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要钱不要命啊
万贞的就职演讲没有鼓励劝慰,反而把这些未来的下属统统威吓一回,不是多余,而是这个时代的风俗跟现代有很大的不同。除了有田有地有房的老百姓确实巴交,其余各行各当,真肯老老实实做事的人,不多。基本上,都是一有机会就想翻天的角色,没有人时刻在上面恐吓着,弹压着,他们能给你捅了天下来,还不知道哪里错了。
最直观的例子是称为四大名著里的水浒传,里面的官府和那些好汉的形为举止,哪个与现代人的价值观相符?现代人无论心底怎么恶,总有那么几条底线是跨不过去的,比如说人肉包子,比如说灭人满门,比如说挖心剖肝。
可在古代的环境下,吃人肉的事虽然被人称一声惨,但吃个人肉且排不上十恶不赦的号呢!至于灭人满门,那更是寻常。市井中的“好汉”都是些什么人呢?是一些总盯着别人富贵,但自己却不需要付出辛苦,就能把别人的富贵占为己有的人。
看中了别人家美貌的小娘子俏媳妇,那就趁着机会把人家人杀了,女子奸了占了;看到别人有钱,趁着月黑风高把人满门灭掉,把钱财一卷而空,而后几个作案的同伙分了大口喝酒,大块吃肉,大秤分金,这个就是好汉!
这是□□裸的作恶!然而这甚至是连写作水浒传的作者,身为士人阶层的施耐庵也认为世情确实如此。
流传这些事迹的市井之徒,甚至于并不知道这是作恶,因为在他们这个阶层,是很难得到正确的善恶价值观教导的。这也是为什么凡是汉统汉制的王朝,衡量地方政绩,都会有个教化地方的加分项。
因为教导还处于懵懂阶段的老百姓知晓善恶,不作奸犯科,确确实实是稳定地方,延续王朝统治安稳善政。
而元蒙流毒后的中原大地,汉家的爱幼尊老的传统礼仪,已经被蒙昧野蛮的弱肉强食规则基本催毁,善恶之分只在少数人心里存念。即使是天子脚下,即使是天子家奴,受过最严格的训练,但他们中的大多数人仍旧没有很明确的是非观念,只是趋利行事。万贞吓唬他们,甚至打骂他们,是他们容易接受,并且驯服的规则。
若是万贞对他们只施恩不施威,他们反而要爬到她头上来欺她,只有先压服了他们,才有可能让他们认同她的权威,遵守她的规则。眼看众人表面都服软,她微微一笑,道:“万事开头由人起,我现在便先认一认人。”
康友贵这时候倒是识趣,不等她讨,便先呈上一本花名册。万贞接过名册,道:“我认人的规矩跟旁人不同,点到名后,人要走到我面前来,告诉一遍任何职事,让我记清了才算数。要是连个名字都不敢到我面前来应的,那就不用当头目了,直接出去跟人一起运柴吧!”
众头目齐声应诺,只有康友贵哭丧着脸,不知道万贞会怎么对他。万贞哪顾得了他那小心思?翻开花名册便先叫了一声:“康友贵。”
“喔。”康友贵愣愣的应了一声,不知道应该怎么做,万贞皱眉道:“我叫你名字,你要先答一声‘到’。我问到你职事,你再把你平时在厂务里管什么,谁又是你的直管,你几时当班,几时休假,统统都报一次让我知晓。”
康友贵连忙回答:“知道了。”
万贞点了他一次名,康友贵这次算是麻利的接上了:“我是新南厂的副总管,负责除与宫里交接以外的一切厂务,我叔父康总管是直管,每日辰时到申时当班,五天休沐一天。”
万贞点了点头,让他回位坐下,再继续点数人头。过了小半个时辰,整个厂务大堂连掌柜、账房、司库、转拣等大大小小二十几个头目才算认清了。万贞脸上这才见了笑模样,问道:“大家手里可有急需交办的差事?若有的,可以先去处置。无急事的,留下来与我一起开个会。”
康友贵小心的问:“万女官,我只听过庙会,法会,堂会,却不知道我们这几个人,能开什么会?”
万贞一时口误,但这时候却绝不肯露了怯,瞥了他一眼,道:“堂官们议事叫廷议,公公们议事叫内参,我们这厂务不过是些下九流的小事,何必管学人说议事?叫人听了笑掉大牙,一起商量些杂事,就叫开会。”
新官上任的时候,再没眼界的人都不会错过这样的会,何况新南厂成立近十年,凡事都有定例,非年非节,不是月头月尾,并没有什么急务。众头目当然要留在大堂上,听听新长官准备怎么理事。
康友贵吃了她一记白眼,不禁讪讪,正自尴尬,忽一眼看到大堂外的马车,惊喜的叫了一声:“我叔父回来了。”
众人都是一愣,一时间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新老上司都在场的情况。
康恩一身淡青色滚红云纹边曳撒,上罩深青色圆领熊补银丝镶边的大礼服,穿的十分慎重,脸色平静,走进大堂时的气势也足。
但万贞同是宫中出来的,见多了得势太监顾盼间的神色,看他这神情,便知道他进宫定是无功而返,看着气势足,但其实少了一股大权大握时的硬挺。康恩进宫没能改变局势,她这一阵才算赢稳了,她放下心来,客客气气的冲他点头行礼,道:“康公公来得迟了,我们正要开会,请坐。”
康恩在万贞右边的官帽椅上坐了下来,笑眯眯的问:“万女官要开什么会?”
万贞道:“新南厂如今既接了太后娘娘旨意,自然应该尽心。开这个会,自是与众同僚一同理清过往关由,商议今后应办之事。”
她说着对两名女史招手,让她们把账册送过来,摆在桌上,慢悠悠的道:“宫中女官昨天连夜关账,已经把账理了出来,康公公要先看看再说话么?”
康恩一眼看到账册里夹的纸条上写着的“总计亏空一千一百四十六贯二百九十六文”,顿时脸色一变,利声问:“万女官这是什么意思?”
万贞神色不动,道:“这要看公公的意思。”
康恩看看她带来的人,再看看在万贞面前缩得瘟鸡似的侄子,忍了又忍才道:“万女官随我来。”
万贞不慌不忙的对堂中众人道:“诸位稍候,我与康公公去去就来。”
厂务大堂后面便是康恩平时所用的内堂,虽不富丽,但也打扫得干净整洁。床柜桌案摆放有序。
康恩将万贞带进内堂,在外面那股子强撑着的气势便泄得干干净净,摸出钥匙从柜中拿出一只捧匣出来,取出里面的印章,颓然道:“印鉴在此,等下我们再检点一下银钱和库藏,这新南厂便算是全权交予万女官了。只盼万女官看在我多年辛劳的份上,且饶我那不成才的侄儿一马。”
万贞微微一笑,道:“康公公客气,你我同为中官一脉,自当互助相帮,说什么饶不饶的。”
仅是万贞带走的账册,便算出一千多两银子的亏空来,这账若是叫宫里太后知道了,再慈和的性子也要发怒杀人。
要知道宫里九嫔以上的妃御,已经算是高位了,一年若不算皇帝从内帑中拿出来的赏赐,也不过
是每个月五十两,一年总计六百两银子的份例。至于九嫔以下的妃子,若是没有皇帝宠幸,另外赏赐财物,一个月拿在手里的份例也就十来两。
而一两银子,照现在的市价,可以买两石精米,合计现代三百多斤,足够中人之家一个月使费。按□□朝制定法律,为官贪污六十两银以上,杀头。
康恩进宫求情不成,已经觉得自己命去了半条,只想先把侄儿摘出去再说。这时候见万贞似乎没有斩尽杀绝的模样,反而不敢相信:“万女官这是……准备高抬贵手?”
万贞淡淡地说:“我又不是不通人□□故,这一千多两的亏空,虽然出在公公手上,但却不能全怪你。全算在你们叔侄头上,未免不公。”
康恩愣了愣,忽然涕泪纵横,赶紧背对着她在坐椅上坐了下来,捂着嘴咳嗽着把哭声掩了过去。
明□□给官员吏员定的俸禄低,普通官员若是不收孝敬,就得连家都养不起。因此朝廷上下贪污受贿,蔚然成风。新南厂既然开了厂,从中抽份子的人就不会少,上下打点完后,这账上的亏空,康恩真正能到手的一半都不够。
事情未发时,当然是大家好兄弟,见面甜如蜜;事发了,那剥皮实草的罪名,当然要推个人出来顶起,谁还会冒着风险出头?
康恩今天进宫求情,处处碰壁,往日收了他孝敬的人没有谁为他说句话,倒是敌人对他说了一句“不公”,由不得他悲从心来,不能自己。
万贞对他的哭脸视而不见,等他平静下来,才道:“公公,太后娘娘对新南厂不满,要平息这种不满,我们得先把亏空平了再说。”
康恩连声应是,但性命之忧才解,这老宦官的贪吝的本性就又发作了,急声解释:“万女官,我家里实在穷得很,这亏空若叫我去填,您索性直接淹死我算了!”
万贞被他气乐了:“康公公,你这可真是,要钱不要命啊!”
康恩厚着脸皮道:“万女官,这钱,实在就是我的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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