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于果一觉睡醒,电影已近尾声,苏格兰风笛的音乐萦绕全场,我心永恒的片尾曲荡气回肠。韩茵梦哭肿了眼睛,滕子昂垂丧着脑袋,唯独于果补足了精神,欢快十足。
“怎么?看哭了?”
在一个黑暗密闭的空间里一坐三个多小时,散场时几乎所有人都有些头晕腿软屁股打挺。走出凉阴阴的电影院,正赶上夕阳发淫威,晃得于果瞄虚个眼,才发现韩茵梦眼眶红红。
“恩。”
“悲剧啊?”于果问。
“你没看吗?”
韩茵梦不解。
“……”
滕子昂耷拉的脑袋突然扬起,恶狠狠地瞪着于果,利剑似的两道光射得于果哪敢说实话,赶紧吱唔:“你俩顺路,我去那边坐公车,先走了……”
她连跑带颠,丢给滕子昂和韩茵梦一个裙摆自小蛮腰下撑开朵花苞的背影。韩茵梦刚想多管闲事说句滕子昂你要不要送送她,滕子昂已经抢先一步说:“韩茵梦你先走吧,我找于果还有点事。”
“哦,好,快去吧!”
滕子昂说这句话时完全是下意识的,大脑一热不受控制的。他根本还没想好自己找于果有点什么事,整个人已经横在正站在熙攘人群里等车的于果面前。
“上车!”
他命令。
“恩?你不是……”
“不是什么,快上车!”
站台上等车的人闲得无聊,很乐意朝这两个高中生多看两眼,他们是怎么看他俩的滕子昂清楚得很:高中生,不好好学习,骑个摩托瞎显摆,仗着家里有两个臭钱,以为没有泡不到的女生。
或许是滕子昂的复古摩托太个性了,于果也给这些人看得满不自在,很快在他们目不转睛地注视下,提起裙摆跨上车,后座向下微沉的一瞬,滕子昂心里没来由地咯噔一下: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滕子昂?你骑个摩托出来不是为了载韩茵梦的吗,你不是已经幻想了很久韩茵梦的手臂环在你腰间的感觉吗,怎么中途无端放弃了到手的绝佳良机,一来一回载得都是于果呢?
应该不是无端放弃,滕子昂想,他是因为生气,想要避开韩茵梦问问于果看电影的时候为什么睡觉,还有,她让他难堪的事,虽然是在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发生的,他也要一并记在她头上,这两笔账,他要找她好好算个清楚!
对,就是因为这,他才没载韩茵梦回家,而改载于果的。
摩托停在她家楼下,于果弯腰点头说了声“谢谢再见”就跑开了,逃也似的跑,头盔立在她刚刚坐过的位置,手覆上去,坐垫上还热乎乎的。
风吸收了一天的阳气,把天吹成了要黑不黑的颜色。滕子昂盯着于果小耗子一样窜不见的背影拧眉:跑什么?根本就是做贼心虚!
大概是想发的脾气没发出来,想撒的怨气没机会撒,滕子昂走得时候悻悻地,满心不乐意。今天花了一百多块钱,总该有些开心的事吧,他对自己做了番思想工作,开始想今天的收获,比如见到了韩茵梦,还和韩茵梦一起看了电影,好像也就仅此而已了,比起今天撞见于果父母,还有于果在电影院里的种种劣迹,这些收获简直不值一提。最后他想来想去,除了郁闷,还是郁闷。
于果小鹿乱撞着一颗心跑回家,一进门,是徐薇快拉到地板上的脸。
赶紧收敛起沸腾的状态,于果小心翼翼地换鞋、洗手,准备吃饭。
“去哪看得电影?”
“大华。”
“怎么去的?”
“……”
于果不在家的这段时间里,于尚斌一边帮徐薇整理行李,一边听她忧心忡忡地念叨:早知这样就应该提前一年打申请,要是生米煮成熟饭可就都晚了,什么能比过孩子的前途,这么些年一腔热血干工作把家都给干荒了,要是阿囡继续执迷不悟,就给她办转学……
于尚斌一言不发只顾干手里的活,徐薇喜欢将没事化作小事,将小事化作大事,他早已见怪不怪。通常给她足够的时间,等她说痛快了,他再悠悠后补上一句:上班吧,或者,睡觉吧……
今天于尚斌说得是:“吃饭吧。”
他的话向来权威,无论在危重病人及家属面前,在心血管外科专家面前,还是在徐薇面前。
不过也有例外,比如今天。
“怎么去的?”
徐薇又问了一遍,凌厉的眼神警告于果,不说就别想踏实吃饭。
“坐滕子昂的摩托车。”
于果也不知自己犯下什么滔天大错,惹得老妈今天一到家就发这么大脾气。回答起来明显底气不足。
“你和滕子昂好上了?”
“什么?!”
于果惊诧的反应先于于尚斌,扬起的音调竟然引起了老太太的注意,她打发在房间里喂她吃饭的保姆出来看看,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妈你也不像爱看言情剧的人啊,咋那么多浪漫幻想呢!就你女儿这咋呼样,也会跟哪个男生好上了?那该是多缺的男生啊!”
保姆听了个大概回屋,对着老太太的耳朵喊:“阿囡的终生大事!”
“哦!阿囡也十七了”,老太太掐指算算陷入沉思:“我十七的时候,都背着老大跟她爷爷去晋察冀了……”
徐薇给于果呛得说不上话,瞄了于尚斌一眼,发现他居然笑眯眯的。
父女同心,其利断金。
“没有最好!你这个年龄,就应该和男生保持距离!”徐薇想想还是不放心,又补充道:“尤其是那个滕子昂,满面桃花!男生长成那样,以后还指不准多少女孩子追在后面呢,你趁早离他远点!还有不到一年就高考了,时间不等人,把这一年苦下来,考上个好大学,你爱跟谁好妈都不管!”
于果点点头,那样子似是把徐薇的这番话当圣旨听进去了。当晚,她又把圣旨拿出来反复咀嚼了几遍,觉得有道理。别说滕子昂不喜欢她,就算喜欢,于果也没信心让这份喜欢长久保持新鲜,再说高三课业负担那么重,自己的成绩平平,怎么还能再分心想七想八。
听人劝吃饱饭,更何况是老妈的劝。
于果咬咬牙,很快做出一个义无反顾的决定,认为只有这个决定才能扭转当前兵临城下被动挨打的局面。反正爸妈都调回来了,以后肯定管她管得紧,自己也该收收心了——总和滕子昂在一起,疯野了的心。
高三开学第一天,全班到齐准备参加开学典礼,比高二时调高了一个楼层的教室里,于果没来,班主任老罗也没来。
一定又是睡过了!
滕子昂修长的食指痉挛似得敲桌子,不停歇地敲得哒哒哒响,前排女生烦得不行,怎奈胆子太小,不敢回头抗议。
滕子昂哪里知道其实于果一早就到了,此时正为了他在高三教师办公室和老班谈判中。
“为什么一定要换?”
老罗把于果的小心思看得透透,但他并不认为换座位就能解决问题。
“因为坐得太靠后看不清黑板。”
“这学期我们每个星期都会换排坐,下周你就能调到第一排了。”
“那也要换!”
“说理由。”
“因为我总控制不住想和滕子昂说话,上课不能认真听讲。”
于果很诚实,不过这只是理由之一,和后面的理由之二三比起来简直微不足道。
理由二,因为我总控制不住去看滕子昂的后脑勺,上课不能认真听讲。
理由三,因为我总控制不住喜欢滕子昂,上课不能认真听讲,课后不能认真做作业,回家不能认真复习……
老罗听完理由一点点头,说,我试试吧。
理由二三尽管于果没说出来,老罗也听见了,所以他心肠一软,打算帮帮这孩子。
于果在开学典礼操场整队时混进队伍,心里明知道滕子昂站在什么位置,眼神愣是把那个位置,以及位置周边的位置避开了,躲闪的样子拘谨而陌生。滕子昂看着她的背影,还以为她的家里出了多么重大而不幸的事,直到开学典礼结束后老罗在课前宣布于果和潘雪互换座位,滕子昂才知道原来这重大而不幸的事发生在自己身上。
潘雪是班里的尖子生,性格内向古怪,长相同性格。最要命的是,她长了张好打小报告的嘴,基本老罗想知道班里的什么动态,都会把她叫去办公室,很快,谁谁谁就倒霉了……
这样的人坐他后面,不如让他去死。
滕子昂想不明白自己哪里得罪老罗了,害他这么整他。要换就换韩茵梦,不然谁都别换。除了韩茵梦,换谁都不如于果……
老罗宣布完,滕子昂总是直挺的脖颈泄气地耷着,用余光目送于果摆着战胜者的姿态昂扬地自他身边经过,一直往前走,走过五排,在隔他一列的千里之外,坐下。
后排的空座很快给潘雪填上,可惜滕子昂心里挖空的座位,怎么也填不上。
填不上他才发现,原来那个位置挺大一块,又挖得深,空起来会心慌。
他在课间几次想去找于果问问为什么老班突然换座位,可惜于果都不在位置上。她这样一下课就往外跑的情形在他摔断腿的那段时间里曾经出现过,一阵阵的,现在又开始了。
难道就这样,没有转机了吗?滕子昂想干脆直接去找老罗问个明白,甚至有几次他也这样尝试了:一上午,他在教师办公室前晃悠了两次,一次老罗不在,一次老罗在接电话。
也不是没有转机,老罗接得那通电话就是转机。
要知道滕子昂不乐意换,潘雪比他还不乐意——她简直烦死滕子昂了,烦他透着不成熟的自以为是、自大、自负。自己学习不咋地,还总看不上她们这些尖子生,有一次他和袁峥说她的坏话,都给她听见了。他说,读书读成潘雪这样太可悲了,在她眼里世界都是书本的形状——扁方的。
潘雪在课间跑到学校中心花园里的公用电话亭,哭着给她爸打了个电话,她那在区教育局当德育处处长的老爸在电话里听见自己女儿哭,还以为女儿受了多大的委屈,问了半天才得知,是老师给调座位了,自己女儿不乐意。
“别哭了,爸给你们班主任打电话,你想坐哪,告诉爸爸。”
“还是原来那个位置。”
“好,放心吧,爸爸给你保证,很快罗老师就会给你调回去。”
真的是很快。一通电话后,老罗把于果招进了办公室。
“看来不行啊于果,”老罗上来就摇头:“潘雪不愿意跟你换座位,她爸特意打电话来说这事了,老师也很为难啊……”
怎么会?!
于果刚在新位置上坐了小半天,屁股还没坐热,攒了这么多年的好运气就用尽了?
“有潘雪这个榜样在,估计跟谁换都很难,要不,你就还坐回原位吧……”
原来,老罗的民主也只是相对的——对一部分人的民主,意味着对另一部分人的专~制。
“好。”于果看出老罗真的为难,也不胡搅蛮缠。她很识大体地答应了老罗,用和上午截然不同的战败者的姿态走回滕子昂身边,默默坐下。韩茵梦走过来好奇地问:“怎么又换回来了?”
“潘雪不愿意换。”
“是你自己提出要换的吗?”
滕子昂坐在前排竖着耳朵听,不过没听来于果的回答,上课铃响了。
原来是她主动提出要换座位的?
为什么?
她不愿意坐他后面了?
为什么?
滕子昂带着满脑袋问号听英语老师念方言英语。他自小上得双语学校,滕启平又长年给他请了英文外教,英语课对他来说基本可以忽略。于是他忽略了一整节英语课,仍旧没想出这几个问题的解。
下课铃刚敲过,他急匆匆刚想回头问于果要答案,于果已经窜到潘雪身边讨商量去了。
“为什么不愿意换?”于果说:“你不能光顾自己学习好,要带领大家共同进步。”
“你自己学不好关我什么事,换个座位就能学好了吗?”
“我换个座位学不好,你换个座位也学不坏,那你为什么不换?”
“不换就不换,你能拿我怎么着?”
“你……连班主任的话都不听!”
“是班主任让我换回来的,现在是你不听班主任的话!”
于果还要张口辩,胳膊已经被滕子昂一把拉住,使劲往教室外面拽。
“你干什么滕子昂!”
“你放手!”
“你发疯啊滕子昂!”
她大呼小叫了一路,最后还是给他拽到了操场边的主席台上。
“你为什么要换座位?”
他松开手,鼻孔呼哧哧和眼睛一样圆睁着,怒气冲冲地问。
“我换座位关你什么事,管得着么你!”
于果的态度也十分恶劣,她在潘雪那憋得气总算有渠道发泄了——为什么换座位,还不都是为了你!
“怎么不关我事!你要换,倒是换个好点的人来啊,你瞧瞧你换的那人,还不如你呢,什么破玩意儿!”
“韩茵梦好说话,我去和她商量,把她换过来,总行了吧!”
于果没说气话。这个主意也是她突然想起来的,她怎么这么笨,早没想到呢!要是早跟老罗说跟韩茵梦换,这事就成了!还一举两得呢!
滕子昂傻了。他不是这个意思啊,她怎么就领会叉了呢。不过现在倒是有机会换韩茵梦坐他后面了,这原本应该在一年前的今天发生的一幕错位了整一年的时间。一年来,他愤懑,抗争,怪话连篇,当她是个异类,怎么一年后,剧情惊天逆转了呢,他如今竟然更纠结和介怀她彻下决心抵制他、坚决要换走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这个原因厘不清,韩茵梦换到后面他都不踏实。
他因为上课铃声而没说完的话,没问完的问题,在课上用个纸条传给了她。他是当真怕她换走,所以屈服了。和韩茵梦,距离可以产生美,和于果,不需要距离。
“别闹了,不管我做错了什么,对不起。”
眼泪很快模糊了纸条上方正稚嫩的笔迹,掉下来的几滴在“别闹了”和“对不起”上晕染开。
于是高三冲刺的一整年,于果每当想要好好学习时,都要先翻过一座名叫滕子昂的后脑勺的山顶,横渡过一条叫滕子昂的眼神的汪洋,跋涉过一片叫滕子昂的狂妄之言的荆棘丛林,奄奄一息地听讲,温习功课,自作自贱,只为了他的一句“别闹了”和“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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