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004人生法则之社交篇第12条（二）
讨厌的第二级是欺负。
人不要随便许诺，一旦许诺了就要实现，不管对象是别人还是自己；所以，当我说我要做一件事情的时候，我一定下定了决心。欺负虎杖这件事我很认真在对待。
我把一摞书本在桌面上敲敲对齐，然后放下，悄悄地深呼吸一次。
好，要做了！
我突然站起身子来，快速地朝右边的位子走了两步。
“虎杖，去图书馆吗？”
我是这样想的：虎杖既然是运动系，那肯定对静坐阅读感到不适。常言道：“攻身不如攻心。”对待这种四肢发达、大概率头脑简单的笨蛋，用关厕所、物品涂鸦之类的技俩实在是可笑；我也说过“要手下留情”这样的话，尽量不希望采取伤害他人的行动。因此，我的目标是让虎杖感觉不适，这种程度就足够了。
邻座少年的反应一直像搞笑艺人一样夸张生动，我时常为他蓬勃的生命力感到惊叹……不对。总之他被我吓了一跳，有些慌张地回答我：“啊、嗯，好啊。”答应得如此轻易，我也要被吓一跳了，所以反倒是我有些迟疑地再向他确认：“是去图书馆哦。你没有部活吗？”
啊，忘记了，不应该在部活的时间发出邀约的，这样大概率会被非常理所当然地推脱拒绝，鸿门宴就白设了。我有些懊悔这个计划不够精密。不过，他居然答应我了？
“没关系没关系，我参加的是‘灵异现象研究会’，学长学姐们人很好，只要我当幽灵部员就可以了。不过我五点要去医院看望爷爷，在那之前都可以陪你哦。”
渐渐变得橙红的阳光温顺地落在少年澄澈明亮的眼睛里，像一片秋后复苏的花菱草，不热烈、不喧哗，只是安静地活着、在旷野里听风的故事。
“倒是黑崎，没有部活吗？”少年突然笑起来。
我仿佛看见有一阵狂风卷着哪处的人间烟火，冲散了这片花田里的静谧，挟着细碎的橙色花瓣，像彗星夹杂着火光一样地高高远去，然后风又徐徐地缓下来、无声地消失在空气中，于是那些零落的花瓣终于慢慢地停在少年人纤长的睫毛上。
“……我参加的是文学部。每周做一次读书分享就是活动。所以要去看书。”这样干巴巴又没有逻辑的话，如果不是我的嗓音，我绝不相信是出自我的口。
我觉得哪里怪极了，但又说不清楚。这头脑的发昏感是烦躁所致吗？我向虎杖丢下一句“走吧”，自顾自地迈开了脚步。
“噢！”背后传来少年一声清朗的应答，然后是很快接上的脚步声。一直在我的身后跟着。
……
烦死了。
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
明明是我很喜欢的书，怎么一页也看不进去？图书馆哪里传来的钟表声？空气也太闷了吧？
如果面前的书有感觉的话，它肯定早被我盯得不自在了，也有可能会因为我的心不在焉而恼羞成怒。
“哗啦。”
对面传来书页轻巧的翻动声，我抬头看过去，看见虎杖柔软的布丁头，微敛的眼睛，认真的神情和夹着书页骨骼清晰的手指。
你居然看得下去？反倒是我看不下去？为什么？
我好生气！
“可恶啊！”我把头稍微用力地往后一砸，碰到墙传来的痛感缓解了我心中的些微焦躁。秋日的阳光还很刺眼，我用手背挡住射向眼睛的大部分阳光，眯着眼从手指的缝隙看着天空。
自从上次图书馆计划失败又过去了两天。两天，48小时，我人生中这么宝贵的时间居然一点价值也没实现。不过没关系，今天体育课的计划一定会成功。
我可不是什么灰狼科学家或者女演员与瓶盖收藏家与招财猫组合这样的人物，说了会做到就一定会做到。上次是我太把计划重心放在虎杖本人身上，也就是说，只要他的心不动，我就必然会失败。失败的机率太高且不易捉摸了，这次我要使用必中的道具。
就是——这个。
我听到不远处传来比赛终了的哨声，一把抓起旁边还沁着水珠的苏打水跑向虎杖。
“给。”
“啊，黑崎。谢谢。”他把盖在头上的毛巾往下一拉，露出乱翘的粉毛，从毛巾下把脸探出来朝我笑，手接过水。少年刚运动完，仅仅是短暂的距离拉近，我也能感受到他稍高的温度。
他拿着水没有接下来的动作。我忍不住问他，“你不喝吗？”
“啊、嗯。”他犹豫地看了我一眼，又看向他手中拿着的碳酸饮料，然后又看了我一眼。我被他看得莫名其妙，又突然觉得心虚：他总不可能知道我在想什么吧？
“黑崎平常不太运动，应该不会知道。”他自言自语地仿佛肯定了自己的什么想法，然后像下定决心一样，手腕快速地一扭，瓶盖发出干脆的“咔”一声响，然后是爆发喷出的气泡水。“哇啊！”虎杖惊叫着跳开。
西中之虎刚刚走神得太过严重，“体贴”地用自己的衣服接住了这个意外。还带着甜味的汽水一滴滴从他浸湿的衣角落下来。
情况比我预想得严重！“对不……”起。我下意识掏出口袋里的手帕要递给他，又突然一个激灵想起这不就是我想要的结果么？
是的，我特意买了超会爆炸的碳酸水，还跑过来递给他，就是想看到他被吓一跳的样子。只是我没想到运动神经超群的虎杖竟会接得这么全面这么准确……这样反倒又是我被吓一跳啊！
这个手帕怎么办？我不该递给他的。现在收回来也很奇怪啊！我一时进退维谷，手停在空中不知接下来该做什么反应。
“啊，没关系。”虎杖的视线快速地掠过我僵持在空中的手，然后注视着我，轻轻地、很宽容一样地笑起来。他望向我的眼瞳太过澄澈，以至于我一瞬间竟觉得自己幼稚到可耻。“我去体育室换套衣服就可以。没关系的。”
所以我才讨厌虎杖啊！！朝我生气啊！
我“咣”地一声把脑袋砸在桌面，余光瞥见邻座的少年关心地朝我看来。
看什么看！我瞪了他一眼，少年又莫名其妙地把头转回去。
虎杖的确是换了套衣服，不过学校里没有条件洗澡，所以旁边总似有若无地传来汽水甜味。他倒是自在得很，但我难受极了，好像是我身上粘腻着。
古人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突如其来的胜负欲冲上我的心头，我几乎咬牙切齿地想着：好吧，这是我给自己的最后一次机会。
“虎杖。”我出声喊他。
“嗯？”他很自然地应答我，语气平和，完全不知道我的心事。这让我更加生气了。
“田中老师刚刚叫你去办公室搬作业来教室。”
“噢。”少年没有怀疑地应答我一声，起身离开座位。我的视线一直跟到他关上教室门。
如计划一样……这笨蛋，至少问我一下是搬什么作业啊！你这种人，肯定会被友人骗得连房子都赔掉啦！！
我“刷”地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飞快地拉开教室门跟上去。正当午休，走廊里人来人往，不过那个布丁头比周围的人高一截，更别说还有那样显眼的发色，我一眼就看到他了。他虽然一手插着兜，一边望着窗外一边漫不经心地走着，但的确是往办公室的方向。
冷静，冷静。这是计划啊、最后一次机会啊。
我一向很讨厌输。
这么想着，我的步伐慢下来，但也不想就这么调头回教室，就远远地跟在虎杖身后，借着人群的遮挡悄悄地观察他。
他好无聊地走着。然后和某个男同学打了声招呼。又走了一段，歪过头打了个呵欠，嗯，体育课累了吗，本来他现在该在睡觉的……不对。然后他继续很无聊地走着。啊，要到了。他拉开了办公室的门。
“田中老师，我来搬作业——”明明周围这么吵，他向老师打招呼的声音却如此清晰地传入我耳里。我被吓了一跳，赶紧在拐角处躲起来。
“啊，虎杖。搬作业吗？在那边。”
“好的——”
“有点重哦。”
“没事没事——”
田中老师和少年搬着一摞高高的作业的身影很快出现在办公室门口。虎杖像毫不吃力一样，笑得轻松地向老师道别。
“那老师，我先回教室啦。”
“嗯。说起来，黑崎呢？”
！！
听到自己名字的一瞬间我简直要跳起来，心脏怦怦震如雷响。
“黑崎在教室哦。”
“哦。我原本是叫黑崎再叫一个人过来搬的，两个人的话会轻松一些。”
多嘴、多嘴啊！背后的墙壁冰凉得我脊椎发麻，我忍不住离开一些，紧张地微微探出头去看。
“这样啊。”少年慢慢地眨了一下眼睛，然后很快又露出平常的笑容，对老师说，“我一个人搬得动啦。”
他分明知道了，但又一次原谅了我。
“辛苦了，真的没问题……”
后面的对话我已经无心去听，我只突然感到溺水一般的窒息感，又像毫无防备地被人从高楼上推下去，大脑嗡鸣吵得无法思考。
那家伙真是讨厌啊。我泄气地拍拍裙子站起来，走出拐角。真讨厌。讨厌。
我输了。我知道了，我又不是输不起的人，说了是最后一次就是最后一次，我再也不会恶作剧他了。
“虎杖！”
刚刚关上办公室门的少年朝我看来，微微睁大了眼睛，一副看到我很讶异的样子。
是啊，浪子回头金不换啊！是该惊讶一下！我快步地走上前去，准备一把夺过他手上的作业本，但被他动作敏捷地躲过去了。干嘛啊！我抬头瞪他，但这怒意与羞耻心看到他表情的下一刻就消失了。
我以为他该是有些促狭的笑意，或者是有些故意的惊讶表情，至少是和平常一样、若无其事的笑容……但是，他居然显得有点难过。
“你看起来不太好，没事吗？”
少年把作业本拿得远了一些，微微弯下腰，从下往上地小心翼翼看我的表情。他的眉毛皱起来、眼尾下垂，哪里来的光显得他的眼睛像有水一样亮亮的。
……让虎杖感到不适的目标，我竟是这样达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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