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平地起风云
马蹄急响,渐如雷声轰鸣,黄沙扬尘,渐成漫天迷障,刹那功夫,又恍若隔世,那天边的游丝黑线,已经冲将过来,逼近一里开外,若黑云压城之势。
疾驰奔流间,清一色的玄衣黑甲,银具遮面,铁骑寒光,森然杀气,成愈来愈烈之势,跟背后漫天的夕阳暖色冲撞起来,显得有些……吊诡。
这支天降奇兵,使得这个本已在烈日荒漠里行进了一日,正待择地休息的和亲队伍,突然间一惊,本已渐显的疲态,被强行压制收敛。
随入北辰的三百随侍属官,一半是长于理事的内侍,一半是机巧伶俐的宫女,虽说皆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利落之人,但毕竟没经过这般大阵仗,四下里惊慌骚动,人人小心克制却渐成不可抑之势。
北辰的迎亲卫队倒是反应迅速,那天边来客冲将过来的当口,队伍前后的护卫已经收拢回来,将三百随侍与公主鸾车护在中间,并朝着西面,严阵以待。
那位十分富态的北辰迎亲使,也异常敏捷地从车里下来,翻身上马,行至指挥卫队的青年将军身边,并驾打马,翘首以待,一副不可思议而又怒不可竭的神情,仿佛要等着这群不速之客凑近了,他要开口质问一句,何方大胆妖孽,不长眼睛,敢来劫道?敢来冲撞这南曦北辰之姻亲盟约?
北辰迎亲使的底气,也是颇有些由来的。南曦皇帝遣了八千鸾卫护送和亲公主至天门关,说香雪海贼寇出没,若北辰不派人前来迎护,那便由我南曦精兵护送入北辰好了,若是不嫌弃的话,直接送入雍州城也使得。北辰皇帝当然要嫌弃,同时也硬气,你有精兵仪仗,我也有骁勇禁卫,况且也不能输了排场,于是,大手一挥,遣了雍州城里八千禁军前来迎接。
八千皇家骑兵,皆是国中精锐,虽说行进了一日,饥渴疲乏,但要对付大漠里的一群马贼草寇,也是绰绰有余的。因此,面对这突然冒出来的状况,倒也显得颇为沉着冷静,不慌,不乱,只等着对方上前来。
夜云熙挑了帘子看,却已被层层精兵护在中间,远处看得不太真切,索性钻出了马车,站在车辕上探头眺望,她亦有些有恃无恐,倒不全是因着这些训练有素、将她层层护卫的北辰精兵强将,而是因着心中那个不可抑制的隐秘渴望,她就是想看看,看看贺兰阿狐儿的十万马贼,究竟是何等威风模样?择了这大漠落日之际,驾着祥云从天而降,又是想要将她怎么样?
七宝鸾车由漆木精制,厚重高大,夜云熙站在高高的辕木上,越过脚边委缩的随侍女官,再越过凝神以待的层层精兵,举目望去,恰巧看到了那电光火闪、天地失色的一瞬间——
那支黑甲军,已经逼近上前,却不勒缰绳,不减冲速,保持着先前的疾驰之势,朝着这铜墙铁壁的禁军护卫阵,硬生生地冲撞了过来,不说来历,不报名头,不列阵仗,不讲章法,只管短兵相接,闷声厮杀,手起刀落,宛若杀神。
她竟看得有些傻眼了,耳边马嘶金鸣,眼前生死搏杀,心中却生出一种哭笑不得的怪异感:两军交战,还有个阵前叫战,兵对兵,将对将的规矩呢。那些个劫道的,不也是先要自报山头名望,吆喝几句“此路为我开,此树为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钱来”之类吗?劫财还是劫色,要钱还是要命,总要给个明白痛快,怎么这些蛮子,二话不说,冲上来就砍?
估计那八千北辰禁卫也跟她有着相同的闪念,虽说也是凝神驭马,长枪短剑,硬生生抵了那冲势,迅速胶着在了一起,但明显有过半拍的迟疑。而这半拍的迟疑,已经足够对方趁机冲开一个微微的口子。那看似群氓起哄,横冲瞎撞的野蛮队伍,卯着那个微小的口子,渐成燕字,渐成锥形,渐如一柄尖刀利剑,缓慢却又直接地,朝着这中间的鸾车位置刺了过来。
苦笑过后,她又看出些趣味来:这刚入香雪海一日,这支黑甲军便在路上准确地拦截,好似算好了日子,在路边等着的一般;且估摸这人数,似乎不输于前来迎护的北辰禁军,也就是说事先了解了对手;而这冲上来就开打,打个措手不及,却又不与他们鏖战,只管冲进来……拿软肋。一句话,有备而来,有章有法。
果不其然,少顷功夫,便有不少黑甲铁骑冲至鸾车周围,将地上的随侍宫女们制住,森然刀剑相加,或是打捞上马背,激起阵阵胆怯惊呼。
此刻,夜云熙才觉出有些怕来。眼下这些随她去国离乡的随侍们,似乎命悬一线——即便那些冲进来的黑甲铁骑要全力应付着北辰禁卫们的搏杀,但要顺手解决了马蹄间无处可逃、手无寸铁的慌乱人群,那也是刹那间手起刀落的事情。
祸事本由她起,何必累及无辜。她想要出声说话,止住所有人的拼杀,让天地间彻底安静,话至嘴边,却又觉得好笑,这万人混战,天昏地暗之中,又有何人会听她说话?不知所措间,莫名生出一丝儿无奈的闲情,抬头看了看天边渐暗的霞光金边。
感觉到有人在扯她裙裾,低头一看,是澹台玉。那少年公子跟青鸾紫衣一起,齐齐从车里探身出来,伏在车门边,仰头看着她。那如玉的少年面庞,堆着一脸苦笑:
“姐姐,有你这样站出去给人家当箭把子的吗?”
“倒也奇了,那些人……不用箭。”夜云熙顺口应着,心中却猛地一惊,转又豁然开朗,这骑兵突袭,马上弓箭,是绝佳的搭配,这些黑甲军却弃而不用,莫不是怕乱箭伤人?一上来就近身搏斗,对那些北辰禁军倒是下手横绝,但冲进来捉她随侍的那些铁骑,似乎只是为了制人,并没有害命。她这般惹眼地站了半响,也似乎没有人上前来惹她。
也就是说,她与她的人,似乎暂时无忧。既然来者有这样的顾忌,那还有什么可怕的?那就等他们打吧,打到最后,打出了高下,打得累了,自然是要来找她这正主的。
一番大胆思索,她索性躬身下来,进了车厢,坐下来,垂目凝神,等着外间的打斗结束。反正,北辰禁军死伤如何,与她无关。
“这浑天黑地的混战,要打到何时去!”青鸾那妮子估摸也瞧出些名堂来了,观战半响,转头过来问她,“殿下,要不我跟紫衣护着您,逃出去。”
“逃么?逃到哪里去?”夜云熙抬眼看着那笑得有些莫名趣味的大侍女,心中的话却没有出口。是啊,能逃到哪里去?
往后,五十里,是南曦天门关,是那刚刚才以举国大礼将她送出的故土,却是万万不能回去的,正如先前澹台玉的胡言,这上路的新嫁娘,岂有走回头路之理?
往前,两日兼程,穿过香雪海,是北辰南关城,却是她内心深处已经在开始万般抗拒的去向,叫她如何心甘情愿地奔赴?且那北辰,即便要去,也是要骄傲而风光地进入的,岂能如此狼狈地逃往?
往西,或往东,皆是浩淼黄沙,看似海阔天空,实则仍是……死境。其一,她实在是怕了那种在沙漠里饥渴困乏,活活等死的绝望之境,今生遭过一次,便绝对不愿遭第二次,宁愿受制于人,也不愿受天地折磨。其二,即便穿过沙漠,逃出生天,那也只能是“从此世间无昭宁”的后半生,因为,临阵脱逃的和亲公主,以后是无颜去见列祖先皇的。
所以,此刻的她,唯一能做的,便是等。
那种感觉,多年以后忆起,都觉得不可思议。车厢外,上万人的厮杀,却没有人靠近鸾车,甚至没有一只飞矢乱箭,也没有一柄长枪短剑靠近过来,她坐在车里,血汗不沾身,刀剑不入耳,无性命之忧,如隔岸观火,这已属怪异,然而,殊不知,更让她刻骨铭心的,是那种比性命危难更觉煎熬与无力的境地——无处可逃,只能等待,却不知等待的是什么。
等北辰禁军,解决掉这群冒犯曦朝公主的贼寇,还她以体面?或者,等这支半路杀出的黑甲军,控制了局面,给她一个命运的转机?
青鸾见她神思变幻,便不再出声,朝紫衣递了个神色,两人过来陪她坐着。澹台玉那小子,关键时刻,倒也显出些贵家风度,止了话唠,也一边安静待着。
于是,大漠黄昏之下,狂嚣杀阵之中,这辆喜色鸾车,竟如一风暴之眼,出奇地静谧无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车厢内光线开始昏暗,天边夕阳应是退下了地平线,霞光失色,夜幕悄然降临。
随着这渐浓夜色,外面杂乱的砍杀搏斗声,亦如退潮海浪般,一波一波地小了下去,逐至寂静,反倒显得四下里,那些零星起伏的马匹嘶鸣与呵斥喊叫声,格外响亮。
就得听一个洪亮的大嗓门,用生硬的曦朝话,高声喊到:
“请曦朝公主出来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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