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冰释前嫌
他们扎营的地方倚着一座小山丘,营地里人多嘴杂,不方便深谈,两人便登上小山丘。
月牙挂在天边,竟能望见远处的大海,明月当空,碧海生涛,景致相当不错。
不过,对着良辰美景,两人却没什么赏景的心思。
段明臣望着顾怀清,他低垂着头,皎洁的月色下,精致无瑕的侧脸笼罩着一层柔光,长而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着,像振翅的蝴蝶,让人忍不住想要捧在手里抚摸。
段明臣的心柔软起来,道:“怀清,那一日是我不好,竟误会了你,对不起,是为兄错了。”
“呵……”顾怀清轻笑一声,“段兄觉得你错在何处?”
段明臣从那一日起就一直愧疚着,尤其是后来得知,罗钦中敌人的飞刀,还是被顾怀清救下性命的,而自己却还反误会他对受伤的罗钦不利。
“我错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过,我当时真的是一时情急,以为……唉,我不是真的怀疑你,我……”
段明臣向来思路清晰,做事条理分明,但面对顾怀清却难得的口拙了,越是想解释,却越是说不清楚,颠三倒四的,一张脸涨得通红。
“可见在你心里,我本就是个心狠手辣、睚眦必报的小人吧?”顾怀清自嘲的笑笑,一股冷意从骨子里透出,垂下眸,突然有点心灰意冷的感觉。
“不不,不是这样的!恰恰相反,你不计前嫌,救了罗钦的性命,还给他请医生治伤,以德报怨,如此胸襟气度,我只觉得钦佩,羞愧无地自容。”
“以德报怨?”顾怀清冷笑了两声,“你错了,我可不是圣人!我这个人啊,最是喜欢跟人唱反调,罗钦不是瞧不上我吗?我就偏要让他欠我一个天大的人情,我倒要看看,欠了我一条命,以后他还敢不敢在我面前嚣张!”
段明臣笑起来,并不因为顾怀清偏激的言论而对他态度改变,反而深深地鞠了一躬:“不管怎么说,我误会你,是我不对,愚兄给贤弟赔罪了。我保证,以后绝对不再犯,请你原谅我这一回。”
段明臣平素不苟言笑,冷峻威严,何曾有过这么服软低头的模样,顾怀清憋了许久的气儿终于顺了,微扬着脸,拽拽地道:“我若是不原谅,你又待如何?”
段明臣见他脸色和缓了下来,心里一喜,笑道:“我知怀清最是心胸宽广,罗钦那小子那般得罪你的,你都不计较,又怎会记恨愚兄?”
段明臣带着玩笑之意,顾怀清若有所思的斜了他一眼。他容貌出众,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又得皇帝宠信,不知有多少人因嫉妒而恶意诋毁他,像罗钦那样嘲讽他像女人的,还是轻的,更难听的话都有,但他从并放在心上,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只求问心无愧,坦坦荡荡,却为何段明臣有一点怀疑,自己就受不了,甚至于一连几天都闷闷不乐呢?
嗯,大抵是讨厌别人冤枉自己吧?难得做一次好人,却被这段木头怀疑,所以格外生气吧!
顾怀清为自己找了个貌似合理的理由,但不甘心就这么轻易的饶过他,故意刁难道:“那也不能白白原谅了你。”
段明臣诚恳的点点头:“确实不能白白原谅了我,愚兄应该拿出诚意来,给你赔礼道歉。”
说着,段明臣从怀里摸出一样物件,捧到顾怀清面前。顾怀清一瞧,竟是一副手套,乌黑滑亮,薄如蝉翼。
“鲛皮手套!”顾怀清眼睛一亮。
段明臣微笑道:“这鲛皮手套不惧百毒,水火不侵,坚韧无比,与你的天蚕丝正是绝配。”
不得不说,这礼物送到顾怀清的心坎儿里了,他的天蚕丝配上鲛皮手套,简直如虎添翼。他立刻戴上手,大小正好,非常合适,便毫不客气的揣入怀里,笑道:“算你有心,手套我收下了!”
段明臣两天以来第一次看到他的笑脸,宛如拨云见日,心头的阴霾尽散,不由得感慨,若是能时时看到他这样的笑容,便是倾家荡产又如何?昔日周幽王为了博美人一笑,不惜烽火戏诸侯,今日他也终于能体会一把为美色而误国的昏君的心情了!
段明臣抬起顾怀清的手腕,他的皮肤本就白皙,只见上面留着两个深紫的指印,十分刺眼,段明臣内疚又心疼,轻轻的揉了揉道:“还疼不疼?”
“疼啊,疼死了!”顾怀清却故意夸张的喊疼,其实早就不疼了,只不过顾怀清的皮肤白,一点淤青就格外醒目。
段明臣也看出来了,调侃笑道:“那怎么办?我让你打一顿可好?”
顾怀清一本正经的道:“先记着吧,等哪天我心情不好,我就把你全身都捏肿了。”
“好,随便你捏。”段明臣自恃皮糙肉厚,浑身都是硬邦邦的肌肉,捏得动才怪!
两人玩笑了几句,段明臣想起方才相野雄飞误食毒酒,顾怀清抢救的惊险一幕,便问出心中的疑惑:“怀清,都说□□无解,你是如何知道解毒方法的?”
顾怀清没有说话,只低头理了理衣袖,眼神有几分忧伤。
段明臣便道:“若是不方便说,也无妨,我就随口一问。”
“不,没什么好隐瞒的。”顾怀清幽幽的说,“你应该知道,我本是罪臣之后,当年祖父犯事,先帝下旨问罪,株连顾氏九族,我因未成年,才侥幸逃过一死,没入宫廷为奴。我的亲娘并非我父亲的正妻,只是一个姨娘,在顾家获罪之前就亡故了,正是死于□□之毒。那时我才六岁,记得她喝下一碗汤,突然脸色青黑,七窍流血,倒地抽搐,几息之间便断了气。我吓得大哭,大病了一场,这噩梦一直缠着我……”
“后来长大了才知道她是被□□毒死的,我便立志要找到□□的解法,后来在宫中结识了施施,就是太医院院史邹敬的嫡传弟子。他对□□颇有研究,给了我这个方子,不过还从未试验过。刚才情急之下,死马当活马医,侥幸一试,还好那家伙中毒不深,才救了回来。嗯,看来回去可以让他写进医书,用于济世救人,也是一桩好事。”
虽然时光不能倒流,不能救回母亲,但想到今后会有许多人因此获救,顾怀清的脸上露出几分真挚的愉悦。
段明臣还是第一次听顾怀清说起他的家世,虽然他脸上表情淡漠,仿佛在叙述不相干之人的事情,可是正是这样的平静,令段明臣心中怜惜大起。
段明臣柔声问道:“你是几岁进的宫?想必吃了许多苦吧?”
顾怀清摇摇头,淡笑道:“我生母死后,我就被关在一个小小的院子里,不能出去一步,每日三餐由仆人送来,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两年多,一直到圣旨下来,顾氏满门获罪,我才被放出来。其实,进宫对我反而是好事,要不然再继续被囚禁下去,我不疯掉,也会变成个傻子。宫里的日子虽艰难,过着过着也就习惯了,在遇着陛下之后,就没有再吃过苦了。”
段明臣不由得想起那一夜同床共寝时,顾怀清身体的异样反应,忍不住想问他是怎样逃过净身的刑罚,不过,此时此情,好像不适宜问这么煞风景的话。
何况,不管是不是真宦官,顾怀清的身世遭遇都是值得怜惜的。幼年没了生母,后来满门被斩,沦为低贱的宫奴。顾怀清虽然年纪不大,但他一生经历之坎坷,少有人能及,难得的是他并未自暴自弃,也没有疾世愤俗,委实令人钦佩。
段明臣握住顾怀清的手,珍重的说道:“若你不嫌弃,以后我便做你的亲人,我会爱你护你,不让你受半点委屈!”
段明臣紧张的望着顾怀清,他明白自己这么说有点冒昧,顾怀清虽然没有亲人了,但他身份超然,又有皇帝的恩宠作为护身符,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人能给他委屈。不过,他并不后悔,固执的握着顾怀清的手,幽黑的眼眸殷切的望着他。
顾怀清抬眸与他对视,段明臣眼中的真挚感情令他动容,他自幼被家人摒弃,满门获罪后没入宫廷,更是举步维艰,宫闱斗争残酷无比,不得不步步谋算,九死一生,好不容易才有今日之地位。不得势时被人轻贱,得势后遭人嫉恨,何尝有人跟他推心置腹,说过这样真心的话?
顾怀清只觉得眼眶发热,胸口像塞了团热火,纵然平日里伶牙俐齿,此时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胡乱的点了点头。
段明臣见他答应,欣喜不已,竟拦腰一把将他抱起,双脚离地转了两圈,心中的满足感无法用言语来描述。
顾怀清冷不防凌空抱起,吃了一惊,旋即也开心的笑出声来,反手抱住段明臣的脖颈:“既然做了我哥哥,以后可不许欺负我!”
段明臣将他放下来,摸了摸他柔软光滑的发丝,又忍不住捏了捏他微红的脸颊:“好弟弟,哥哥疼你还来不及呢,怎会欺负你?”
两人冰释前嫌,感情比从前更进一步,自此将彼此当做最亲的人。
两人并肩坐在草地上,开始讨论案情。
“依你看,到底是什么人要毒害相野雄飞呢?”顾怀清问道。
“总归不会是东瀛人,相野雄飞是东瀛大将的独生子,东瀛人拼了命也要救他,绝不会杀他。”段明臣又补充道,“对了,我请了翻译,让他解读相野雄飞那日在茅厕留下的字条。”
这几日事情多,顾怀清几乎忘了这一茬,忙问:“那字条上写着什么?”
“那字条是留给他父亲相野大将的,他说他并未杀害高丽公主,却遭人诬陷,恐怕有人刻意要谋害他性命,破坏东瀛和大齐的和谈,请大将速派人来救他。”
“相野雄飞一向狡猾,会不会是故意写给我们看,混淆视听?”
段明臣摇摇头:“第一,他留条十分小心,分明是想躲过我们,将字条留给东瀛暗线,以转交给他父亲;第二,那客栈确实是有倭人的眼线,当晚要不是我们拼死守着,倭人已经救走他了,在那种情形下,他有什么理由撒谎?”
“也对……”顾怀清目露迷惘,“若他不是凶手,到底是谁呢?”
段明臣皱眉道:“或许,我们应该想一想,相野雄飞若是死了,谁会从中得利?”
顾怀清道:“相野雄飞这厮仇家无数,他若是死了,很多人都会拍手称快,从这一点去想,很难找出来。”
“他仇家虽多,但要说仇恨最大的,恐怕还是高丽人,高丽整个王室几乎都被他屠杀殆尽。”
“说起高丽人,我今日在青州城遇到的一对来自高丽的卖唱父女。”
顾怀清将他与高丽父女的谈话叙述了一遍,段明臣听完深深蹙眉,一时陷入沉默。
“现在回想起来,高丽公主的行为有些异常……”顾怀清喃喃低语,仔细回忆跟案子相关的一切线索。
一点一滴看似不相干的细节,渐渐在脑海中连成一张网,眼前的迷雾渐渐散去……
突然,一道灵光闪过,顾怀清的脑子里冒出一个大胆的猜想。他猝然抬眸,撞上段明臣的目光,顾怀清从他的眼里读出了默契,看来,他们再一次不约而同的想到了一块……猫扑中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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