孩子还细呢，也不知道一针能不能扎进去。唉，搞不好得两针。”
最后，叶荭荭挨了三针。
岱非给她租了病床，所以叶荭荭可以躺着休息。药物刺激得她血管疼，手腕也冷冰冰的，可她还是睡着了。等睁眼想要喝水时，她居然看到了门乐琪。
“你怎么来了？”
门乐琪压低声音解释，是律皓川一早给她打电话，希望她能照顾她，结果她去她家没人。打她手机，岱非接的，告诉她地点，她才赶过来。
“那岱非呢？”
“有电话找他，正好我来了，他就走了。”
睡觉前手腕上的冰凉感消失了，叶荭荭看到手腕那儿搭了条热毛巾，抬头感激地看着门乐琪。
“这可不是我的主意。”门乐琪摆摆手，“是岱非买来手巾让我这么弄的。”
其实她刚刚赶到时，亲眼看到岱非用手给叶荭荭捂着手腕，她犹豫该不该告诉叶荭荭，可想到律皓川，她不大愿意说。
人有亲疏，律皓川帮过她，她自然是站在律皓川那一队的。
叶荭荭体质还算不错，打了两天点滴就不烧了，可岱非执意让她在家养几天。这几天，唐雯主动来她家照顾她，主要是给她做点儿清淡的菜。
第三天，叶荭荭呆不住了，执意要去公司见岱非，不仅是关导那件事要给他个交代，还有她最新被爆出“靠潜规则换角色”的丑闻，她也有必要解释几句。
一走进岱非办公室，叶荭荭的视线模糊了几秒，等她适应光线后，她看到各扇窗户的百叶帘都已经拉下，屋里又没开灯。
岱非靠在皮椅上，手里正把玩着一个U盘。
他似乎刚参加完正式活动，一身黑色修身西服，白色衬衫上系着领带，领带似乎系得很紧，叶荭荭光看着就觉得透不过气。
“病好了？”岱非问。
“嗯，好了。多谢你那天照顾我。”
“呵，那我们可得好好谈谈了。”
叶荭荭把当晚关导的所作所为都告诉了岱非，正当她讲到她拿酒瓶砸了关导时，岱非突然粗暴地扯开领带，骂了句：“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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