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主人的自述

面前这个被黑暗笼罩着的、恢弘巨大的地下宫殿就在我的府邸下面。它是什么时候建造的？是谁建造的？我不得而知。

        当大军攻破长安的时候，我看上这座府邸里面的温泉池，于是毫不客气地搬了进来。可住了没多久，整座府邸却由里到外地透出阵阵恶臭，细细查看之后，才发现地底隐匿着这么个宝贝。

        当时我们站在地宫巨大的石门外，我想里面怕是藏着一座金山。

        可这道镌刻着曼妙图纹的青石大门暗藏玄机，我找来了长安城里面有名的能工巧匠才勘破机关所在。石门轰隆隆地开启，里面的拱廊两侧点着长明火，在晦暗的火光下，终于找到了恶臭的来源。

        成王败寇，都是些前隋的人。估计他们在城破之日就已经自杀，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拱廊过道里面，宫殿的房间里面，到处都是尸体。

        那些腐烂的、散发着恶臭的尸体随即都已被清理出去了，这座巨大的地下宫殿又恢复了那副极为古朴而庄严的样貌。

        这个地方长年空置，我是这里的主人。有时我会手执一盏油灯，一个人在这里四处游荡，就像一个暗夜幽灵。

        这里更像一个永恒的所在，没有春夏秋冬之分，也无初一十五之别，日日夜夜相同，年年岁岁如此，时光在这里停住脚步。

        我喜欢这里，安静的地下王国。我的怒火只能在这里宣泄，我的悲伤只能在这里倾诉，我的自言自语只需要安静沉默的听众，这里正合我意。

        所有的一切跟地面上一样，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栩栩如生的石头雕像，没有生命，他们以及它们都是沉默无言的。

        与他们以及它们对话是我的乐趣，因为他们比一堵墙看上去更具生命的气息。冥冥之中，我觉得他们是有魂魄的；但他们又是沉默的，我只需要安静无言的倾听者。

        如今我却把她带到了我的黑暗王国。

        她瞠目结舌地站立着，瞪着眼睛凝视着这个庄严华美的地宫，看上去这是东极国没有的。我一把拉起她的小手，嗯，她居然不懂得欣赏这座伟大的建筑，小手冰凉，全身都在哆嗦。“这拱廊两边的青石像栩栩如生，你看看。”

        她那颤栗的目光缓缓地扫过黑暗中隐隐约约的一切。双手冰冷，反应迟钝，过了好一会儿，她似乎渐渐适应了黑暗，抬起头来紧紧地盯住矗立一旁石像。

        整座墓室高丈许，石像身高八尺有余，半明半暗的灯光下显出一张漆黑、狞笑着的脸，脸上一双黑白分明、铜铃般的眼睛似乎正审视着每个经过的人；石像右手握着一把巨大的石锤，锤的下方正是拱廊甬道，左边裸露的臂膀上缠绕着一团蜿蜒的黑色身子，三角形的蛇头高高扬起，张开大嘴，正朝着我们吐出猩红的蛇信。

        太威武了。

        她那冰块般的身体猛地一颤，握在我掌中的小手瑟瑟发抖，可她却出乎意外地没有扑到我的怀中。

        我悄无声息地靠近她，端详着笼罩在暗弱光线下的她。

        这里只有黑夜，可她却是洁白无瑕的。黑暗中却能看到她的脸，精致的脸庞透着洁白的柔光；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映出两道轻颤着的睫影；随着目光的向下游走，雪白的脖颈在柔和的光线中显出优美的线条；我忽然觉得全身发热，因为她那衣裙领口很低，露出一片雪白的胸脯。

        我的喉咙顿觉干涩异常，身体不由自主地挨在她的身侧。

        等待着。

        这里只有我和她，我是她的主人，也是个男人。男人需要那种被需要的感觉，即使她不说话，看看我也行。

        “主人，”她低声说道，似乎害怕吵醒周遭的一切，“为什么把我带到这里？”

        “你来大唐为的是增广见闻，我想这么壮观的地方你肯定没有见过，更别说住在这里了。”

        “住在这里？！”她那清脆悦耳的嗓音陡然升高，她的小手紧紧地攥住我的手指，她的指甲掐入我的掌心，可我没觉得疼，心里却很热乎。我就是她在这片黑暗中的唯一依靠。她那悦耳的嗓音压低了些，似乎在克制心中的怒气，“这不是活人住的地方！”

        “你不想住在这里？”

        “当然。没有活人愿意住在这。”

        “精彩刚刚开始，”我微笑着说道：“这里是按照皇帝的待遇建造的地宫，我带你好好参观一番。当你看到你的卧室，我想你会改变主意的。”

        不由分说，我攥着她的小手沿着幽暗的拱廊向黑暗中走去。

        静谧中只听得到轻微的脚步声，以及她那怦怦跳动的心跳声。“你害怕？”

        “我不明白主人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里。主人如果对我有不满意的地方，还请直接告诉我。我一定改。”

        “我喜欢诚实的人。”

        “主人，我，”她的话似乎到了嘴边又止住了。

        面前出现了一道石门。石门外两侧蹲着两头差不多人高的镇墓兽，我把手伸到右边镇墓兽的嘴巴里，将它口中那枚石球微微一转，石门开了。

        “这就是给你住的地方，”我把她拽了进去，迎面而来是一个四四方方的院落，院子里面种着一株大杏树（石头雕刻），杏树下还有一张石桌，“你看，该有的都有，平时你可以坐在院子里面乘凉。”

        咯吱一声，我将堂屋的木门推开，“看，”我继续拉着她四处溜达，“堂屋里面有卧榻，隔壁就是卧室，”

        “卧室都已经布置好了，隔壁还有浴池。我说过这可是皇帝妃子住的地方。”

        她沉默不语。我兴致勃勃地带着她走进卧室，“你看，这可是沉香雕花床榻，只有宫里头的嫔妃才能享受到。”

        “你一定要试试卧室旁边的浴池，”她的脸色已经变成了惨白，我微笑着拉开了卧房与浴池间的轻纱，半明半暗的火光下，映出一个方方正正的青石水池，“里面有水闸，启开水闸就有温泉水进来。”

        介绍完这一切，我躺到了那张铺着被褥、温暖舒适的床榻上，吩咐道：“这地方实在是太暗了，来，过来躺在我身边，跟我说说话。”

        “啊，我”她却一动不动地站在榻前。

        “你见过猫吗？嗯，你们东极国有猫吗？”我冷冷地说道。

        “有。”

        “这就好办了，就把自己当做一只猫，过来跟主人待在一起。来，就这么简单！”

        她磨磨蹭蹭地坐到了榻上。“在我没有改变主意之前，你最好听话，否则”

        她挪了进来，那婀娜轻盈的身体听话地躺在我身侧。一阵处女特有的幽香窜进了我的鼻翼，令我心神一荡，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一瞬间，身体里面那团火仿佛被点燃。

        我翻了个身，斜倚着身体，右手杵着脑袋，望向安静祥和的她。

        她的发髻已经散开，黑发就像瀑布一样流泻而下，在她那雪白的脖颈上铺上了一层薄纱；薄如蝉翼的衣裙随着她的呼吸勾勒出如同波浪般起伏的胸脯；她的眼睛异常明亮，正凝视着我，看不出所思所想；而她的脸似乎没有那么苍白了，甚至由于紧张双颊上不由得荡起玫瑰色的红晕；急促的呼吸让她花瓣似的双唇微微开启，并轻轻地颤悸着。

        男人的身体从来都不听从理智的编排。我的意识完全停滞，身体却异常敏捷，像头猛虎一样扑到了她的身体上。

        夜晚都是用来满足欲望的。摆脱诱惑的方式就是向诱惑屈服，否则心灵就会生病。

        我的嘴唇直接吻了下去。

        可她的唇却躲开了。

        紧接着，她用尽全身气力把我推了开来，然后她的身体像猫一样弹了起来，跳到了榻下。

        “你就是这么对待主人的吗？”我的内心在火里炙烤，语气却像冰一样寒冷。

        “主人，我的命是你的，你可以杀死我，但我绝不做不情愿的事情。”

        “什么是你情愿的事？”

        “我已经有爱的人了，他在东极国。”她低下头，那模样就像一个犯了错误的孩子，低声说道：“主人富可敌国，身边的女人多得不计其数，对主人来说，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可我却只有一个爱人，他也只有我一个。我绝不会负他。主人买了我，救了我，大恩大德我一定会报答的。”

        我的胸口涌起一团闷气。“你拿什么来报答？女人难道不是用身体来报答男人吗？”

        “不，”她抬起头来，明亮的眼眸即使在晦暗的房间里面也透着星辰般的光芒，“女人和男人一样有手有脚，有脑袋。手脚可以劳动，大脑可以为你出谋划策。”

        “哦，”我经历过无数的女人，大多数心甘情愿地爱上我，其余的出于某种目的满足我，可从来没有谁能够直接了当地拒绝我，更何况我是她的主人。

        我兴趣盎然地注视着她。“那你就待在这里吧，”我用傲慢而冰冷的语调说道：“我从来不强迫女人，”

        说完，我站起身，向门外走去。我的步伐随着远离她而变缓，这是我在给她的机会。我不经意地悄悄转眸瞥了瞥她，却发现那具身体依然靠在门侧的石墙上，就像一尊大理石雕像，在黑暗中，却仿佛光芒四射地引人眼目。

        这个女人可真执拗。

        没有女人能在这个黑暗王国里面熬上一夜，黑暗可以帮助她思考。明天一大早她就会顶着两个黑眼圈，孱弱无力地跪倒在我面前，仰望着我，眼泪汪汪地哀求我把她放出去。

        想到这，我头也不回地迈着大步向外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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