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这钱我出了！

见对方似乎不太愿意搭理自己，讨了个没趣，大妈也没有过多纠缠，嘴角一撇，施施然进了里屋，继续看人打麻将去了。
  “他是林老二家的哇，几年没见，长这么大了都。”
  “是说嘛，听说在魔都读大学，看着呆头呆脑的，也不像有好聪明的样子嘛......”
  “别这么说，人家好歹是大学生，将来怕是要当大老板哟！”
  “锤子的大老板，你没听说吗？现在大学生遍地走，早就不稀奇了，还大老板，我看将来也就跟咱一样是个给人卖力气当打工仔的命！”
  “那怕是不至于哦......”
  声音越说越小，显然他们也知道这样背后论人是非不太好，还有基本的羞耻心。
  林渊却是充耳不闻，默默地捡起一叠纸钱，用手撤散，添到面前的火盆里面。
  这种纸钱是用竹子做的，十分粗糙轻薄，好处是便宜，几十块就能买一大包，燃烧率也高，只要充分燃烧，烟灰基本都会飘散开去，剩不下什么。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林渊感觉自己的下肢都快失去知觉的时候，大伯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可以去休息了，有人来替。
  林渊也没有矫情，一瘸一拐地站起，跟着大伯来到了二楼的一个房间，随便找了张已经躺了个人的床，就此和衣睡下。
  林渊奔波了一天，又跪了半个晚上，已经很累了，所以没一会儿便沉沉睡去，不过现在显然不是享受安眠的时候，凌晨四点左右，鸡也才刚刚睡醒的晨光，他便再次被人喊醒，迷迷糊糊地加入了抬棺上山的队伍当中。
  送葬的队伍很大，大概是整个山窝窝里能请到的人都来了，一行人浩浩荡荡，敲敲打打，向着风水先生事先选好的墓地走去。
  天上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不至于把人淋成落汤鸡，却也足够令人厌烦，未曾硬化的山路也因此变得有些湿滑。
  好在抬棺的队伍足够经验丰富，一路上倒是没出什么状况，顺顺利利地到达了目的地。
  此时天已经蒙蒙亮，林渊转头，看着这一片在记忆还算熟悉的青山绿水，脑海中突然冒出个想法：
  要是我死了也能埋在这样的地方，好像也不错？
  一念及此，林渊不禁摇头哂笑，现在考虑这种事情好像太早了一点。
  接下来，就是进行一些下葬前的仪式了。
  比如往墓坑中撒入一些谷物，铜钱之类的，林渊也不是很懂，只是觉得一种古老而庄严的仪式感扑面而来，令他不由自主地屏气凝神。
  最后填土的时候，林渊上去用铁锨意思了两下，倒不是他不肯出力，实在是因为他压根儿没怎么干过农活，手脚一点不麻利，所以很快便被一位眼熟但叫不上名字的长辈顶替了下来。
  然后就是立碑，焚香，诸位亲朋后辈依次磕头，虽然人事繁杂，但总体进行得还算有条不紊，没出什么纰漏。
  等磕完头从山上下来，天光已经大亮，只是天上一直飘着毛毛雨，显得阴沉沉的，令人身心都不大爽利。
  大概是因为休息不足的原因，林渊的脑袋一直晕晕乎乎的，所以回到大伯家后，简单地喝了点稀饭，他便随意找了个没人的房间，打算眯一会儿。
  也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间，突然听闻外间有人大声吵嚷，林渊心中顿生烦躁，再也无法安心睡眠，一个翻身从床上爬起，抹了把脸，便起身开门走了出去。
  “你少说两句行不行，这么多人看着呢，你一点不嫌丢人？”
  刚一出门，大伯闷声闷气地嗓音便响了起来，话语中满是羞愤。
  “我就要说！怎么啦，我说的对，我说的有理，我怎么不能说？”
  大妈梗着脖子不依不饶，臃肿的身材站在瘦削如麻杆一般的大伯旁边，双手插腰，嘴大皮黑，一边叫喊着，一边还能看到唾沫星子直往大伯脸上扑，显得气势十足。
  林渊陡然对“河东狮吼、泼妇骂街”这两个词汇有了比较直观和清晰的认识。
  “我......我管得你的！”
  大伯显然不是自家悍妻的对手，嗫嚅半晌，终究还是没敢放出什么狠话，大手一摆，背过身子到一边抽闷烟去了。
  周围围着的几个乡里乡亲看到这一幕，也都忍不住会心一笑，显然是对这夫妻俩的脾性知之甚深。
  村里嘛，谁家没点狗屁倒灶的事儿了，他们早已习以为常，偶尔也会劝说，但大多还是冷眼旁观。
  林渊的奶奶生了四个孩子，他老爸排老二，下面还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
  今天林家三兄弟都在，幺妹远嫁外地，这会儿还没来得及赶回来。
  林渊一头雾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自家老妈也在那儿唉声叹气地，便悄悄凑了过去。
  “妈，这是咋了？”
  老妈名叫刘红梅，看到自己的宝贝儿子，紧皱的眉头这才稍稍舒展了些：
  “都是大人的事儿，你就别跟着掺和了。”
  现在的林渊在爸妈眼里只是个啥也不懂的学生娃，所以有些事情在他们看来还不到让儿子接触的时候。

  “你就说说呗，我那么聪明，说不准真能帮着出出主意呢？”
  林渊扳过老妈的肩膀，仔细端详着这张突然年轻了好多岁的脸庞，心中一阵触动。
  与林渊四目相对，刘红梅也是心中一动，不知怎的，她感觉自己印象中那个腼腆羞涩的宝贝儿子好像突然之间长大了许多，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成熟气质，令她倍感欣喜和慰藉。
  这才不到半年未见而已，儿子的变化就已经这么大了啊......
  心里一边感慨，刘红梅一边叹息道：
  “哎，还不是你大妈......”
  刘红絮絮叨叨，一五一十地将刚才争执的缘由给林渊解释了一遍。
  不出林渊所料，果然还是因为钱的问题。
  原来，因为老人家走得突然，林家三兄弟还没能碰头，身后事便已经势在必行，所以这次白事的钱都是大伯先给垫上的。按照常理，这钱自然是由四个子女平摊，这说破大天，也没什么可指摘的地方。
  但是偏偏，大伯母那边却是死活不同意，只说老人家临走这段时间都是她在身边小心伺候着，端屎端尿的，连丧事也是他们出面筹备，出力最多，所以这办丧事的花费，她是打死不会再出一分了。
  此言一出，三婶登时就不干了。
  三婶名叫彭丽，是三叔外出打工时认识的，鲁东人，也是出了名的直爽性子，她一直都不太看得惯大嫂的小家子气，现在见对方居然在这种事情上都要抠点小便宜，哪里还忍得住，两人当时就呛了起来。
  本来嘛，这账哪有这么算的？
  不说别的，老人家年纪大了之后，生活费基本上都是在外务工的老二和老三出的，老大在老家务农，收入不高，两兄弟也都理解，只让其在老人家跟前多照看着些，也算是替两个常年不在身边的弟弟多尽一份孝心。
  再说了，后来老人家急救的钱不也是老二老三出得多些，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嘛，大家本就是一家人，本就应该彼此帮衬，彼此照应，何必把账算得那么清楚呢？
  只可惜，大家都能明白的道理，在大伯母这边却是说不通，反正人家咬死了一分钱不出，还说什么家里死人了，还得另外请风水先生来家里驱邪消煞，她已经是吃了大亏了！
  这踏马是为人妻子，为人儿媳能说出来的话吗？
  别说是三婶了，便是一向性情温和内敛的老妈都被气得直想骂人，更遑论两位大男人了。
  只可惜，大伯从来性子软弱，被悍妻拿捏了一辈子，能争上两句就已经是他的极限，却已不能再要求他更多。
  现在的情况就是，三家谁也不肯低头，这林家三兄弟也隐隐有了怕是要就此断绝来往的兆头。
  听完老妈的叙述，林渊顿时恍然大悟。
  难怪前世他大学毕业之后父母突然就跟大伯家断了联络，连最后的那点兄弟情谊也不再勉强维持，原来这其中还有这许多的曲折。
  林渊挠了挠头，目光在大伯公母俩那气呼呼的背影上来回扫了一圈，皱眉沉吟着，半晌，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眼神倏地一亮，如福至心灵。
  然后，林渊便在自家爸妈，以及三叔三婶满是不解的目光中，来到了大伯母的身边。
  “大妈，你看你咋生这么大的气哟，都是一家人，完全没必要的嘛！这样，你这部分钱，我帮你出了，就当是我这么多年也没咋回来看看你，给你老人家赔罪了，你看怎么样？”
  林渊面带春风，完全看不出一点气愤的样子。
  “啊？”
  大伯母显然一下子也没反应过来，被大侄子这突如其来的殷勤给整懵了。
  “真的假的，你怕不是在拿人逗起耍哦？”
  大伯母将信将疑，回头朝老二那边看了一眼，心里琢磨着这一家子到底在耍什么花招。
  “真的，我骗你干啥嘛！再说了，走的还是我婆婆的嘛，我这个做孙子的，也该为老人家尽份孝心才是......”
  林渊神情严肃，语气诚挚，一番话七分真，三分假，说得也算情真意切。
  “那是那是，渊娃还是有出息，这读过大学的就是不一样，这思想境界就是高哈......”
  似是被侄儿话语中的真诚所触动，大伯母再不疑有他，反正不用她掏钱，她自然是千肯万肯，赶忙说上两句恭维话，把高帽子稳稳地给侄儿戴上再说，浑然忘了自己昨晚还在背后编排人读书输傻了来着。
  “你可别这么说，这都是我们这些做晚辈的应该做的......”
  林渊连忙摆手，做诚惶诚恐状。
  “你哪来的钱？”
  刘红梅很快也得知了这边的消息，惊疑不定之下，赶忙将儿子揪了过来，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
  “我做兼职挣的，可不少呢！”
  林渊也没有要隐瞒的意思，反正父母早晚也是要知道的，他自是实话实说。
  “你还能挣多少，没耽误学习吧，要分清主次，听没听到？”

  刘红梅闻言不但没有丝毫高兴，反而一脸的嗔怪，一把抓着儿子的手，语重心长地道。
  “我知道，妈，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有分寸！”
  感觉到母亲那片深切的拳拳爱子之心，林渊心间暖流涌动，忙点头应着。
  “你有数就好，讲认真的，你当前还是要以学习为重，想挣钱等毕业了有的是机会，可不能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刘红梅又开始絮絮叨叨，平时母子俩打电话的时候，她就这样，现在见了面，她还是这样。与世界上所有其它的母亲一样，一句话总要翻来覆去的叮嘱，生怕哪一个字的意思没有表达到位似的。
  林渊自是点头如捣蒜，要是二十岁的他，他说不定还会有些不耐烦，但是现在的他，心里只有温暖和感恩。
  “我知道你是想为家里出一份力，心意是好的，不错，没给咱老林家丢人，但是钱嘛，还是我来出吧，哪有让小辈的出钱的，那也不像话嘛......”
  林渊的父亲林建军在旁边听了半天了，看向儿子的目光也满是欣慰，然后突然走过来一把搂住了林渊的肩膀，话语里满是肯定。
  “没事，我就自己出，反正我也没什么要花钱的地方，到最后还不是吃吃喝喝花掉了，婆婆在的时候我没怎么孝敬，现在人走了，我能弥补一点是一点吧。”
  这一番话林渊倒是真心实意，没有丝毫作伪。
  听闻此言，林建军先是微微一愣，看向林渊的目光不禁流露出一丝诧异，他突然觉得自己似乎应该重新审视一下这个宝贝儿子了。
  “好。”
  中午招待了来帮忙的乡里乡亲最后一顿之后，大家便就此散去，还剩几个无所事事的，大家又凑了一桌麻将，坐在那里吞云吐雾，嬉笑怒骂，仿佛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似的。
  大伯母在后厨忙了好一会儿，这会儿终于得空，躲出来偷会儿闲，手里抓着一大把瓜子，一边嗑着，一边对牌桌上的战况指点江山。
  林渊等候已久，侧着挪了两步，凑了过去。
  “大妈，你家镇上那个门面还在开没有呢？”
  “早也关了嘛，之前租给人家卖化肥的当仓库，结果现在那化肥店也关门了，还不是只有空起了。”
  大伯母的心思完全就在牌桌上，见林渊问起，虽有些奇怪对方为什么会突然问起这个，但也没太往心里去，也就随口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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