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储秀宫
张沐和其他早些通过东华门的采女在太监、宫女的带领下冲入一个宫殿。所有人都被这儿突如其来的暴雨打的措手不及，宫女的高髻一个个歪东倒西、有个小太监仓皇间将鞋子落在地上，立着一脚在雨中穿鞋。
张沐站在殿内，整了整衣服，虽然自己跑得快，但衣衫还是淋湿了一半，在风里感觉到飒飒一阵寒意。她环顾四周，其它采女的情况也大体相似，皆是全身湿漉。
“沐姐姐，为什么我们不马上分房，去房里换衣服呢？”玉凝一面推了推张沐，一面冷的打了个哆嗦。
“我也不知道”张沐摇摇头，入宫后随大流一定万无一失，自己可绝不做这第一个进寝室的人，太出风头了。
玉凝瘪瘪嘴，说了句“知道了”就站在原地。虽然步子没动，但眼睛却一刻不停地看所处的宫殿。张沐见她委屈的神色，暗暗叹气，看样子刚刚那蔡琅蔡姑姑的余威还在，往日在马车上，她一有疑问就拽着自己的手不放，一直问问问，直到自己投降为止。今天一句“不知道”就把她打发了，实在是难得。
蓦地，玉凝大喊一声“哇！”宫殿里聚音效果颇佳，众人都听到了她的这声惊叹，这些忙着整理自己衣衫的秀女、太监、宫女都停下手中的活盯着玉凝看。
玉凝一见，连忙缩在张沐的身后，冲看着她的人讪讪一笑，而后压低声音对张沐说：“沐姐姐，知县老爷的后院根本没法和这比呢！”
张沐听完后，点头淡笑。自己一进殿的时候就环顾了这宫殿，确实是金碧辉煌、见所未见，超乎自己想象的奢华。地面是白玉铺砖，几根两人相环都抱不下的柱子上刻着龙飞凤舞画案，窗饰是万字团寿纹步步锦支摘窗，还有许许多多自己从未看过的物件。奇怪的是…自己明明是第一次看见如此奢华的场景，竟没有一丝激动，好像这些东西自己早已见过…甚至不屑于顾…
张沐摇摇头，那都是幻觉，是平日里看书的时候产生的移情。自己就是穷村里的村女，不可能来过京师，不可能进过宫殿，不可能…不可能的…
“沐姐姐，你不停地摇头做什么，难道不舒服？”玉凝盯着张沐，眼睛里露出疑惑的神色。
“不是，姐姐头发有些湿，在甩干，甩干”张沐匆忙间随便抓了个理由。
“哦，原来这样呀，如果姐姐有什么不舒服的要告诉玉凝。”玉凝正对张沐说着，突然她看见前面的轻尘，快走几步将她拉到张沐的旁边，冲着两人眨巴眨巴眼睛“轻尘姐姐也是一样，不舒服要告诉玉凝，玉凝帮你。”
“咳咳”轻尘咳嗽了两声作为回应，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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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正在宫殿的一旁说话，突然看见刚刚在宫殿里还闹哄哄的太监、宫女们突然安静下来，诸位采女也停止了抱怨，直起身子看向前方。
谁来了？
张沐皱了皱眉头，他们三人此刻站的是离宫殿门最远的地方，那人是从大门走来，是以一时半刻自己还看不见那人。
随即张沐看见前方的众人开始一波一波地跪下，皆是两膝贴地、低头不抬，口中高呼“贵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旁边的轻尘赶紧将张沐和玉凝按到地上，说了句“别抬头”便将额头叩地，头深深地低下。
张沐不知发生何事，仓皇间下意识地选择和轻尘做同样的动作，不敢抬头。只低眼顺着余光瞥向前面的宫女，这宫女虽跪着，但两腿却吓得不停地抖动。
贵妃娘娘这么厉害？
大殿内一片寂静，蓦地，贵妃开始在宫殿里行走。“啪，啪，啪”一步一步地打在白玉砖石上，张沐眼前的宫女抖动的更加厉害，竟像是要昏厥一样。
张沐余光隐隐约约可以看见贵妃穿着长裙，裙摆处绣着豆绿色的花纹，鞋子藏在裙下看不大清楚，但却泛着一股亮光，应该是用镂金的材质做的。
“娘娘，您怎么来了？”张沐听见一个低沉的声音从殿外传来，说话者略带些气喘，应该是匆忙跑来。
这个声音是…是蔡琅蔡姑姑，此人声音独特，容易辨认。
“怎么才来？”张沐听见贵妃旁有人出声，此人应该是随身宫女之类的。
“娘娘恕罪，娘娘恕罪”
张沐心里大惊，那个刚刚在宫门外不可一世的蔡姑姑此刻竟然吓得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嘴里直嘟囔着“恕罪，恕罪”。
突然，一个女声响起“起吧”。这女声略带男性的粗犷，人说听音如见人，这样的声音容貌也不会好到拿去…
“本宫今天来，是要将本宫的宝贝侄女儿交托在你手里。这侄女儿可是本宫从小看到大的，相貌不必说，就连性情也是百里挑一的，皇上特许她参加本次的采女选秀。蔡姑姑，本宫的侄女儿放在你这，我可以安心吗？”言语中威严尽显。
张沐听见那蔡姑姑略带惊讶地说：“娘娘…放心，您放心”
“珍珠，你看看这储秀宫，冷风嗖嗖，这帮奴才也伺候不好，饭食肯定也不美味。要不你再想想，就住在姑姑的宣凤殿，等最终遴选的时候再和这帮庸脂俗粉一起去见皇上？”
戏文里看那些贵妃说话都是极婉转的，怎么这个贵妃这么…直白…
“姑姑，珍珠住这。”
是一个从未听过的声音，此人话语极其简单，但却隐隐透着一股冷傲之感。
“那…”贵妃似乎还有话说，“姑姑，您忙您的”那女孩连忙插话。
张沐跪在地上时间一久，腿部有些麻辣辣的，想要勾起脚趾却发现，自大腿以下之处已经无法动弹。皇宫里的人若天天这么跪着，时间一久两腿不得废了…
就在张沐一心松弛两脚的时候，旁边的玉凝拉起她来“沐姐姐，贵妃娘娘都走了，你还跪。”
张沐被拉起后，人虽立着但脚上没有一点知觉，只得快走几步，终于隐隐感觉到脚上一阵酸疼，想要坐下来好好地捏捏脚，却看见众位宫女、太监、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而大多数采女都一瘸一拐地，虽然站着东倒西歪，但却一步也不敢移动，站在原地。
难道还有什么事情？
突然，蔡姑姑扶着一女子从门口走来。无人招呼，太监、宫女们都自动让路，眼睛盯着那女子面带恐惧。
“各位，奴婢给大家介绍，这位是万贵妃的侄女儿万珍珠，从今儿起，她也是储秀宫的一员，与诸位一起参加今年的太子妃遴选。”蔡姑姑顿了顿，恭敬地转过身问那女子“万小姐，您有什么想说的吗？”
张沐仔细看向那万珍珠，本想既然是宫中显贵的亲人，应该是身着华衣美服，却没想到她只着一见白色的翡翠撒花样绉裙，头上是一银丝梅花攒朱钗。与宫女高髻不同，她的头发盘起。宫殿外吹起一阵微风，乱了她的衣袖，她伸出两手，将它细细捋顺，表情神圣地就像在吟诵佛经一样。待她将衣衫理好后，抬起眼眸，冷冷地说了句“不必”。便站在原地，一副孤高的神色，配上她清瘦的身形，虽不是红粉丽人，但自有令人难以忽略的风采。
“故作小红桃杏色，尚余孤瘦雪霜姿”张沐看着那女子喃喃低语，也只有这样神貌的女子才能衬得了这句诗歌。
“姐姐，你在说什么？刚刚那贵妃是谁呀？”旁边的玉凝疑惑地看着张沐，自那女子走进宫殿开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的身上，真是让人心生嫉妒。
“没事”张沐摇摇头，看向那白衣女子，她叫万珍珠对吧？这么个孤傲的人竟配上这样的名字，实在是有些可惜…
突然，那白衣女子望向张沐这边，她仔仔细细地看着张沐。右眉一挑，眼皮冲张沐一翻。而后，她便在旁边宫女的带领下分了房间，回房休息。
她刚刚翻的是白眼，还是青眼？
张沐看着万珍珠离去的背影，不断地回放刚刚的镜头。她右眉一挑，眼皮是向上还是向下，冲着自己翻眼皮有什么意思吗？
莫名其妙…
而后，张沐被安排进了锦绣一房，同房的有柳轻尘、玉凝，还有一个来自苏州的美女陈宛贞。四人分到房时已是午时三刻，众人今日入宫都遭受了连番的“恐吓”，早已经累得筋疲力尽。哪里还顾得了寒暄一番，众人一看见床后，都欣喜若狂，整完床铺后，倒头就睡。就连一向爱闹腾的玉凝，回房后只唤了句“睡觉”，就跑上铺，被子一盖，打起小呼来。
就这样，张沐度过了她在后宫的第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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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寿宫的书房里亮着一盏明灯，与窗外的一片漆黑形成鲜明的对比。书房的桌子上摆着一副画像，不知是用何种笔墨所画，满室略带芳香。朱佑樘放松地靠在椅子上，一只手细细地勾勒着画上人的脸庞。
“姐姐…”
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朱佑樘放下手中的画，将它小心翼翼地卷起后，才冲着门喊“进来”。
推门而进的是个太监喜乐，他进房，正要将大门合上，却听见太子说：“把门开着。”
喜乐“哦”了句，太子的行为总是与别人不一样，旁人商谈事宜都会将门窗死死关住，但太子每次议事都将门打开，说这样若有人偷听也能看的一清二楚。
“太子”喜乐反身跪下，恭敬地对书桌前的人报告最新的消息“青县的张小姐已经到了。”
喜乐跪在地上，良久也没见太子回应，抬起头一看，竟傻傻地站着动也动不了。太子…一年多从未见过的笑容竟重新回来了…咧嘴大笑，眸子里的亮光竟比旁边的油灯还要光亮。
“你确定？”
喜乐一听，这才缓过神来，赶紧低下头。刚刚自己直视主子的行为可是有违宫规的，幸好太子没怪罪。喜乐擦了擦脸上冒出的冷汗，恭敬地说：“奴才确定，她已被安排到锦绣房里，同房的有两个青县人，一个苏州人。”
朱佑樘一把推开了椅子，站起身就想去储秀宫见张沐。喜乐跟在他的身后，刚走两步还未出书房，却见眼前的太子停下来，又走回原位。
“喜乐，你安排的人是否忠心不二？”
“太子放心，喜乐安排的绝对可以信任。那孩子自进宫起就跟着我，表面上吊儿郎当，但心思颇深。对太子也是绝无异心，太子大可放心。”
朱佑樘伸出右手摸了摸桌上的画轴，若第一天就去储秀宫见姐姐，难免不会让她成为众矢之的。宣凤殿的人爪牙四处遍布…他狠狠握紧了左手，自己绝对不能做危及姐姐的事，日后…多的是时候相见。
“喜乐，你叮嘱你派去的人，一定要小心张小姐平时的饮食，还有旁边的同伴；如果她冷了就偷偷地加些厚被子。”
喜乐蹲在地下，心里窃窃一笑，太子真是迷糊了，这马上入夏，只会热，怎么会冷呢。却只得唯唯诺诺地说“奴才知道，奴才知道。”
“下去吧，你明天…不，是立刻告诉他本王的旨意。”
喜乐听得太子的命令连忙站起身，关上房门，匆匆忙忙地向茅房走去。为了避开宣凤殿人的耳目，他与那人相约的地方就是茅房。
喜乐回过头看了看永寿宫的书房，门栏窗格，皆是细雕的新鲜花样，并无朱粉涂饰，书房的光从窗缝里略微透出，在漆黑中生出一股温暖心脾的感觉。喜乐双掌合一，对着天小声祷告：老天怜悯，请不要再剥夺太子的笑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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