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鬼荆棘

　　叹

　　第五朵荆棘在生生血肉里绽开，羽华面无表情的将面前的解药喝下。很苦，苦到心里，他却淡然。虽说是解药，可是都喝了那么久了，依然没有好转的迹象，唉，就算如他——昆仑的剑仙，也轻声地叹了口气。

　　“师兄，如何？”站在帷幕后为他端来药的女子略带踌躇的问。她叫花云，是羽华还没有在昆仑飞升的时候，一起修炼的师妹，但是后来只有他一个人到达了彼岸，即便如此，他还是把她看作小师妹来疼爱。

　　“今天第五朵开了。”还是那样淳厚的声音，波澜不惊的叙述着仿佛与自己无关的话题，羽华撩开帷幕，将空碗递给花云，然后坐回蒲团上闭幕修心。要不是他常年修炼，这样的剧毒恐怕早已要了他的命了吧。看着窗外朗朗星空，默默无语心念，星萝，难道我必须用性命来还你？

　　花云点了点头，没有搭话，转身离开房间。走出房门才微叹气，不知道是第几天了，已经持续了快半年了吧，从师兄跌跌撞撞的闯进玉牙谷以来，每天为他熬药送药，却依然不见师兄的情况转好，而关于这次事情的始末，师兄更是只字未提。虽然身在玉牙谷隐居继续修行，但她也不是不知世事，对于师兄中了“鬼荆棘”这种罕见的毒之前的传闻，她也十有八九能猜到，和那个叫做星萝的女子有关吧。

　　羽华是在六年前通过师父鹤颜真人的考验，在昆仑飞升成为剑仙的，同修行的花云及师伯道宫真人的弟子星萝都没有能够通过。飞升的考验分为三关，第一关是修行的剑法，他们三人都顺利通过。第二关是修炼的心法，他们也都没有遇到困难。第三关是修炼的德行，他们被分开派以任务，谁也不知道谁做了什么，最后师父只是说，三人中只有羽华师兄通过了考验。其实当时，花云的考验正是去找药仙磬音求得“鬼荆棘”的解药，可惜她未能得到而不能通过考验。时至今日，看到师兄中毒昏倒在面前，口中喊着星萝的时候，花云才刚开始领悟到这生生轮回的一点奥秘。

　　回头看着那间屋子，花云再叹，师兄，你这是何苦。

　　窥

　　所谓“鬼荆棘”的毒，记得当年那个名贯天下的药王虹瞳这样对花云说，其实是无解的。现在花云配给羽华的药，只能延缓荆棘在体内的生长速度，然后再另找他方来根治。如果找不到真正能够解除的药，恐怕师兄就会浑身长满荆棘然后毒性发作而亡。

　　蹙着眉，花云在玉牙谷的深林中搜索着各种药材，想得太过投入，以致于身后的异样都未发觉，当回过神来，来不及看清来人的面相便身中一掌。

　　娘跄着后退几步，几口鲜血从腹中涌出，满嘴血腥，却是怯生生的喊了句：“星萝。”

　　“花云，他在哪里？”还是一样的清冷，深蓝色的眸子不带感情的逼视着花云。

　　看着辛苦一个清晨才采到的药材散落一地，花云只是微微叹气：“星萝你放心吧，他活不久的，无论我如何用尽全力，师兄恐怕已经没有救了……你，还是放过他最后几天吧。”

　　“是么？既然如此，那你还在这里做最后的挣扎为哪般？”一蔓藤鞭打在药萝上，顿时药萝四分五裂，细看却又不是藤蔓，是把青色的长软剑。

　　师父曾说过，星萝的身上，没有任何感情存在，的确比起他们来说更加不容易忘情而毁了修行，但是却永远有一股杀气，所以阻碍了她的飞升。今天她终于体会到这股杀气，脆生生的打断了她的平静。

　　见花云没有任何反应，星萝冷列的笑了：“你想得太多了，我和你师兄之间的确有些事情尚待解决，不过我可不想为此影响我的清修，我是不会动手杀他的。”

　　“那么，你来是……”为何？

　　“带我去见他。”没有回答，星萝收起剑束在腰上。

　　沿着山路的小径回到闲来居，星萝一直没有说话，直到那扇竹门开启，她才微微抿了下唇，问道：“真的只有第五朵？”

　　“嗯。”推开门，花云唤了声，“羽华师兄，星萝师姐来了。”

　　帷幕的后面没有动静，花云疾步上前，却见羽华躺倒在床上，已经失去了知觉：“师姐，师兄他……”

　　听到花云带着哭腔的声音，星萝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药瓶：“给他服下吧，这是鬼荆棘的解药。”

　　带着不解，但也顾不得多问，将解药给羽华服下，有些神伤：“师兄……能活过来么？”

　　“只要还没死，就有用。”星萝在床沿坐下。

　　“鬼荆棘，不是无解么？”连药仙都这么说，为何星萝会有解药？

　　“鬼荆棘对世人而言是无解，可是事实上，是有解药的。知道鬼荆棘是谁的造物么？是昆仑剑仙星织呵，我那被誉为家族荣耀的姐姐星织。”有些落寞的表情，很快又消失了，星萝的眼睛又冷了下来。

　　花云看着星萝变幻着的表情，开始明白，为何她会有那种杀气，其实那也不是杀气，只是从骨子里的一种寂寞和不甘而已，可能从很年幼的时候就存在了，以致于何种清修都难以根除。

　　整间居室变得很安静，花云走到桌边，缓缓的弹起古筝来，轻声合着曲调唱了一曲《风雨遥》。

　　风雨遥，故人知否，

　　清风送醉雨，雨里皆是醉花摇。

　　风雨遥，故人知否，

　　唯恋故乡酒，酒醉断肠故乡酒。

　　人世间，故乡事，故乡人，都是难以忘怀，可惜人如他们，只能忘情看淡世间事，今天与星萝坐在床边看守羽华，让花云想起曾经在昆仑山上的小竹屋里，师父和师兄照顾她的往事。如果时间停在那段，该有多好，虽然修炼如她早该断了这个念头了。

　　悟

　　三天之后，羽华醒来，毒素居然都解除了，只是那些开出荆棘的地方留下了难以消除的伤疤，身体也很是虚弱。星萝和花云彼此都没有交谈，但是却配合默契的给他换药疗伤，羽华也没有问过什么，仿佛一切都了然于心那般。

　　“云儿，这半年来，辛苦你了，我身体若不是你，早就已经撑不下去了。”羽华接过花云的药，又转向星萝：“星萝，也谢谢你救了我。”

　　“不是我要来救你的。”星萝叹，“只是还你个人情。”

　　“果然是这样。也是，只有这个理由了吧……”羽华喃喃自语。

　　“你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我的任务完成了，我该走了。”星萝留下一句话，便起身离去。

　　花云没有阻拦，对于他们来说，来去都是一种理由了吧。

　　羽华看着略微失神的花云：“云儿，有些事情，我一直想和你解释，可是我怕如果我死了，你还是不知道比较好，现在我就告诉你，关于那次第三关的考验，还有这六年来发生的一切。”

　　六年前，羽华和花云，星萝接受第三关的考验，他的考验是向昆仑剑仙星织要得鬼荆棘。剑仙云游四方，行踪难觅，这个时候，羽华在星织的本家得知了星萝就是星织的亲生妹妹，所以他找到了星萝，恳求星萝帮忙，星萝便告诉他，要找到星织只有通过家族的传家宝雄剑伐殊和星织的佩剑雌剑存异呼应。于是羽华便前往本家提出借伐殊剑，但是一个外人，怎能借得，于是出于无奈，羽华便“借”走了伐殊剑，想要用完再还会去，怎料阴差阳错，星萝那天正好也去了藏剑的宝库，令族人怀疑是从小嫉恨星织的星萝所为，按照家规把她赶出了家门。所以星萝才会和羽华有过节，虽然羽华找到星织拿到了鬼荆棘然后也将剑还给了星家，但是却让星萝看到家族人表明待她可亲鼓励她向姐姐学习，背地里却是这样看她的事实。事后羽华才知道，星萝的第三关考验便是取得家族的伐殊剑，而因为伐殊剑给羽华夺得，所以星萝也没有能够完成考验。

　　考验结束以后，羽华顺利飞升成为剑仙。花云和星萝各自修行等待下次的考验时机。成为剑仙后的羽华到处行侠仗义，无意间遇到了追踪同一件案子的星织。星织告诉羽华不能插手，却不告诉不让他插手的原因。基于好奇，羽华还是跟踪了下去，却正巧看到星织和星萝的争执，然后星织误伤了星萝，于是他便知道了鬼荆棘原来并不是无解的事情。半年前，羽华在和另一位剑仙闲聊的时候才知道，原来当年那件案子就是星萝盗走了伐殊剑，并且现在星萝被关押在家族的禁地。羽华想起当时对不起星萝害她被误会，非常内疚，便孤身去救她，结果被禁地的鬼荆棘毒所伤，星萝去找星织要解药，羽华便先到花云这里疗伤，怎料这一晃就是半年。

　　听了羽华的叙述，花云叹了句：“我看错了很多事情。只是，看错看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身在其中做对做错。师兄，星萝师姐，其实都没有对错，一切不过是命运而已。”

　　“好一句一切不过是命运而已。”一个道骨仙风的老者忽然进门而来。

　　“师父……”花云和羽华异口同声。

　　“花云，恭喜你，你通过考验了。”老者笑道。

　　“什么考验？”花云有些错愕。

　　“你已经成为一名剑仙了。”老者一挥衣袖，三人已经回到昆仑的竹屋。

　　羽华花云都诧异的望向老者：“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切都是考验啊，花云，羽华，六年前的只是种下了因，现在才是结果啊。”老者抚着苍白的胡须，对二人说道。

　　“那么我飞升的事情也只是考验？”羽华问道。

　　“是的。羽华我希望你能明白，急功近利是不可取的，一切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而花云，我希望你能看淡世事，能更深入的思考世事的因果道理。现在恐怕只有花云做到了，羽华你还是需要再修炼啊。”老者看着二位爱徒，微微叹息。

　　花云却跪下：“师父，徒儿恐怕看的还不够，请在容许徒儿继续修行。”

　　老者这下有些不解，最后还是点了头：“好吧，既然你自认修行不够，那就等下次再接受飞升考验吧。”

　　花云只笑不语。

　　世间事，究竟如何才能看透？可能不是修行才够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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