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于果从超市买完一周的生活所需，艰难地扛着至少40斤重的袋子开门时，手机响了。
说40斤重毫不夸张，家里米没了，一袋米就有20斤，加上一箱牛奶一箱矿泉水一桶洗衣液，差点没把她的小身板压趴下。
进屋累得跌坐地板上，哆嗦着手摸出手机一看：李毅。
莫非，李泰和，又？
这个又，包含着多种可能，比如生病了这周排练要请假，比如演出服掉了颗扣子去哪买，比如把排练的乐谱弄丢了能不能补一份……
于果捋顺了气接起：喂。
于果老师。
李毅的声音是家长一般给老师打电话时都会有的热络。于果已经很适应了。
怎么了？
有事请教。
说。
下周是李泰和的生日，您总和孩子打交道，对李泰和也比较了解，想问问您这么大的男孩子送什么生日礼物比较好……
……
这事，她于果怎么会知道？！她总和孩子打交道，并不需要琢磨给那些孩子买什么生日礼物，她了解李泰和，能比李毅更了解吗？
“我现在在您家楼下，如果您晚上没什么安排，可不可以帮忙一起给孩子选个礼物？”李毅知道于果周二休息，挑这个时间找来，被拒绝的借口少一些，成功的几率大一些。
把孩子抬出来，于果总会很好说话，加上对李泰和的偏爱和怜惜，她想了想，说：好。
“去哪选？”放下东西旋即下楼，李毅果然等在楼下，看见她走过来，赶忙帮她开车门。
“先吃饭吧。”李毅坐进车里关上车门，目视前方看似随意地说出自己的初衷。
上了贼船，还怕贼惦记吗？于果没吱声，随他吧。
等红灯时，李毅像是突然记起了什么，从于果前方的储物箱里拿出一个纸盒：“泰和说他上次不小心把您的汽车模型弄坏了，也不知道是什么型号，就听他说了个大概，您看看，是不是这款，不是我再拿去换。”
于果不善虚假的推辞，打开盒子看了眼，什么都一样，除了送她的人。
“是这款。”
“那太好了！我代泰和向您道歉！”
“口头道歉我收下，这个车模你拿去给泰和吧，我看他很喜欢。”
于果说着把车装回盒子里。她所在意的，并不是车模的型号颜色款式。不是他送的，那车模便仅仅是车模本身，新旧好坏，她全无兴趣。
“他的车模太多了，根本玩不过来。您还是收下吧，这样泰和心里也会好受些。”其实李泰和只是告诉李毅自己把于老师的车模弄坏了，李毅费劲心思找同款车模的事，李泰和并不知道。
“告诉他这是于老师送他的生日礼物，他会更好受的。”于果说。
李毅偏头看她一眼，心事浓浓的样子，没再勉强。那些心事将她包裹地过于严实，别人撞不进，她也出不来。
李毅早已做好撞个头破血流的准备，要救她出来。
“前面有家翻糖蛋糕店，里面有泰和喜欢的闪电麦昆，不过要提前一周预定。这里不好停车，得麻烦您在车里等我一下，我订完咱们就吃饭去！”李毅说着把车停在了路边，于果转过头问：“什么是翻糖蛋糕？”
“一种制作技法，可以把蛋糕做得和实物一模一样。要不我把车停地下，您和我一起进去看看？”停下车，李毅终于得空和于果对视，眼神里充沛的感情烘得他神采奕奕。
“不了。”于果摇摇头，下巴点了点挂在方向盘下方的车钥匙：“你自己去吧。不过出来以后有找不到车的风险。”
“找不到车没事，找得到人就行！”
李毅说完留给于果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关上车门走进临街的塔斯顿蛋糕店。于果顺着他的方向看去，硕大的纯白色店面，橱窗里的蛋糕模型在射灯的包装下变成一件件巧夺天工的艺术品，香包豪车，卡通人偶，全部如实物般惟妙惟肖，让你根本不敢想象那竟是蛋糕。
如果于果的目光能再往橱窗里送一点，会看见滕子昂正站在柜台前，挑选一款芭比娃娃的生日蛋糕。
李毅和滕子昂几乎是前后脚跨进这家蛋糕店的。滕子昂在网上找了一圈，发现风靡欧美的塔斯顿翻糖蛋糕居然在金融街开了家实体店，于是下班早走了一会，买完蛋糕交钱时听见了李毅的声音：“对，就这款，下周二我来取。”
他先是觉得这个声音并不陌生，接着转过头，看见那个叫果子狸的男人正向他走来。他迅速回过头，李毅并没有发现他。
滕子昂等待店员帮他打包蛋糕的功夫，李毅已经结完账，于是，两人几乎又是前后脚同时跨出了这家蛋糕店。滕子昂的车停在金融街购物中心的地下停车场，出来后不得不尾随李毅走了一段，目送李毅上车。
车门打开，车灯亮起，照着李毅副驾驶座位上的那个女人——于果。
李毅把特意从店里拿来的广告彩页递给于果，凑到她身边指给她看自己给李泰和订得是哪款，于果微笑着点了点头似乎在说不错，又看了李毅一眼问他贵不贵，李毅说你猜猜看，于果挑了挑眉说我哪猜得到，肯定不便宜，李毅说了个价，显然把于果吓着了，乌黑的眼珠一瞪：这么贵！买回去供着好了，谁舍得吃呢！李毅笑，说只有吃进肚子才能体现出它贵的价值，于果啧啧摇头，原来蛋糕也有奢侈品！
之后车里的灯灭了，车外的灯亮了，李毅一脚油门，把车开走了，载着她。
金融街写字楼里的大小公司整齐划一地到了下班时间，人流是突然涌出来的，行色匆匆，奔向这个城市居民楼里每一个亮灯的玻璃窗后，唱家家那本难念的经。滕子昂立在这汹涌人流里，小腿仿佛又断了一次，迈不动了。
对于果，他一向自私，一向索取，而她一向配合。于是他理所当然的认为于果之予他，是唯一。
这唯一，可以很好地解释为什么她对大学以来那么多男孩子的追求不为所动，为什么她向来在第一时间回他的私信微信短信，为什么这些私信微信短信总是她说完最后一句话，多数时候等不到他的回复。
这唯一，让他即便知道自己对她的心思也不慌不忙，让他总以为自己可以对她为所欲为，让他高高在上自信满满惯了，实在不能接受几分钟之前自己的双眼所看到的一切。
他知道于果喜欢他，韩茵梦曾经告诉过他。但那是十多年前，男女生之间只说喜欢不说爱的时候，十多年后的今天，当他们终于成熟到可以说爱，当他正在逐渐坚定自己对她的爱的时候，却再不会有人来告诉他，于果究竟爱着谁。
他想，她或许曾经深深喜欢过他，却在长期得不到他的回应之后，将对他男女之情的喜欢渐渐衍变为兄妹之情的喜欢。这便很好解释为什么她总在向他描述韩茵梦的生活点滴——她把他当哥哥，她以为哥哥心里那个人仍旧、一直是韩茵梦。并且，她早已把对他的喜欢转变为爱，给了，或者正在准备给其他男人。
直到这时滕子昂才顿悟，原来于果之予他，并非唯一。
这样的打击，对于曾经在韩茵梦那里遭受过一次打击的滕子昂而言简直是致命的。因为那时候他身边有于果，无论他在何处受的伤，都能在她那里得到补偿。而现在，于果满心欢喜地陪在另一个男人身边，连他的电话都不接。跳脱他掌控的于果，等于在他毒瘾发作时让他生扛，无视他全身心百抓挠心的痛苦，他的世界和这天色一样，短暂的灰暗后，瞬间全黑了。
李毅早早订好了凯瑞的小包，两人刚坐定，凉菜就开始往桌上端。
“于老师，泰和那孩子平时没少让您上火，弄得我一直都很过意不去。想着给您败败火，也不知道您喜欢吃什么，我就自作主张随便点了几个菜，不合口味咱们再换！”李毅接过服务员递来的热毛巾，闲适地擦着手，所有阵仗都在表明他的早有预谋。
“提前多久定得包房？”于果看着他，有点好笑。
“嗨，正好有个朋友在这上班，也就打个电话的事！”
凯瑞的包房，一般至少提前半个月预订，于果懒得计较李毅所说真假，莞尔一笑。
包房里的暖色灯光投向于果恬宜的笑脸，李毅盯着她看了一会才想起来说：“上次您和我说泰和早恋的事，我回去想了想，觉得有道理。前两天我专门找泰和谈了次心，他答应我以后会以学习为重，不过最后赌气给我来了句‘单亲家庭的孩子都会早恋’。现在这孩子，真是没法管……”李毅说着揉了揉太阳穴，语气里满是无奈。
“泰和说得也有道理。”以于果带学生的经验，单亲家庭的孩子的确会比正常家庭里的孩子显得老成，心思多，难捉摸和管教些。“不过以你的条件，给他找个妈也不是什么难事，既然孩子都这么说了，你其实可以认真考虑考虑。”
在于果看来，若不是有这个孩子做羁绊，李毅大概早就成家了，耽误了这些年，如今耗成个钻石王老五，找对象应该仍不会太难。
“不瞒您说于老师，我还真认真考虑了，只是，不知我心目中孩子的妈怎么想的……”
李毅的目光毫不掩饰地告诉于果他心目中孩子的妈是谁，于果粗粗一读便明白了——他趁她一个不注意给她上了个套，而她正在往里钻。。
她没有任何想法，所以选择沉默。
“我算了算，自己比她大六岁，虽然我带个孩子，但是一直未婚，这个情况她也是知道的；我和她的共同点是都很喜欢小孩子，她就是从事少儿教育工作的，我虽然自己没生过孩子，但带着泰和整八年，把他养得白白胖胖，性格开朗活泼，自认多少还是有些育儿经验的；工作了这些年，我的收入虽比不上亿万富豪，但多少也算个中产阶级，有房有车，只要她不买飞机大炮，一般的生活开销我还是能负担得起的；我的父母岁数都大了，但身体还硬朗，住得离我也不远。他们总催我成家，说结婚后如果媳妇有意见，泰和交给他们带也是可以的……”
李毅说得和念报纸一样平铺直叙，并没有添加什么感情色彩，不疾不徐说到他的父母可以帮忙带孩子的时候，于果的眼眶红了。
这实在是一件丢人的事，于果想，她一心软，他的目的便达到了。
“于老师，李泰和很喜欢您，但不知道这孩子有没有福气，可以让学生对老师的喜欢变成孩子对妈妈的喜欢……”
于果使劲把眼泪水往回咽了咽，暗哑着嗓子说：“我只知道怎么当老师，并不知道怎么当妈妈，况且，我心有所属。”
“我明白，”李毅的眸子放着坚定的光：“和您愿意一直等下去一样，我也愿意等，如果哪天您不再等了，会发现原来这世界上有比你还执著的人，那个人就是我。”
会么？这世界上难道会有比她还执著的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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