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君生我未生 四
韩子枳真的没再让沈素凉嫁人，对她似乎比从前更好了。沈素凉问过他为什么，韩子枳告诉她：“我让你嫁人是希望多个人对你好，你既然不愿意嫁我自然就该把那份好补回来。”
沈素凉心里骂他当初就不该对自己好，可脸上还是笑了。毕竟在沈素凉的心里韩子枳永远是最好的，山歌唱得比采莲女动听，药材种得比农户要好，笑容更是比太阳都耀眼。
只是这么觉得的，又哪是沈素凉一个。韩子枳本来就有他的魅力，尽管因为照顾她耽误了年纪，还是依旧受欢迎，更有主动的女孩一个山歌直接飞过去，在一旁挖竹笋的沈素凉听见恨不得把竹子都挖出来。
一天沈素凉浇完药材回来，就闻到屋子里有女人的香味。是裁缝铺的女儿，模样长得纤细，又读过些书，开口总是文绉绉的，举止与山里的阿妹相比文静许多。沈素凉见到她愣了两秒也不给她好脸色看。
韩子枳说沈素凉不该这样，让她学那个女人文静一些。沈素凉一听就不开心道：“她要是真正文静的女子就不该矫揉造作，卷着一股子文酸气，拿她的一点学问臭显摆，她涂的香粉味不进门我闻着都呛。”
“素凉，你不喜欢便不喜欢，又何苦这样苛责人家。”韩子枳教沈素凉为人处事时总是耐心的，没有训斥，没有责骂，但能句句到位。沈素凉便更加难过，韩子枳还是和白喻一样，是一团棉，说话总是温文尔雅，骨子里还有着自己的韧性，可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愿意嫁人，就像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愿意让他娶亲。沈素凉也更讨厌那个女人，因为那个女人眉眼间有三分长得像方知绣，因为那个女人也吹过长相思。
韩子枳不是喜好音乐的人，只是听见那曲长相思，总有一些东西在心里蠢蠢欲动。沈素凉不服输，明明她才是正主让别人抢了风头算什么！她拿过那女人的笛子道：“哥，你听着，我也会吹长相思。”
“素凉，自小我便没见过你吹笛子，你怎么会？”
“你听着就好。”
沈素凉跑到江边，一阵风吹来沈素凉深吸一口气将笛子横在嘴边。
笛声悠然而起，四周的鸟鸣立刻黯然失色，掺杂着山尖的云气围住了漓江山水，无论是江心划船的老翁还是碎石小路的车马都停下了动作，就连江里的黄鱼都游到沈素凉脚下傻呆呆的听着，也不管会不会被鱼鸦抓住，白瀑湍流都没能惊动它们。长相思原本是悲伤的曲子，从沈素凉的唇间飘出悲伤之情却淡了，反倒是倾尽了相思之意，掩盖住了其他的情愫，候鸟似乎都被相思的苦闷缠住不忍离开。
一曲终了，沈素凉转身去看身后的韩子枳。韩子枳哭了，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会哭，不懂乐理的他竟将长相思的一字一句都听得透彻。
没过多久韩子枳与那女人断了来往，沈素凉偷偷笑了，他们之间不能再有任何人了。即使她明白自己有多自私，为了一己私利一次次耽误韩子枳的婚事，可是她依恋韩子枳那颗心始终变不了。
沈素凉和韩子枳遭遇的已经够多了，生离死别，婚丧嫁娶，大概再也没什么能将她们两个人分开，只是她忘了她和韩子枳之间从来就没有平静过，又怎么会这样结束？
在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去厨房帮沈素凉取药的韩子枳迟迟没有回来，在担心下沈素凉强撑着去厨房寻，她看见了最恐怖的事：一个身上缠着锁链的女人死死地扼住韩子枳的脖子，将手伸进韩子枳的胸膛挖出了他的心。女人似乎是感觉到沈素凉的动静，转头对沈素凉笑着，暗红色的蛾眉在昏暗的灯光下让诡异的笑容显得格外的毛骨悚然。
“韩子枳！”沈素凉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下子推开那个女人，拼命地摇着没有意识韩子枳：“韩子枳！韩子枳！”
尽管摇的再用力，韩子枳胸口的那个洞都明明白白的摆在那。
“别那么伤心嘛，你又不是第一次经历过他的死亡了。反正他阳寿已尽，尸体与其白白葬入土里还不如让我利用利用。”罪魁祸首还在一旁看戏似的笑着。
“你给我去死！”沈素凉从袖口抽出刀转身扎进女人的胸口。刀是的的确确扎进去了，血也是的的确确流出来了，可是女人就像没有感觉到痛苦一样笑得更肆意了，抓着沈素凉的手缓缓抽出刀子道：“知绣，小姑娘随身带着这么危险的东西可不好。”
沈素凉瘫坐在地上惊恐的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和你一样的人呐，固执而且自私。无论是白喻还是韩子枳都全心全意的为你好，可你却固执地不肯放手，你若是嫁人也不用他为你操碎了一辈子的心。”女人说完迈过韩子枳的尸体离开，走到门口女人回头补道：“不过告诉你一个你会开心的事，在韩子枳临死前，他道‘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化蝶去寻花，夜夜戚芳草。素凉，如果有来生你我定不要相见。’看，他还是爱你的，只是他比你看得开多了，你在他身边他会忍不住对你好，可你们注定不能在一起，与其最后伤心，不如从一开始便不见。”
八十年后，狼烟四起，就连十三四岁的孩子都要拉去征兵，孩子们哭着挨家挨户道别，一位年纪极大的老婆婆颤抖着手给孩子们带好应急的药草。
“诶，凉姨，为什么阿坤的比我的多啊？”一个孩子抻长了脖子问道。
“哪有什么多不多，都一样，都一样。”沈素凉老了还不忘和那些孩子拌嘴：“乱说话的孩子把你们的药全换成黄连！”
另一个孩子插嘴：“算了，凉姨一直都对阿坤最好，你又去争什么？”
名唤阿坤的孩子看了看手里的药材，害羞的缩了缩手，是比别人的多，成色还好。他跑到沈素凉面前深深鞠了一躬：“谢谢凉姨。”
沈素凉笑着对阿坤点了点头，阿坤转身跟上队伍离开了。阿坤是个害羞的孩子，沈素凉多照顾些也没人在意，只有沈素凉知道，即使容颜换了多少遍，她都能找到他。沈素凉望着远去的队伍笑了，喃喃道：“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同生时，日日与君好。我怎么舍得不去见你。”
三生石上的字迹终了，老婆婆也摘下了帽子，花白的头发倾泻而下。
“你还没有死，对吗？”林离问道。
“对，第二世，我活到现在都没有死。”老婆婆赞许道：“你的确很聪明，我为了下一世能和他一起投胎，我一直坚持着不肯离世，已经活了160年。”
“可人类不可能活这么长时间。”
“我同孟婆做了个交易，作为我让我多活的代价，我将会把三魂七魄中的其中一魄在下一世结束后给孟婆。”老婆婆站起身来，林离起身去扶。“姑娘说我贪婪也好，说我自私也罢，但我始终做不到在一旁看着他幸福。既然我爱他我就一定要有一世和他同生同死，我会一直活到他这一生结束，然后与他一同走过奈何桥，一同投胎，一同走过一生。”
“有新的魂魄来了。”查魂魄数量的小鬼吆喝着，老婆婆颤颤巍巍走向新来的魂魄：“他来了。”
林离望去，老婆婆小心翼翼的跟在一个男人的身后，只有从后面才能看出，两个人的背影成相互依偎的姿态。
林离回到奈何桥，孟婆正给烟管上着烟草，语气几分懒散道：“小妹妹来找我有什么事？”
“你在凑魂。”
孟婆的手上的动作停住，没有说话。
林离压低嗓子继续道：“你要方知绣的一魄做什么？是不是谁的魂魄受损了，需要修补？”
“不知小妹妹可否知道过慧易夭？”孟婆走近了几步，一股危险的气息从她身上散发出来。
林离也不惧，上前一步和孟婆对峙道：“我既然敢来，就说明我做好了准备。”
几秒后，孟婆笑了起来，又坐回去拿起烟管吸了一口：“我是为了我的丈夫。我的丈夫魂魄残缺，需要不同的魂魄拼凑修补。我其实就是一个执念于自己丈夫迟迟不肯投胎的女鬼，大司命可怜我才让我在这里分发孟婆汤。待我丈夫归来，我也就走了，下一代孟婆就是绣娘。”
林离端详着孟婆的神情问：“就这么简单？”
孟婆眯起眼睛：“你还想知道什么？”
孟婆这么开口了，林离便单刀直入的问：“公孙零露为什么会杀了韩子枳，她要韩子枳的心做什么？”
“她啊？”孟婆立刻收起笑容露出一副嫌弃的表情：“她简直就是执念入脑固执的无药可救，她要做的事可不是拼个灵魂这么简单，她要重复活一个活生生的人，需要一个新的躯体，自然需要一颗有情有义的心脏。我从来没见过她那么疯狂的人，如果她的力量可以她都会跑到商朝挖出比干的心。”
林离按照孟婆的话揣摩着公孙零露，如此丧心病狂的人为什么这么在意自己的性命，难不成……
“公孙零露要复活的人是谁？”
孟婆上下打量一遍林离，微妙的笑了，凑到她耳边轻轻道：“江涸。”
——江涸！那是我的孩子！不要带走我的孩子！还给我！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我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又是这个声音，好悲伤好难过，在林离心头挥之不去，每个晚上这个声音在耳边响起都让林离心痛的发疯。
孟婆看着林离的表情趁机加了一副猛药：“说起凑魂这一招式，林离你可知道，无论是谁都比不上当年的江涸呢，引得百里恶煞硬是从鬼差手里抢走了人。可惜最后付出的代价也够惨烈，足够让江枫恨透了她。”
“林离。”不知什么时候江枫出现在林离身后，林离吓得一个激灵，害怕江枫怪她。江枫责怪地看了孟婆一眼：“不该你说的就不要说。”又伸手戳了戳林离的额头：“聊天都忘了时辰，该回去了。”
江枫没责怪她，林离也不想不愉快，立刻灰溜溜的跟了上去。
孟婆看着林离的背影缓缓的跪下来：“小鬼孟婆，恭送江涸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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