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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酒吧里的人不多,DJ难得挑了首爵士,之前舞池里群魔乱舞的癫狂状态很快被令人心痒的暧昧取代。滕子昂看着坐在对面满不自在的于果,修长有力的手臂一伸:这位小姐,可否赏脸共舞一曲?
滕子昂舞跳得好,这是远在太平洋那端长着蓝眼睛黄头发的老外才知道的事。对于他来说,幼年被逼学习体育舞蹈的耻辱经历,恰恰为他大学时期打开广泛的社交圈加了分,尤其在舞会盛行的北美校园。伦巴,探戈,拉丁,恰恰,斗牛,还没有哪种舞步能难倒这位当年的全国体育舞蹈锦标赛青少组冠军,不过他刻意将此类经历尘封,甚至在填写个人简历时从不提及,只因小小年纪被迫穿西服皮鞋梳个油亮的大背头,实在与他心目中的超级偶像擎天柱相差太远。很难想象,这个当年只想着比赛完可以得到最新款变形金刚玩具的十二岁男生,是怎样把感情融进舞蹈进而打动全场评委给出了有史以来第一个全满分,而那些觉得这个孩子悟性极高天赋极强的评委们如果有幸见到他多年后当真把感情融进肢体语言里的舞姿,又会有怎样的惊讶和赞叹。
于果不会跳舞,滕子昂会不会跳她不知道。
应该会,她想,国外大学不是总搞什么舞会嘛。
于果为难地摇摇头:不会。
我教你。他说。
于果勉为其难地把右手递给他,他轻轻接过,翩翩将她拉进舞池。
爵士是最接近灵魂的音乐,探戈是最挑弄情~欲的舞姿。
不过于果根本顾不上这些,她现在全身如同被开水浇过,突突冒着蒸汽——她的左手被滕子昂轻握着,后腰被滕子昂紧揽着,脸颊被滕子昂的前胸笼罩着,抬眼是他的喉结,垂眼是他的衣扣,他引她转身时旋出一阵阵热风,里面全是滕子昂欺霸的味道。
爵士钢琴和贝司的叮叮咚咚敲得她不知从何落脚,脚尖点地时将他的圆头短帮皮靴踩了又踩,她很想说句滕子昂我真的不会可不可以不跳了,但她的嘴巴又如同被缝住了张不开半寸发不出半点声音。
舞池的灯光随拖沓的音乐越点越暗,腾子昂终于有机会把她抱在怀里而不让她看到他的表情,这过于复杂的表情里,有浓似兄妹的亲情,胜过手足的友情,或许,还有无所适从的爱情。
他的手掌覆着她的腰肢,柔软的表层触感下是她僵硬地紧拧着的腰部肌肉,这种感觉怎么说,一如他认识多年的于果,人前欢闹地没心没肺,人后自囿地伤心伤肺。
“放松。”他说。
她倒想,那也得他先放开,她才能放得松。
“你学过?”
其实她想问得是,这破曲子怎么这么长,干跳不完。
“没有。”
“那怎么跳这么好?”
他呼出的气就在她头顶上,她只敢说话,不敢抬头。
“如果舞伴不是你我能跳得更好些”。
他实话实说,倒不是因为她不会跳,而是他始终在为她分心。女人,非要贴得密丝合缝,才能知道她是不是属于你。
于果听不出他话里的另一层意思,以为他在损她,一脚跺上他的脚面:“找让你跳得更好的舞伴去,姑奶奶我不陪你玩了……”
刚要脱身,被他使劲一扥,伴着强音的那声鼓点,她自他臂弯旋完半圈,惯性下再迎上,当真密丝合缝。
有凹有凸,乃男女之别。
只是十二年来,这还是他们第一次正面感受彼此的男女之别。
不以男生女生的懵懂青涩,而以男人女人的情~欲之恋。
音乐,是曲将终息的高~潮,舞姿,是撩拨至极的贴面,于果直觉自己的心脏连跳三级,一张嘴就能从嗓子眼蹦出来,根本无暇顾及借舞揩油的滕子昂情难自抑的表情。
再分开,他眯眼笑看她难得的羞赧。直到他打下她手里举起的冰啤,塞一杯温水到她手里,于果才强作镇定道:“流氓,出国几年好的没学会,怎么吃女孩豆腐倒是学得精!”
“吃臭豆腐还用学吗?”滕子昂眼光微灼:“屏住呼吸一张嘴不就吃了。”
于果气噎,刚要开口反驳,一个穿着入时的妙龄女子手擎酒杯走过来,眸色泛春——
“帅哥……”她说:“介意吗?”
其实哪管滕子昂介不介意,女子这么问的时候已经一屁股坐在他的大腿上。
“唔……”
于果世面见得少,惊得眼珠子差点掉下来。
女子娇嗔一笑,指着坐在对面的于果摇摇手对滕子昂说:“她,不是你的菜。”
被他耍猴似的拎进舞池兜圈,任谁看来,若要追上他,她的舞步还差得很远。
滕子昂也不恼,从兜里摸出钱包,塞一张毛爷爷进她坦露在外的狭长乳~沟里,阴魅一笑:“滚。”
“粗俗。”女孩叮咚乱坠的胸脯往他身上蹭了蹭,唇凑到他耳边说:“不过我就喜欢这样的……”
下一秒,是强吻上他脖颈的唇。
瞬间一枚鲜红刺目的唇印,零星沾上他浅蓝的衣领。
显然,女子这一轻佻举动对滕子昂和于果而言都是意料之外,滕子昂每年回来呆得时间不长,对待此等浪~女的反应与国情脱节,惊愕之余慢了半拍,但也仅限于半拍,瞬间那女子已后仰倒地,手里的红酒撒自己一头一脸,狼狈间露出黑色短裙里的纯白底裤,伴随一声哀嚎:“啊……”
于果看呆,实在不忍那女子的惨样,差点就要过去扶她起来。
“走。”
滕子昂伸手拉她,看都没看地上的女子,转身就往门外走。
这一次,换作于果的一声惨叫——
他走得太快,她反应不急,脚踝撞上桌腿,疼得一松劲,崴了脚。
“啊……”
他皱眉回身,怎么了?
于果指指脚踝,疼得眼含泪光。
能走吗?他问。
于果摇头。
身边,满是看热闹的人,对着两个跌坐在地的女子。
滕子昂咬咬牙,上来!
啊?于果吃惊地看他半蹲下身子。
“我背你。”
于果想说不用,但是说不出。她了解滕子昂,更了解她自己,但凡滕子昂摆着这张臭脸对她说话,她向来只有服从。
双臂环肩,重心往下一栽,他稳稳起身带给她的晕眩感,瞬间治愈她脚踝的肿痛。
“脸都给你丢光了。”他说。
“你还好意思说我?!是我的脸都给你丢光了好不好?!”
清冷的街道,偶有疾驰而过的汽车,春风拂面,是一丝丝柔和的暖意。当年她百看不厌的背影,现在正垫在她的身下,承受她全部的重量。人参果的滋味,原来全是沁人心脾的甜。
滕子昂现在没心思和她拌嘴,他好不容易找到行道树旁的一个木椅,弯身蹲下向后一倒:“坐。”
于果顺势掉在椅子上,不满地看他,小气,再背一会儿会死么?
他不说话,蹲那开始脱她的鞋和袜子。
“干什么?!”
于果巴掌一挥,眼看就要拍向他的脑瓜顶。
“别乱动!”
滕子昂抬眼警告她,吓得于果赶紧缩手,那眼神,那眼神……
那分明是他看韩茵梦时才会有的眼神……
错觉!一定是错觉!!
于果慌乱地摇摇头,紧接着是毫无防备的一声惨叫——啊……
滕子昂温热的指腹离开她白净纤细的脚踝,重新帮她穿好袜子和鞋,颇有成就感地在她身边坐下——
“走两步试试?”
于果狐疑地看他,缓缓站起身,踮脚走一步,又走一步,神奇!居然一点都不疼!
“哇……”她大拇指一伸——“嫁人就嫁滕子昂这样的人!”
滕子昂抱臂看她,一本正经:“不过举手之劳,姑娘不必以身相许。”
“谁以身相许了?!刚刚那个酒吧女吗?我看看,哇,这唇印,简直是一吻定情许终身啊!”
于果上来就要掰他脸,借着路灯昏黄的光,满不是滋味地看那个唇印。
“帮我擦了。”他递一张纸巾给她。
“你舍得?”
于果揶揄。
“又不是你吻的,我有什么舍不得。”
“……”
他将这句玩笑话说得认真,噎得于果如同梗了十个白面馒头抻脖子瞪眼,滕子昂憋着笑问:“又哑巴了?”
于果怔了良久,缓缓接过他手里的纸巾,恶狠狠帮他擦唇印的同时,吐出几欲让滕子昂喷血的话——“你变了,”她伤感地悲叹:“变成我不认识的滕子昂了,一定是中了那个女人的毒,渣男附体了,”她对着滕子昂通红的脖颈又使劲擦了一阵,开始咬牙切齿:“你给我变回来变回来变回来……”
滕子昂送完于果回到家已近十二点,复式跃层的客厅里仍亮着灯。
屋外漆黑的夜色里划过刺眼的车灯,伴随车库里停车熄火的声音,滕启平清了清嗓子,重新捧起被他放在一边多时的《教育论》。
“教育”二字醒目刺眼,此刻看来甚是讽刺。他能在国内外各类教育学术会议上侃侃而谈,能编撰出当代教育学经典著作,能为无数政要精英就教育问题答疑解惑,却偏偏面对自己的一双儿女时捉襟见肘,仿佛怎么教都不能成器,怎么育都适得其反。
滕子昂,直到十三岁之前一直是他的骄傲,学习优异,处事乖巧,却怎么上了中学后一夜之间变得顽劣不化,聪明,但不好学,聪明,但不上劲,光靠聪明,大学连个一本都没考上,被他狠心丢进国际职业学校不闻不问,直到出国摸爬了这些年,才算苦出点人样回来。
滕子岑,女儿要富养,他觉得这话说得没错。好吃好喝地供着,天天关着门念书也不知心思在哪里,上课走神下课也走神,推着自行车撞树的事她也干得出,好不容易熬到女大当嫁,千里姻缘被他费尽心思牵到一处,岂料孩子生下不久两人就闹分居,分分合合到莹莹刚满五岁,还是瞒着他私领了离婚证。
他这条老命,迟早是被两个孩子气死的。
“爸,怎么还没睡。”
滕子昂进屋换鞋,脱了外套在滕启平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去哪了?”
滕启平放下刚拿起的书,带着学者钻研的目光看自己的儿子。
“见了个老同学。”
什么同学?昨天夜里刚回来,今天就急着跑去见,还见到这么晚?
这些脱口而出的问题,滕启平忍住了一个都没问。儿子二十九了,轮不到他干涉的事,太多了。
“这次回来,你怎么打算的?”
滕子昂看似闲懒地往沙发上一靠,平视正在拿捏他命运的老头。大概是年初那场病的缘故,滕启平看起来苍老了许多,瘦得有些抽把,脸色灰白,脸颊靠近鬓角的位置,生出了老年斑。
“您是怎么帮我打算的?”
面对这个孱弱的老人,他无意忤逆。
“没有我你自己就折腾不出点名堂来吗?!”
“爸,现在流行不折腾。”
不是他不想折腾,是他知道滕启平绝不会放手让他去折腾。大学他想学建筑,被滕启平否了,毕业他想搞软件公司,又被滕启平否了,他以父爱之名帮他规划的路径,从来不许他有任何分叉或停留。
“年纪轻轻,一身惰性!”滕启平面有不悦,心里却是吃了颗定心丸:“明天去启航报到,副董事长兼总经理。不想折腾?恐怕这还由不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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