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将军府
梅子习惯早起,生前每天早晨都要跑步跑上七八公里,再练半个时辰的拳法。
如今的身体已经没有习武的底子,体质也不适合高强度训练,她裹着苏景辰那件白色披风,从韩府后门出来,漫无目的地穿梭在街道中间。
东方尚未露出鱼肚白,路上鲜有行人,只偶尔见一两个商贩。昨夜下了一场小雪,地面铺上薄薄的一层雪白,踩上去便留下一串泥灰色的脚印。
小道旁的梅花已经谢了一茬,新生的花苞便又开始含苞待放。
眼瞅着,快要过年了吧。
该送些什么年礼给你和你背后的人呢,柳明磊?
梅子陷于自己的沉思中,冷不防地撞到一个人,幸好那人站地稳当,不然这雪天,极易摔跤。
梅子稳了稳自己的身体,尚且来不及抬眼,映入眼帘的先是一团胭脂色。
“这位姑娘,真对不起。”梅子抱歉道。
“没有关系。”
传入耳朵的却是颇具磁性的男性声音,同时一股淡淡的檀香飘来。
这个味道,是宁王。
“殿下,早。”
“夫人,早。”苏景辰搓了搓手,又往手心上哈了哈气。
然后无话。
“令夫身体还好吗?”苏景辰打破尴尬。
但是话出了口,才感觉其中的不妙,哪有一见面就问候人家丈夫的身体的?
“拖殿下的福,已经快好了。”
然后无话。
原本没有什么暧昧关系的两个人,却因为这异样的沉默,气氛变得异常暧昧。
“我随便走走。”几乎同时,两人说道。
“哦,真巧。”又几乎同时,两人说道。
两个人只好相视一笑。
一个说,“再见。”
一个说,“再见。”
而后擦肩而过。
梅子刚走了五六步远,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转身对那团胭脂色的背影说道,“殿下,请留步。”
苏景辰便转过身来。
梅子,“我想取五百两。”
苏景辰,“我差人送过去。”
梅子,“你的新披风很好看。”
苏景辰,“谢谢,长姐听到一定很开心。”
原来是长公主,看来这位宁王大约暂时是没有娶亲的打算,朝廷局势也没听说什么大的变动。
梅子微微一笑,“再见。”
苏景辰亦报以微笑,“再见。”
两人便各自往前走。
漫无目的地走路,使人思维清楚,仿佛站在圈外,一眼便能看透全局。
自程家出了事情,梅子还没有去回过家一次。昔日威武荣耀的程家,大概只剩残垣断壁了吧,昔日义满云天的程家军,大概只剩通敌叛国的骂名了吧。
梅子绕过城南的宁王府,绕过城中间的公主府,继续往北走了小半个时辰,偌大的将军府门口,昔日威风凌凌的两只石狮子,一只没了头,一只没有前腿。
残缺的狮子旁站着两个守门士兵。
“程将军府”四个字被三米多宽的白绫盖了住,不过半月,朱红的大门在透过朝霞的微弱阳光下,显现出血红。
这里是她长大的地方,虽她常年在外拜师习武,但她的根在这,每一年的寒冬过年这段时间,她都会回家来。
家里有温柔的母亲,严厉但慈祥的父亲。
他们一生为国征战,最后却死在异国他乡,背负着作为武将最不齿的骂名。
梅子生前,柳明磊将剑刺进她的双眼,说的便是这样一句话,“你的父母亲,在大梨已被就地处决。”
父亲母亲绝不可能出现在敌国境内,这必然是栽赃陷害。
老天爷留了我一丝魂魄,给了我新的躯体,必然是要我查清其间委屈。
梅子站在将军府门口,抬头看了看那块白绫,依稀可以分辨出那四个字的轮廓,她心里不断默念,“我回来了,我回来了,父亲母亲,我回来了。”
梅子捡起散落在地上的一张通缉令,上面在通缉程家余孽,光是杀了她一家人还不够,连曾经追随她的副将也不肯放过。
通缉:程家军副将,孔瑜。
梅子看着通缉令上的画像,突然嘴角上扬,露出一个十分逗趣的弧度,他最讨厌别的人说自己眼睛小,要是看到这样一张眯眯眼的画像,非得气地吐血不行。
孔瑜啊,你可一定要平安,你要躲得远远的。
梅子正想着,就看到不远处的墙角走来一个老乞丐,他拄着拐杖颤巍巍地从对面街走来,最后停在将军府对门的墙壁前。
老乞丐突然脸色发青,他双手握紧了拳头,心中的怒火仿佛一喷即发!
神他妈的画师,把老子画成什么鬼样子了。
他转过身来,一步步朝着将军府大门口走去,他袖口藏着锋利的刀刃,只需轻轻抬手,那两个士兵便会死去。
同时,躲在不远处的伏兵亦会在他的左、右、后,三个方位将他围捕。
梅子想过去阻拦,时间上却已经来不及了。
重重伏兵盯着将军府门口,已经将渐渐走近的老乞丐列入嫌疑目标,悄悄举起了手中的弓箭。
愤怒中的老乞丐却丝毫没有感觉到危险的来临,明明是名震四方的副将,却还是轻易被情绪左右。
千钧一发之际,左边道上突然跑过来一个青年人,抱着老乞丐的胳膊就是一阵哭喊,“爹啊,我的亲爹,儿子可算找到你了。快跟我回家,娘都快要病死了。”
青年人边说边拿眼示意四周,老乞丐一怔,旋即恢复理智。
他颤巍巍地举起手掌,对着青年人就是一巴掌,“你个不孝子,吃喝嫖赌样样不落,这还不够,你,你居然还敢调戏赵员外的小妾,最后被人扒了裤子游街,我们老张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边骂边挣开青年人的手,“你这个不孝子,你放开我!我没有你这个儿子!”
青年人大概也是被一巴掌打懵了,楞了一下,才接上话来,“爹,爹,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快跟我回家,娘还在等你。”
有一两个行人驻足,对青年人指指点点。
青年人的内心是委屈的。我也只是奉命过来救人,招谁惹谁了,遇上这样一个老戏精。
老乞丐不依不挠,坐地不起,两行老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悲痛道,“那小妾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咱们老张家的还是他老赵家的?你给我说清楚。”
青年人为了尽快拖老乞丐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心一横,说道,“是咱老张家的,都快生了,就等您老起名字了。”
反正脸都已经丢尽了,不怕再丢一点。
老乞丐终于起身,“我看,就叫张四狗吧,要是女孩的话就叫张四丫。”
青年人哭丧着脸,“四狗就四狗,四丫就四丫吧,您老高兴就好。”
老乞丐终于如愿以偿地跟着青年人走了。
梅子站在不远处,看着孔瑜跟着青年人走远,这才舒了口气,同时对赶来救命的青年人表示同情。
孔瑜平常除了习武,最爱的便是角色扮演,曾写过小说若干本,有部名叫《乡野人家的小娘子》的本子,曾在坊间红极一时。
这个蓄胡子的青年人,梅子却从没有见过,看孔瑜的反应,应该也是不认得他的,不过是临时搭了个剧台子,两人演了那么一出。
但不管怎样,孔瑜,你还活着就好。
天色已经不算太早了,街上行人开始多了起来,梅子打算回韩家,猛一回头,发现一团胭脂色的背影一闪而过,许是方才看戏看得累了,眼睛花了,难道是宁王?
方才两人分别,是朝着相反的方向走的,为何他会出现在这里?
他又当真只是一个富裕的闲散王爷?
梅子想起自己与赵二新婚那日,始终想不明白为何堂堂宁王,会被叫作程家余孽?
等回到赵二家,已经快到中午。
梅子推开门,之间屋里站满了妈妈丫头,有的手捧精美衣饰,有的捧着精致吃食,甚至赵二的床前还坐了一个大夫。
赵二看到梅子,赶紧放下手里的参汤,热情洋溢道,“哎呦,夫人,我的好夫人,你可算来了。”
梅子将披风解了下来,挂在衣柜旁边,从人群中间走了过来,一遍答道,“是。”
并未理会旁人。
为首的姜妈妈走过来,满脸堆笑,“梅子啊,早想过来看看你了,一直忙。”
梅子,“嗯。”
姜妈妈继续道,“生活还好吗?有什么困难,尽管和我说,大夫人可是很关心你的。”
梅子,“嗯。”
面对梅子的冷漠,姜妈妈丝毫觉察不到似的,笑容愈发深刻,对着赵二道,“赵二真是好福气,娶了这样好的夫人。”
被捧在云端的赵二神采飞扬,正要说话,却被梅子先说了,她说,“嗯。”
纵是伶牙俐齿的姜妈妈,竟也一时接不上话了。她只好教训起跟来的其他妈妈和丫头,“你们今后,可不许再叫呆子了,让我听到一星半点,有好果子吃!”
妈妈丫头们齐声道是。
梅子听到,内心不悦,她是不呆,但她希望别人把她当成呆子,因为呆子远比正常人自由地多,就算是言行异样,旁人亦不会怀疑什么。
梅子突然对赵二道,“夫君,天色晚了,梅子服侍你睡觉吧。”说完就要扒赵二的衣裳。
吓得赵二一个激灵,赶紧往床里面躲。
屋里全是些未出阁的丫头,听了这话,全部羞红了脸。就连一旁的老大夫都红了耳根子。
靠得近的妈妈开始交头接耳,不时捂嘴偷笑。
这就算不是真的呆子,也是个半呆子吧,哪有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要和夫君睡觉的?
姜妈妈故意咳了几声,屋内才安静下来。
越是被压制的舆论,便越具有真实性。因此,大家愈发认为,这梅子是个二呆子。
姜妈妈心里跟明镜似的,这样的小伎俩,根本不足以令她信服,反而是刻意证明自己是呆子的人,更加可疑。
从前,还真是小瞧了这妮子!
梅子自然知道自己骗不过老奸巨猾的姜妈妈,当然,也无需她一定要认为自己是个呆子,她只是要个呆子的身份便够了,至于旁人信不信,则无所谓。
姜妈妈再次挂上笑脸,“对了,梅子,这是大夫人赏赐的衣裳和吃食,你且收下,他日有什么短缺的,尽管和妈妈我说。”
“阿嚏!”姜妈妈打了个喷嚏,“我说梅子,这里也太冷了,四面都透风,住着不暖和,西厢房有几个房间空着,你和赵二就搬到那里住吧。”
赵二正要开口,被梅子抢了先,“不用了,这里住惯了。”
赵二狠狠地瞪了瞪梅子,梅子无视。
姜妈妈只好道,“那你要是缺啥,尽管和我说。”韩家除了老夫人身边的刘妈妈,就属她姜妈妈资历最老,更何况有大夫人撑腰,说起话来,也是底气十足。
丫头妈妈们将手上的物件吃食摆放在破旧的桌子上。满满当当地堆一桌子。
梅子道,“我要服侍夫君睡觉了。”
冷不防地声音吓了人一跳。
姜妈妈只好带着人走了。
要不是公主府的宝贝疙瘩突然说要来拜访韩家,说是寻自己的义妹梅子,她姜妈妈才不会冒着寒风到这臭马厩来。
这个不识好歹的呆子,居然不肯搬走,这要是让纳兰大公子见着他的义妹住的居然是马厩,整个韩家怕是都没有好日子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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