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做一个你喜欢的普通人
路开下午放学前把试卷还给了章唐，什么也没说，章唐觉得他真能装，但也配合的不提这件事。
其实当时的很多想法都是一瞬间的，后来想着想着就觉得是自己小题大做，但那时候两个人已经处于僵局中，这样的僵局路开可能都不知道是怎么产生的，更别提打破了。
既然现在可以重新交好起来，也没什么不好。
章唐已经不知道自己对路开还有没有那么喜欢，也不知道路开对依然还有没有那么喜欢，只知道依然和韩健已经好的像是一个人一样了。
韩健瘦瘦高高的，脑袋很小，眼睛圆圆的，黑眼珠特别大，浑身贴着青春的标签，最后一年大家都心领神会的努力，他们两个人的恋爱时间也被压缩的只剩下每天晚上回家的那一小段路程。韩健为了可以送依然回家，把他攒钱买的那辆变速车扔在家发霉，每天骑一辆80年代的自行车，就因为后面有座位。
静香总说他那辆车骑起来除了铃铛不响哪都响。
辛酸又浪漫的青春爱情，让人羡慕到不行。
他们从刚开始的躲躲藏藏到现在的光明正大，大概算准了老杨在这么关键的时刻也只能由着他们来。每天晚上韩健推着车子，依然挽着他的手，两个人走的慢，偶尔相视一笑，偶尔依然拍下他的肩膀，笑的更放肆一些。
章唐从很久之前就知道依然是那种哪哪都端着的女孩子，她的家教很严，每天中午吃饭的时候看了电视都要在关上的时候调到开始的那个台，再把遥控器放到原来的位置，每周上网的时间很固定，连玩什么也有限制，依然是被拘在一个方方正正的框里很小心的长到现在的，以至于章唐觉得她的五官都是被规定好的，多张一厘米都不行，所以才这么好看。
这样的女孩子最容易谈恋爱了，她们的长大不是一个过程，而是一个时点，就像依然妈妈给她规定的那样，高中毕业你就可以打耳洞染头发，可以谈恋爱玩电脑。
章唐毫不犹豫的相信高中毕业的那一天是依然的新生，她会变成另外一个人，一个她从来就不知道好不好却向往了太久的人，可能她自由自在的长到18岁也不想打耳洞的，可是她现在不可能不想了，那是她长大的标志，她的妈妈亲手赐予她的。
可是章唐此时此刻还是很羡慕她，可以踩着校园里的梧桐叶跟喜欢的人十指相扣，是每一个青春期的女孩子最大的梦想。
或许男孩子也有这样的梦想。
但是想归想，章唐现在眼前的梦想还是进省实验，所以与这个无关的事她真的一点都不想参与。
比如说参加什么第三十五届能言杯青少年演讲大赛。
“这是咱们省最有含金量的演讲比赛了，论级别那可是祖师爷级的，这是你们上了高中唯一几个能拿出来显摆的东西，我能害你们吗！”
老杨唾沫横飞的拿着报名表，恨铁不成钢的看着章唐和路开两张没睡醒的脸，苦口婆心的把这比赛的起源以及分量说的仔仔细细的。
但章唐是真不想参加，且不说他们能不能从学校的一堆人中脱颖而出了，就光这耗时耗力的行为在中考前一个月就是非常不靠谱的。
虽然这真的是一个超级超级有名气的比赛。
光看数字就能看出来它的光环了，从第一届开始到三十五年后的今天还能这么受重视就不是一般的比赛能做到的，尤其是每年的时间都是固定在中考前半个月的时候，这么尴尬的时间点三十五年了都傲娇的不改一下也是真有自信。能言杯的比赛规则从没根据时代的前进而变革过，分为初中组和高中组，每一个学校派出两个人，一个写一个讲，主题在比赛的前半个月公布，比赛的地点通常是在省实验的大学堂里，评委有初中的老师、高中的老师、大学的教授，还有这个比赛的创始人。
老杨每年都是这个时候最兴奋，用他的话说参加这样高质量高水准的比赛才是他当老师的乐趣，他每年选出的人总能代表学校出战，但很明显今年他选中的两个人都不太配合。
章唐毕竟当了一年的课代表，不能不明白老杨可以挑选他们两个也是一种提携，毕竟这样的比赛不是谁像参加就能参加的，他们抱怨归抱怨，如果拒绝了那就太不识抬举了。
学校内部的选拔赛定在了下周一，能言杯每年给出的主题都是大面上的，非常好理解，范围也非常大，反而限定了人的思维，学校里的相对简单，明确给出了“珍惜”的主题，老杨对学校的选拔明显没放在心上，连提点一下都没兴趣，只说让他们自己准备。
章唐出了办公室就叹出了长长的一口气。
她写，路开讲，怎么看都是她亏，无论是时间还是脑细胞都是死在她这。
路开倒是公平的很，“咱俩今晚讨论一下吧，定一个内容大纲出来你再写。”
章唐摆摆手，把报名表塞到他怀里，“今晚我写出来明早你看看再改，你现在把报名表填了就行。”
路开一点都不客气，一摊手，一副我已经客气过的样子“那听你的呗。”
章唐狠狠瞪他一眼，一甩头走了。
路开跟在她后面，两个人一前一后的回了教室。
其实章唐关注过这个比赛，初一的时候她偷偷去学校的阶梯教室里看过初三的学长学姐的比赛，其实那时候她觉得她们的稿子还没有她写的作文好，那一年的主题是“毕业”，第一名赢就赢在通篇伤感，好几个句子矫情又内负深意，演讲的是一个女生，声情并茂最后还感动的两眼通红。
“所以，也就是这样而已。”章唐第二天把写好的稿子交给路开时讲出了这些。
路开只呆滞了一会就恢复了，面色平静的拿过稿子，看着稿子里公式般的悲情说“所以，你觉得我们也用这个套路？”
章唐有点僵硬的点了点头“差不多，反正过了就行。”
路开又看了一遍内容，点点头，“可以，但是过了之后正式比赛的时候你得听我的。”
章唐无所谓的笑笑，“随便，反正是你讲。”
路开拿着稿子回了自己的座位。
章唐看着他的样子心里突然就酸了一片。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路开说那些话，她原本可以塑造另一个形象，告诉路开这些套路，然后坚定不移的坚持自己的风格，坚决拒绝同流合污，坚决坚持真情实感。
人的性格不就是这样的吗，像一个泥娃娃，你希望别人看到什么样的就自己捏成什么样的，可塑性很强，可信度很低。
这样就可以不辜负路开那句“你很单纯。”
可是那样太麻烦了，她有太多习题要做，还有很多默写要背，如果全心全意写一篇特立独行的文章寄希望于一鸣惊人就太累了，按套路走又稳又妥当，连老杨都是默许的态度，她又何必站在一个高度上俯视众人。
可还是有些难过，路开会怎么看她。
又能怎么看她呢，他自己还不是一下子就理解并同意了。这场校内的选拔赛，她、路开、老杨、好像都已经莫名其妙的认为会通过。
当年偷偷潜入听完又偷偷溜出去的时候被老杨逮了个正着，他到没有批评章唐翘掉了自习课，只是背着手问她，觉得怎么样。
章唐很骄傲的说她更喜欢票数最低的三号，讲的平淡无奇但内容很有意思，很有新意，不像其他人都讲得眉飞色舞，感情丰富的不得了一样。
没有什么比听到一个初一的小孩一本正经的说出“平淡无奇”“新意”这样的词更好笑了，老杨笑的前仰后合，笑够了之后才说“获得第一名的那个故事没有新意吗？”
章唐想了想，说“恩，她的故事很俗气，没有意思。”
老杨点点头，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那你千万不要变得这么俗气，这么没意思。你要做到又有意思，又有新意。”
章唐没好意思冲老杨翻白眼，只能在心里翻了一个大大的，她怎么会，她是这么特别、这么有意思的人。
想到当时那一幕，章唐趴在桌子发呆。
老杨听了路开的演讲会不会露出“我早就知道”的笑容，当年昂首挺胸的女孩子，还是讲了一个俗气的故事。
想要鹤立鸡群是最困难的一件事，因为总是有些鸡以为自己是鹤，所以“有新意”要很勇敢才做的出来，大部分人还是要走一条被走烂了的路，踩在前人的脚印上才会感到安稳。
就像当年的三号，以为自己够特别，还是一举失败，如果她肯走那条大众路，说不定会赢的。
比赛那一天来的很快。章唐坐在台下面无表情的听完了全程，路开的优势很大，她的稿子中有鸡汤有长句子，尤其是被路开夸张的演绎出来后效果格外的好。
最令她感到奇怪的是路开讲出来后她没有觉得很矫情，很走套路，反而真的有些感动。
应该会赢的，不用看结果了。章唐弯下身子想溜出去，她还有一张卷子没做。
溜到门口被老杨逮住了。
老杨笑嘻嘻的抱着双臂看她“章唐，你怎么每次都是这个姿势，跟做贼一样。”
章唐有些不好意思的跟老杨出去，老杨一出了门就问“怎么样，听了什么感觉。”
章唐咬了咬唇，定了定神抬头说“老师，我是不是让你失望了。”
老杨笑了，像是洞庭湖的老麻雀，“为什么呢？”
“因为我讲了一个很俗气，很没有意思的故事。”
“有吗，我觉得蛮好的啊。”
章唐有些反应不过来，露出疑惑的表情。
老杨眯起他的小眼睛，透过厚厚的镜片好像看向了不知名的远方。
“章唐，其实我小时候也觉得自己特别，但我后来知道，不是因为我的想法让我特别，而是因为我逼迫自己有了一些让自己特别的想法。”
“我从来没说过那个第一名的故事没意思啊。”
老杨的声音轻快又狡猾，一层层拨开了章唐的迷雾。
她仔细想，仔细想，好像当时她也觉得那个第一名，还挺厉害的。
“章唐，人都是这样的，不想和大众的想法一致，所以把别人成功的道路叫做套路，其实不是那样的，那是经验，是很宝贵很有用的经验，我们都是普通人，可以借用别人的经验，可以大大方方的承认别人的胜利，我们不用那么特别，有自己的特色就好了。就像你今天的故事，我觉得很好，有感情有情怀，你可以组合起那些词语讲一句戳中别人的话，已经很了不起了。”
是这样吗，透过窗户看到路开站在两人中间高举证书冲她挑眉的样子，章唐突然就开心了许多。
章唐很多很多年后依然很感激老杨，他活了那么多年才明白的道理就这么无偿贡献给了她，让她不用在残酷的岁月中亲自看清，而是在很小的时候就以一种温柔的方式慢慢的接受和认同。
后来那天唯一的记忆终结在路开拿着第一名的证书大踏步走出来的那个瞬间，章唐脑海中是老杨那句轻快的“章唐，做一个你喜欢的普通人就可以了。”她看着路开，情不自禁的想，这个她觉得格外与众不同的人，也是一个普通人吗？也是被她刻意特殊化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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