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意文学网 > 江山为谋 > 五


  似乎,上京城,就这么平淡无波的,迎来了新的一年。

  待世族们察觉不对之时,在恭帝主事之下,早已开始对军饷一案的严惩。

  武懿太后的闭门谢客,让世家们一时人人自危。

  担忧母后身体预备进宫的昭阳长公主,在宫道上,就被一娉娉婷婷的小姑娘给拦下了。

  光线洒在朱红的宫墙上,倒映在少女水蓝色流纱裙上,散射出点点星光似的亮色。

  脸上也无冲撞长主车架的惊慌失措,也没受惊与昭阳威视的畏首不前,倒是一派大方周正的行礼,清清淡淡的笑意,仿佛拦的不过是寻常亲戚家的车马,闲话家常的。

  “六娘子还是快快让开的好,长公主殿下有急事觐见太后娘娘。”赵女官好言相劝。

  萧清瑜恭敬的回答:“清瑜等闲自是不敢冲撞贵人车架。”

  “既是如此,你还不让开?”昭阳长公主撩起帘子一角,直言。周身都是生人勿近的恐怖气息。

  “殿下息怒,这路,殿下可过,只是殿下不能去长乐宫。”萧清瑜抬眸望着昭阳长公主,“近来太后娘娘由于咳疾的原因,一直疲倦不已,等闲是不管闲事的。况娘娘早已吩咐,年前不见任何人。”

  “何时本宫见母后还需通传了,六娘子在宫中随萧氏住了这许久,萧氏没说清楚这宫中的形势吗?”昭阳厉声斥责。

  她素来骄傲,自出生起还未有人能够像萧清瑜一般拦她车架下她面子的。

  不理长公主的斥责之言,萧清瑜心中算着时间,果见太子自宫道转处缓缓踱步而至。这才退到一盘,跪行大礼道:

  “清瑜不敢。”

  昭阳长公主虽有心治罪于清瑜,但思及更为重要的事,也就吩咐车架继续往前,只在心中狠狠记上一笔。

  不曾想,又被太子拦住。

  “姑母此番进宫怕是不是时候,孤刚自长乐宫请安出来,皇祖母已经歇下了,要不姑母先行回府,明日再来?。”太子正视昭阳,逐字逐句开口:

  “姑母回府后,定要替煦传达一番对珺姑父的谢意,若没珺姑父的谋算,军饷一案彻查的不会如此顺利。”

  “如此,就算为了姑父,姑母今日,也是回府的好。”

  昭阳愣怔良久后,冷声吩咐出宫,语气显而易见的疲惫。自个枕边人也站在她亲娘的对立面,更何况夫妻二人素来琴瑟和鸣,这样的背叛打击,不可谓不大。

  连反驳太子的话,都说不出口。

  她与太子对视之时,差点落荒而逃,太子的眼神明明白白的告诉他,所有的话,都是真的。

  夕阳的余晖一路洒去,宫道散着金色的光辉,送着华丽的舆轿远去,无端,显得落寞。

  宫路幽幽,风吹过,扬起一地尘土,舆轿缓缓消失在重门之间。

  宫墙深深,萧清瑜不知何时立于太子身旁,好似要陪其一起,困顿于,禁宫这方小小天地。

  “至高、至重、至孤、至寡,古人形容帝王家的八字,当真不错。”萧清瑜在太子耳边低咛。

  太子转身,深深看了一眼眼前的女子,淡笑,敛目,相错而去。

  又厢说到昭阳长公主出宫不过刚到朱雀街,就早有公府的小厮候着了。见着熟悉的舆轿,就迫不及待的冲上去禀道:

  “长公主可算是回来了,殿下快些回府罢。世子爷不知怎的,又惹得公爷大怒,连着一大家子的主子都被罚跪在祠堂。公爷这会怕是已经请了家法了。”

  祠堂的家法自宋家尚主后可就没动过了,如今这一请出来,被打之人怕是起码得在床上躺一个月。

  这下昭阳忙吩咐加快速度。

  祠堂在府上西北角的一处,不输于正堂的宏伟,更多了分历史沉淀起的庄严肃穆,素来偏安于这隅,沉默的昭示着宋家所传承的悠久。

  急冲冲的赶到之时,家法已被请出,其实不过是一杀威棒,差别在于是金丝楠木所制。一直好好供奉于香堂之上,专打族中犯事的儿孙。

  祠堂虽宽阔,但跪着公府上上下下几房的人,也就拥挤起来。

  素来冷静自持的国公爷宋衍,手握着杀威棒,一下一下重重的朝跪在最前头的宋珺打去,是少有的盛怒。

  连嫁到谢家的大姑奶奶也回了门,跪在公爷旁边,不住的为宋珺求情。

  心疼自个被继子连累的嫡亲儿孙,胡夫人也在旁边劝着,只是话里话外的都是责怪宋珺一人,不关其他房的事,更不该问责到孙辈头上。

  联系的先前太子的话,昭阳多少了解夫君为何被罚了。心中虽有怨怪,还是直接上前阻了宋衍毫不留情的棍棒。

  宋衍虽暂时停了手,不待昭阳开口求情,直接道:“今日老夫特地开了祠堂教训这个不孝之人,便是长公主求情,老夫也不能饶了此人,否则他日无言面对宋家的列祖列宗。”

  谁知昭阳二话不说,直接跪在宋珺旁边言道:“公公教训夫君是天经地义的事,本宫绝不插手。只是本宫与夫君一体,当与夫君一同受训方是。”

  “公主快快请起,公主金枝玉叶之身,这如何使得。”胡夫人忙去搀扶昭阳。可是昭阳不依,只言,同是宋家的媳妇,她自然跪得受得。

  这下,宋衍是打也不是,扶也不是。

  昭阳下降护国公府,为宋家媳,是不错。可昭阳同是高宗的嫡长公主,是为君。自古先论君臣再讲亲疏。

  是以,作为大周朝最尊贵的公主,昭阳在高宗朝时都未跪过几次,何况后来仁宗和方太后主政时期,谁敢给昭阳脸色瞧?

  今日昭阳这誓与宋珺共患难的情况,让宋衍不由得摸了把额角并不存在的虚汗。

  几厢权衡之下,到底宋珺也是他最看重的儿子。挥手让除长房外的其余人等都退下。

  平日里没少瞧昭阳不顺眼的胡氏这时觉得这公主媳妇可爱起来。

  她与大姑奶奶那般相劝,也抵不过公主这一跪啊。

  心中大石落了地,喜滋滋的带着儿孙离开了祠堂。

  宋珺还是担心老爹真被自己气急攻心的,见他暂时歇了火,遂开口解释自己为何在军饷一案上支持太子。

  只是没想刚开口又被怒火旺盛的国公爷重重打下一棍,还怒骂道:“好你个不孝子,还有脸提这事。你平日里的谋算难道都喂了狗不成?你可知军饷一案清算下来,对世家不仅仅只是打击,可能这表面的窗户纸都得给捅破了!”

  “什么窗户纸,不就是世家间表面的和平变成彻底撕破脸皮罢了!”宋珺见自家老爹还是听不进去谏言,平日里温和的声音都提上了八分,显得疾言厉色起来。

  少见到长子这幅样子的宋衍,到真有几分被唬住,不由自主的软下脾气,将杀威棒重新供奉到香堂上,示意宋珺继续。

  “如今太子虽才年十二,但已然懂事了。如今武懿太后虽依旧手握重权,也依旧是牝鸡司晨,被困在几十年前的仇怨里不得解脱。说到底,这天下,真正的主人已经长成,大周朝的日后不会再需要太后更不会需要掌权的三公辅政大臣。”

  宋珺看了眼妻子,见其依旧敛目低眉,只作不知。心下一时不知何种滋味,只得继续道:

  “太医令早已断言,恭帝时日已经无多。趁恭帝还未断气,可借恭帝之手清扫世族毒瘤,培植庶族有识之士,或是令那些空占高位的嫡支子弟给有能的旁支子弟让位。毕竟,为君王解忧,繁荣大周王朝,不才是当初先祖所定的族规吗?”

  “况且,父亲不觉得,世家里吃白饭的人,着实太多了吗?”

  一番言谈,虽不足以动弹宋衍的立场,却足以引其思索。

  他先前奇怪于武懿太后为何会放任此事发生,现在看来都是那位的手笔。

  他亲爹不是个好君父,或许他会成为真正的帝王,也说不定。

  让长房也出去后,宋衍独自在祠堂静思良久。

  太子到底还是太小,不能将整副赌注下在他身上。到底还不是君啊!

  果真是老了,做不来儿子的那般果决啦。

  跨出祠堂的那一刻,昭阳便不再要宋珺的搀扶。现在的丈夫,让她感到陌生。好似枕边人被夺舍了,丈夫现在体内的是,另一个灵魂。

  一步一步的朝前走去,落脚沉重却也平稳,只旁的赵女官明白,公主几乎把重力都压在她身上,公主已没什么气力了。

  桩桩件件串联起来后,公主不难推断出真相。

  而自古,唯有真相最伤人心。

  “公主吩咐了,今日驸马还是在公府内歇息罢。”长主府外的侍卫如是对宋珺言。接着便合上了那道连接了两府的侧门。

  被拒之门外的宋珺,弹弹衣上的风尘,悠悠的转身离去,不见喜悲。

  宋家少郎君,才智步天下。

  袭自宋玉颜,风流似嵇康。

  说的便是年轻时的宋珺。

  作为上京城中的第一世族,宋家早是烈火烹油了。

  为免去高宗对宋家的猜忌,宋珺求娶昭阳公主,自断仕途。一个没有前途的世子,护国公府可以减去一半的威胁,加上所娶的公主是昭阳,公府起码可继续花团锦簇二十年。

  对比二十年的荣华,原就不喜现有官场的宋世子那点不算牺牲的牺牲也算值得了吧。

  只是不知在宋世子心里,当初不惜耍诈也要求娶的昭阳,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位置。

  是否真的可以不顾及她,算计她的母亲。

  默默跟在父亲身后同样被拒的景辰、景鄞两兄弟,看着父亲飘然远去的风华,看不懂他背影的落寞,更看不懂父亲静默如水的眼神中的含义。

  只是,都敏感的察觉到,有些东西,在悄然改变。

  而这些,攸宁是不知的。她只苦恼的面对着面前小山似的竹简帛书,不知如何是好,太子哥哥明明说年前根本不会有什么大事,现在下面的人送这么一堆上来,真是诚心不让外祖母好好养病!

  这可怎么办,丢也不行的!

  突的灵光一闪,这么多,生火正好,前些日子二哥给带的烤红薯可好吃了,正好。

  故此,方太后品尝到了一顿由亲爱的外孙女亲手做的香甜烤红薯,毫不知贡献火光的都是她的重要奏章。

  天下太平的都让她产生想要隐退的幻觉了。

  大雪纷纷扬扬,埋葬了禁宫无数的冤死亡魂,掩盖了这座至高华丽的宫殿下的一切肮脏罪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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