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回
如今的王氏也不是当初那个只凭着一股子傻劲行事的。见元春跑去了贾母处,王氏细细想了一番,只是命身边一个丫头跟着去了,自己却是回苏暮轩了。
今儿也是难得,非但贾政沐休且没去王家,连家学因贾代儒身体不适暂休。考校完了贾珠与贾珂的功课,贾政不觉捻须而笑。他的年纪并算大,想着自己如今不受重用,又想到自古有那“嘴上无毛办事不牢”之说,便续起了胡须。
如今贾珠,贾珂虚七岁,贾琼虚四岁。自打当年贾政一意孤行把贾珠与贾珂送去家学有了些年头,贾政只觉二人倒是读书略成,虽及不上林家斐哥儿,瞧着倒是比贾琛靠谱。他可是清楚贾琛虽也是七岁,却不曾找个好先生来教授学问,只是跟着两个武行的师父厮混。思及,贾政更觉自己高瞻远瞩,自家儿子也是十分有出息。又瞧着一旁懵懵懂懂的贾琼,觉得也该把他一同送去家学。
贾珂见贾政高兴,想起周姨娘对他提及的那副字,笑眯眯的开口,“父亲,听闻您最近写了一幅字,儿子想要见识见识。”
贾政生平最爱别人夸赞他的学问,如今被贾珂这边看中,立即眉开眼笑拿出那副已经表好的字。贾珠与贾珂皆是为了上去,字写是“先天下之忧而忧”。
“父亲的字果然是极好的。这字脱胎于瘦金体,深得瘦金体精髓,却又有自己的风骨。”贾珂说着抬起头,眼睛亮亮的瞧着贾政,脸上皆是孺慕之情,他又道,“父亲,儿子着实喜欢父亲的字,想以父亲的字为贴,学着写一写呢。”
“这有何不可?”贾政见贾珂如是说,更是欢喜,想了想转头拿出一本装订成册的文章交到贾珂手里,“这个你拿去。”
“谢谢父亲,儿子定然好好练字,不辜负父亲的厚望。”贾珂笑道欢天喜地,书册到了手里还小心翼翼的抚着封面,然后在谨慎的打开,一个字一个字的读了起来。
贾政瞧着贾珂这般,心中更是大大满足,转头去瞧贾珠。贾珠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盯着贾珂。贾珠想着断然不可厚此薄彼,刚想也给贾珠一本,却见他躬身行礼。
“父亲赐,儿子本不该辞。只是先生说儿子性子适写颜体。儿子正练着……”
贾政瞧着贾珠少年老成的模样,他生的相貌醇厚,瞧着和王氏有几分相似。又去瞧贾珂眉目清秀,人又是伶俐,心中不免多喜了几分。贾琼需四岁,却深得贾珂平日的教导,眼睛咕噜噜的转了转,立即喊道,“父亲,我也要,我也写父亲一样在字。”
“好好,你也写。”贾政瞧着虎头虎脑的小儿子,心里也是软了几分,便抱起他站书案前,碾墨抓着他的手写“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写罢停闭,贾琼拍着手笑道,
“父亲,父亲,我认识。这是三字经,二哥哥教过我。”说着一个字一个字的读了出来,还解释了里头意思。
贾政听了连连点头,心中更觉安慰,再瞧贾珠不免觉他性子淡漠,实在不讨喜,便开口训道,
“珠儿,你身为长兄,断然不可摆出什么嫡长子的谱。要记住,虽然嫡庶有别,可他们都是你的亲弟弟。平日不可怠慢了谁。你瞧瞧,珂儿也会教导幼弟,你呢?”
贾珠脸色更沉,只是他的背脊却是依然挺直。贾政瞧了贾珠这般的模样不知道怎的就想到了幼年时的自己。他无论如何苦读,都不及在他眼里的不务正业的贾赦。忽的,贾政忽厉声喝道,“逆子,给我跪下!”
贾珠垂头一言不发,闻得贾政之言,只是微微抬头,掀袍跪在贾政面前。
“老爷这是作甚!”
周姨娘的声音在外头想起,她侧身进屋,瞧了瞧紧紧抱着兄弟二人,又瞧见贾珠一个人跪在贾政面前。小小的男孩头只是微微底下,面上波澜不惊,唯有那背脊依旧挺直。周姨娘心中轻叹一口气,把手中的托盘放在了书桌之上吟吟而笑,“难得老爷和几个哥儿都在,奴做了些小点。”
见周姨娘进来,贾政的脸色稍缓,狠狠的瞪了瞪贾珠,“你先出去,回头把孝经抄了十遍送来。”
贾珠站起,说了声是,退出了书房。见有吃到,贾琼早已按耐不住,却被贾琼死死扣住。贾琼眨了眨瞧还是听话并不挣扎。贾政听着周姨娘软言细语,又瞧见两个儿子乖觉,心中的气也是去了大半。
王氏回到苏慕轩,周瑞家的神色古怪,带王氏回了正屋这才跟着了进去把方才书房外听到事儿讲了一遍。王氏立即拍了桌子,就要发作。周瑞家的立即安抚,“太太息怒,如今不是和二老爷对着干的时候。”
王氏闭眼,深深吐了几口气好不容易把气喘云,这才道,“快随我去瞧瞧珠儿。”
如今贾珠虚七岁,还未搬去外院,依然住在王氏东厢。如此,这东次间做了书房。王氏进门时,贾珠正端坐在案前恭恭敬敬抄着孝经。王氏见贾政低着头,额头上冒出细细汗珠,心中一痛,不觉红了眼睛。
“我的儿,今天你受委屈了。可是,你怎的如此倔强,也不知道说些好听哄你父亲开心。倒叫那起子黑心肝的得意。”
贾珠手中的笔顿了顿,瞧着王氏,平静的脸上看不到丝毫情绪。待王氏说完,贾珠眼底闪过一丝微不可闻冷意,他道,“母亲,许久没有见外祖父了。先生还要歇上三日,儿子想明日去瞧瞧外祖父,住上几日。”
王氏微微愣住,她似觉自己明白了什么,却有有些糊涂,只是对着贾珠点了点头。那贾珠又道,
“母亲若无事儿子先抄孝经了,若是抄不完明日也不好出门。”
王氏本还想开口却被贾珠的话顶回只得讪讪的出门。一想起贾珂小小年纪却是那左右逢源的性子,不免愤恨不已。大秦虽强调嫡庶有别,可有贾政护着紧,王氏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瞧着贾政如今连带着如今贾琼也是高看几分。当初,
为了分周姨娘的宠,王氏也是让身边丫头开脸。可贾政却似乎并不热衷,一月里头有还是有十来天是在南苑过的。周姨娘又是低调,滑不留手的让王氏抓不到错处。
“太太放心,我看看哥儿虽平日不声不响,也是极有主意的。”周瑞家的在王氏身侧小声安慰。王氏想到贾珠波澜不惊样子,只希望如周瑞家的所言。
两人正说着话,那头又听到贾母特特派了身边丫头来传,贾母今日请了贾政一同用晚上。王氏心知该是元春起了作用,心中难掩欢喜,一时倒是把贾珠之事,抛之脑后。
辰正三刻,贾赦踩着点进入贾母小院。这席面摆在了正屋,贾赦进门才见到贾政已然在了。贾政见贾赦进来,虽不情愿到底起身行礼,只是他还未开口,贾母倒是先发话了,
“都是自家兄弟不必拘礼,老大快来我这里坐。”
闻得此言,贾政倒也不再客气,只是对着贾赦拱了拱手,算是招呼。贾赦对贾政此人早已没了丝毫期望,也全然没有所谓兄弟情深,故只是点了点回敬贾政。
“哎,我也不记得上一回我们母子三人这般用膳是什么时候。只觉着你们似是还是想琛哥儿,珠哥儿那般大。那时候,老大用在老太太跟前,难得与我们一同用膳。却喜欢我这里厨子做到一道酥炸里脊肉,每次来定要吃上一大盆。”
贾母说着指了指桌上一盆金灿灿冒着香气的里脊肉,“你且尝尝还是不是这个味儿。”
贾赦坐下,自然有人上来伺候,洗手,净面一番做完,这才执筷吃上一口。随即贾赦含笑点头,
“味道一点没变,外酥里嫩,还是这般入味。”
“好好,你喜欢就好。哎那个时候你父亲啊,也是刚刚安生在家,你养在老太太跟前,也不可求。倒是拘这政儿读书,不想你们再走武路子。”贾母说着拿出帕子按了按眼角。
贾赦冷眼瞧着,陆妈妈已然上前安慰,“老太太切莫伤怀。老太爷在天有灵,瞧着侯爷,二老爷这般出息,家里子孙繁茂,自然是极开心的。”
“母亲,儿子惶恐。为官四载却未有存进。好在珂儿是个上进的,今日我考校他功课。怕是不肖几年,便可下场一试。”贾政听闻贾母这般,立即放下筷子站起身,拱手而立,想到贾珂贾政不免又是得意几分。他稍抬眼帘,瞥向贾赦目光里带着些许鄙夷。
贾赦懒得与贾政计较,只当是不知。那头贾母见贾赦如此,又开口问道,“听说今上要为二皇子挑选伴读?”
贾赦筷子一顿,瞧着贾母,脸上倒是浮起迷茫之色,问,“真有此事?儿子倒是未曾听说。”
贾母见贾赦如此,便也放下筷子脸上带了几许严厉,“老大,你如今倒也也是有二品官衔之人,又贵为荣康侯,怎得对之外头的事儿全然不知?”
“也不知道母亲那里听得这等消息。儿子倒是真的不曾耳闻。妹夫可是天子近臣,若是有这般消息,自然会告知郡主知道。”贾赦笑的有些吊儿郎当,看着贾母的目光里,闪过一丝寒意。
“胡闹!怎得可以事事仰仗你妹婿。老大,你也日日外走动,如今不似你父亲在时,定然不可掉以轻心。”贾母神情严肃的盯着贾赦,语气又是重了三分。
贾赦诧异贾母反常,倒也没有在意,只是点头敷衍几下,却又听贾母常常叹了口气,“昨儿我梦见你们父亲了。”
贾母话音刚落,那头贾政依然跪下请罪。贾赦抖了抖眉毛,面上再度波澜不惊。
“老二,你这是作甚!陆妈妈快把他扶起来。”贾母微惊,哪里想到贾政反应这般大,再去看贾政,他却没有丝毫动容之色。
“老大,此事怕是又要你为难了。”贾母一边说,一边观察着贾赦神色,“你父亲嘱咐我教导元姐儿,说她是有大福气的……”
“母亲还请慎言。”贾母的话未说完,贾赦依然站,脸上带着几分惶恐。
贾母哪里聊到贾赦如此,只是顿了顿又道,“今日就我们母子三人,我也知道此话欠妥。到底也算是我们母子私房话,也不打紧。只是……你父亲托梦与我,实在是……”
贾赦不予置否,又再度落座,拿眼去瞧贾母,贾母捂着帕子呜咽几声。贾政立即上前安慰,
“母亲,父亲所托何事?儿子虽是不才,定然要完成父亲心愿的。”
贾母这才缓和些许,瞧着贾赦目光皆是歉意,“今儿元姐儿说距离老二媳妇太远,我瞧着实在不忍心。可是你父亲又那边嘱咐我。你看,不如让老二搬入荣禧堂可好。”
“目前,看您说的,儿子那里反对二弟住荣禧堂。”贾赦瞧了一眼喜不自胜的贾政,又道,“儿子打从上回就说了,不过是碍着上头,难免要把那里头物件收一收。儿子也是怕逾制被参。儿子不管如何,到底不怕被一撸到底,再不济也是仪宾。儿子是怕单耽误二弟仕途。”
贾母眉毛一竖又要开口,却被贾赦抢在了前头,“弟妹如今协管侯府,本来也适合在自己园中理事。这才开了荣禧堂。可若是耽误弟妹陪伴元姐儿,倒是我们不是。我瞧着郡主身子大好,琏儿又是最省心不过,这边不劳烦弟妹了。”
贾母气节,半天说不出话,荣禧堂内摆设还是昔日贾代善再时,格局也是按照国公府来的。当日,今上确实说过一切照旧,可这些一点点的,这儿已是改为侯府的格局用制,唯一不变就是荣禧堂。贾母天人交战一番,想着王氏管家也捞不到半点好处,能入住荣禧堂,里头摆设格局有变,到底也算是侯府正屋。当下也不纠结,与贾赦达成一致。
贾政还有些懵,摆设什么他倒是不在意,只是有朝一日能入住荣禧堂,却依然觉得恍然如梦。
贾母因不想让贾赦得意,便有亲自上书太后,告知府中情况,表示愿自贬规格。这一番闹腾,待到了贾代善周年忌日之时,贾府已然改头换面,挂上了荣康侯府的牌匾,倒与对面昔日宁府挂着的将军府遥相辉映。</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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